太后咬紧了牙道:“新梁公主知书识礼,冯詹易酒囊饭袋,两人自然相配,这是一门好亲事。”
蔡公公弯着腰不敢接话,孟闻秋便问道:“婚期定在何时?寻常百姓也会合八字算吉时,总不能随便选个日子。”
“回孟小姐的话,说是已经在让司天台算了,宜早不宜迟。”
孟闻秋有些疑惑:“司天台?不是听说他已经向皇上请辞了么?”
“皇上哪里肯让他走.”蔡公公摇摇头,“皇上威逼利诱不让司天台全身而退,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孟闻秋浅浅笑着:“司天台能卜会算,他要是走了,小司辰还撑不起这朝堂上下。”
太后紧紧皱着眉心:“我库房中那柄玉如意,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兄长在出海淘来的玩意儿,你拿了送去方府给彦修陪葬吧。再多备些银两给张参领,丧葬处处要花费,以备不时之需。”
蔡公公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太后唤住:“你去打点打点,今夜子时我亲自去一趟方府。”
蔡公公有些诧异,率先开口道:“太后娘娘,没有这样的先例……”
“我是太后,却也是方家的女儿,彦修是我侄子,我该亲自送他一程的。”她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就连叶之筠都没敢再劝。
孟闻秋却道:“不如我陪同娘娘一起。”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也好。”
叶之筠蠢蠢欲动想要开口,太后却道:“你身上还有伤,便不要乱跑了,得空不如去孟家瞧瞧行章。”
“瞧他做什么?我又不是医令,不会看病抓药那一套。”叶之筠攥着手中绢帕,撇撇嘴。
太后也不再说:“随你。”
她转头朝孟闻秋道:“我和你爹商议过了,让你大哥回长安。”
“什么时候的事?”
孟闻秋对这个大哥的印象只在记忆中,毕竟他一年来回府的日子极少,而自己一直无缘得见。
“前两日便给他传信了,快的话,估摸着今日便能到长安。”
大哥一直住在军营之中,而两月前行军去了西北边唾。
孟闻秋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再抬头便问道:“一众南衙禁军无人带领,虽几位参领都行军打过仗,只可惜有勇无谋,若要提拔,个个都不算最中意之人。”
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机灵,只是你大哥暂且挑不起这担子,不过是先让他回来替你爹分分忧。”
孟闻秋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嫂嫂日日惦记着。”
-
将军府。
好几日不曾露面的大将军,将徐云蓁招至跟前,有小厮递上来一封书信。
信纸上是颇为熟悉的字迹,徐云蓁忍不住眉梢微扬。
笔墨不多,可她记住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千里马日夜不停,明日便会到府”。
信是昨日写的。
是孟家长子孟行风,夫妻二人虽也时常通书信,只是这次他要回来,倒让徐云蓁有些措手不及。
大将军一张生得严正的脸,此时有些松动:“行风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徐云蓁手下攥着信纸险些捏皱:“这次方珩舟之死颇为意外,又忽然把行风叫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大将军双手背负在身后,经过风霜的眼角已长了许多细小的皱纹,他越过窗台放眼望去,道:“地动许多百姓受灾,皇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转头给新梁公主和冯家赐婚,实在好笑至极。”
“方侄不论谋略胆识,朝中能找出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个也无。那些来使知道他不幸遇难,保不齐会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徐云蓁神情有些紧张:“那岂不是内忧外患,皇上真是糊涂。”
“他哪里是糊涂,不过是愚蠢。冯家撺掇他夺权,他全然忘了自己有今日是借了谁的光。”
徐云蓁摇摇头:“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国之君竟如此目光短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大将军踱了几步:“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且让他再坐几日龙椅,等明日行风回来,再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百姓苦难,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府邸都未回,日日在城外坐镇。”
这次地动波及范围甚广,受灾最重的便是那些以农为生的百姓,草、木屋全都轰然倒塌,还有那些栽种了粮食的土地,也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吃食,全都成了难民。
周边寺庙接纳了不少受伤的百姓,可总归是远远不够的。
户部开仓放粮,又拨出银子赈灾,户部派工出去挖河渠,修缮城池,可谓是兴师动众。
徐云蓁也深知这次天灾朝中损失重大,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介妇人,也没什么本事,爹爹你看这样如何,我召集各位夫人小姐,捐赠一二首饰银两,多少不论,有心意便够。”
孟家地位非同一般,徐云蓁又是堂堂少夫人,大多人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大将军沉吟半晌:“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认为此事应当先从宫中开始,皇后是一国之母,更何况她的外祖父早年又是做布匹生意起家,金库应当不少。”
徐云蓁觉得言之有理,便问:“那爹爹以为,此事该如何做?”
“你递帖子进宫,午后去面见皇后,就将方才同我说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她若是没有分寸装傻充愣,你便去太后宫中。”
“儿媳知晓了爹爹。”
两人谈完后,徐云蓁便要回后院去,可轿子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便来了一个匆忙的小厮。
待走近了,春迎才看清是孟行章身边的贴身小厮兴台,他张口便道:“春迎姐姐,少夫人可是在轿子里?”
“二少爷带着人说是要去冯家,我怎么也拉不住,方才四处都找不到少夫人。”
轿帘被掀开,徐云蓁面色微冷:“还不去派人去追!”
第46章
街道上一辆马车令人侧目,前后还跟了数十个练家子,都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利器,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
孟行章坐于车内,他手下拿着一把匕首,不停地掀起衣摆反复擦拭着,原本总是带笑的脸,今日却满布阴云。
因为他嘱咐马夫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冯家,所以车内有些颠簸,颠得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出府前,他特意让人给伤口又重新包扎过。
方大哥死了,他今日得知的时候万万不敢相信,只是事实终究是事实。
要不是因为他和冯詹易的恩怨,方大哥也不会赶来救他,也就不会因为地动丢了性命,孟行章觉得自己捡回来这条命,是用方珩舟的命换的。
在擦拭了数次匕首之后,马儿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二少爷,咱们到了。”
一行人停在冯家后门,早就派人查探过,后门守卫薄弱。
有人前去砰砰砰地扣门,门内传来一阵啐骂:“是哪个挨千刀的!不抬头看看牌匾,就敢来冯家发疯?”
门被打开后,是一个守门的小厮,他刚探出头来,便被人揪住衣领,直接连同身子都拖了出来。
孟行章下了马车,在小厮喊叫之前把匕首贴在了他脸上,道:“你家少爷呢?”
小厮吓得大气儿不敢喘:“在屋子里养伤。”
方珩舟那日朝冯詹易射了一箭,以至于本就好吃懒做的冯家少爷,更有借口成日躺在床榻上,不愿挪动一步。
“带路。”
小厮跪在地上连连告饶:“孟二少爷,你绕了我,我要是带路,我家少爷可饶不了我这条贱命。”
“你想现在死在我手里?”孟行章寻常笑嘻嘻的样子让人记住了他是个插科打诨的少爷,却忘了他是将军府的二少爷。
小厮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腿软,半瘫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本少爷最后说一遍,带路,走人最少的路。”
守门的小厮欲哭无泪,只好强撑着站起来,整个身子都佝偻着,战战兢兢地走在前头。
孟行章带着一众练武的家丁,大摇大摆进了冯家。
也就走了二十几步路,便听见惊呼声,循着声音望过去,便是两个落荒而逃的丫头。
不等孟行章下令,便有一个家丁冲上去将两人打晕在地。
领路的小厮瑟缩了一下身子,指着前头的一道垂花门:“从这里过去便是外院,方才她们的喊叫声,应该已经传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这话,便有两个护院从垂花门走了出来。
两人远远见到来人,不由大惊失色:“孟二少爷?你来做什么?”
“我来取你家少爷狗命,你们不如替我把他叫出来?”
两个护院见到孟行章身后的家丁,思忖半晌便高声喊道:“私自带人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孟二少爷,你若是现在离去,我们家老爷定然不会追究。”
孟行章嘴角挂着冷笑,他既然来了,就没有会空手走的道理。
又有两个护院循声赶来,他们交头接耳之后,走了两个。
孟行章也不含糊,伸了伸手便让家丁冲了上去,两个护院也就撑过了一息。
一行人宛如进出无人之境,在守门小厮的带领直接往东边走,路上碰到的无名小卒全都未能幸免。
在要进到冯詹易的院子之时,身后忽然来了二十号人,为首之人约莫四十多岁,生得矮胖,眼底却带着几分精明,他摸着胡子,朝孟行章恭敬道:“来者是客,孟二少爷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水。”
是冯家的管事。
“你们冯家的茶水要是给我喝,是不是鹤顶红都要下半盏?”孟行章笑了起来。
“孟二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冯家向来好客,只是没有从后门走的道理。二少爷伤我府上护院,也不肯坐下喝茶,倒让我难办。”
前一瞬孟行章嘴角还挂着笑意,后一瞬便像换了脸一般:“你难办与我何干?”
“二少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倒有几分大将军的骨气。”
孟行章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少废话。”
两个家丁带着抽出腰间走了上去,那管事脸上神色阴沉:“孟二少爷,你可知此举是多大的罪名!”
“你家少爷不比我阴险狠毒得多?我至少光明正大,可不会小人行径。”
两方人马迅速绞打在一起,冯家不比孟家,虽然踩了狗屎运家里出了个皇后,可国舅爷当年是捐官出身,又是依附的夫人娘家,皇后入宫后更像个财大气粗的商贾,浑身上下只有富,没有贵气可言。
家中除了采买摆设,便是大鱼大肉的吃食,在护卫方面算不上多出彩。
而且大多数都是跟着冯詹易出门狐假虎威的,早就被养得满肚肥肉,比起孟家豢养的家丁,差了许多。
冯家管事眼看着自己的护院倒下的越来越多,他不由起了杀心。
而冯詹易院子里的人,也听见动静赶了出来,看到这幅情景不由头昏脑涨,小厮迅速折身回去禀报了冯詹易。
冯詹易本来还卧在床榻上,有美人喂着吃食,有歌女弹着琵琶,好不安逸。
乍一听孟行章找上门来,他便喝道:“青天白日鬼打墙了不成?他来做什么?”
“少爷,就在外头,您听这声音,已经打起来了。”
“再胡说八道,本少爷拔了你的舌头!”话虽是这么说,冯詹易脸上带着惊慌,已经半坐起来,侧着耳朵认真听着。
清脆的利刃交锋声,一阵阵传入耳里,冯詹易冷不丁瑟缩了一下身子:“当真?”
下一刻他又痛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能让他闯了进来?废物废物,真是废物!”
冯詹易再蠢,也知道孟行章这次来者不善。
他伸手将美人推开,赤脚下了地:“还不快给我更衣!”
“冯少爷要去哪里?”是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便看见孟行章靠在门口,眼底似笑非笑。
冯詹易见他孤身一人,全然没了方才唯唯诺诺的样子,道:“孟行章!你今日又要如何?”
“陪葬。”
冯詹易心头一震,伸手指着他有些哆哆嗦嗦:“呸呸呸,陪的是哪门子的葬?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两个小厮孟行章手里没过两招,几个姑娘吓得尖叫起来,冯詹易更加暴躁:“再嚷嚷我先杀了你们!”
他转过头去却开始求饶:“方珩舟的死跟我有何干系?明明是天灾,你却要怪在我头上。”
孟行章一步步走近来,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他往冯詹易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掌:“这话你去方大哥墓前说吧。”
他将冯詹易半拎起来,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屋子,外头原本还乱作一团,见到来人都纷纷停了下来。
冯管事脸色铁青:“孟二少爷,你此番作为,可有想过后果?”
孟行章的匕首架在冯詹易脖颈上,他撇了撇嘴:“本少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奴才的指手画脚?”
“你以为今日能出我冯家大门?”
“你要不试试看?”孟行章拿匕首朝前送了送,“看看你家少爷和我,谁活得长一些。”
冯詹易吓得白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却被孟行章用膝盖顶了一下脊背,他吃痛低呼一声,又清醒过来。
“快走开快走开!”冯詹易朝冯管事招了招手,面色痛苦。
他敢信,孟行章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下手。
冯管事让护院们慢慢退开,孟行章和一群家丁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冯詹易带走了。
冯詹易的双手被捆在身后,两人上了马车,孟行章揪着他一缕头发,狠狠往车壁撞了撞:“就这么轻易让你死,都算便宜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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