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进医院?”她盯着陆弥的眼睛,冷冷地说。 陆弥双脚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她看着夏羽湖一步步走近,下意识想后退,却又没有后退,只是木然地回看着她。 “你在这。”愣了很久,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含任何情感。好像只是大脑应急机制启动,自动替她说了这么一句寒暄的话。 夏羽湖却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她又走近了一些,最后停在她面前。 “你还敢来医院?”她又讥讽了一句,“你不怕遭报应?” “哦对,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人,当然不怕报应。”夏羽湖又自问自答,笑了一声又迅速冷下脸,死死地盯着她。 陆弥掀起眼帘看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蒋寒征的妈妈一直是在解放军医院治疗的。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又问:“蒋妈妈怎么样了,情况还好么?” 夏羽湖久久地不出声。 陆弥抬头看她时,她才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走了。” 陆弥的瞳孔一瞬间扩大。 “你很惊讶?”夏羽湖冷笑道,“你难道觉得她还能活很久?” 陆弥低头,嗫嚅着问:“…什么时候?” “上周。”夏羽湖说,“上个月刚转来这里,还是没救过来。上周人走了,前天刚从殡仪馆拉去下了葬。 ” 夏羽湖说这些话的时候,倒平静了很多。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弥,也不知道陆弥早就回国了。她原本有一肚子冷嘲热讽的话用来羞辱她,可刚刚一走近,看见陆弥仍然是这样一张淡淡的苦瓜脸,满腔的愤怒和恨意好像一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陆弥了?五年、还是六年? 这些年里她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坚持给陆弥发邮件,发蒋妈妈病中的照片,越是憔悴可怜的,她越是要发。 可除了定期转到蒋妈妈卡里的钱,陆弥一封邮件也没有回过。 夏羽湖几乎已经忘记了陆弥的长相、声音、性格,“陆弥”对她来说就是那个邮箱地址,是一个应该被钉在柱子上永远受刑的靶子,而那些邮件,就是她朝靶子上射去的箭。 现在这个靶子忽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练习多年烂熟于心的斥责、挖苦和诘问,离开了邮件的载体,好像就成了泡了水的火药,不知该如何施展威力了。 两人对峙般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夏羽湖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国?在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特地来看蒋妈。”她声音很冷,带着尖刻的嘲讽。 陆弥说:“我来看长辈,她生病了。” 夏羽湖拧了下眉,她知道陆弥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她说的“长辈”应该是福利院的老师之类的。 她当年只知道陆弥出国,和所有人都断绝联系,但后续那所福利院的情况怎么样,她却没有再关心了。 夏羽湖问:“什么病?” 陆弥不解她为什么要问得这么𝓜𝒜𝓛𝓘细,但还是如实相告:“胃癌。”没什么好隐瞒和遮掩的。 夏羽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冷笑道:“这就是报应。” 陆弥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夏羽湖对她有极深的怨恨,但为什么要伤及其他人?她拧起眉,露出不悦的表情。 这种表情在夏羽湖看来,无异于挑衅。 陆弥有什么资格表达不满?她欠蒋寒征那么多,害蒋妈妈缠绵病榻,自己却在国外逍遥度日。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表达不满?有什么资格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她原本平静的情绪再次汹涌起来,控制不住地咬着牙咒骂道:“你瞪我?你瞪我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这就是报应!” “你就是个灾星,谁关心你谁倒霉!蒋寒征是这样,你老师也是这样,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夏羽湖歇斯底里起来,蹬着高跟鞋,居高临下地冲陆弥吼着。 住院部人来人往,大家纷纷侧目,有几个人还停住脚步,打算看一番热闹。 陆弥平静地接受她爆发的怒火,等她说完,看着她起伏的胸脯和怒目圆睁的眼睛,淡淡地说:“那应该报应在我身上。” 夏羽湖怔了怔。 “夏羽湖,如果真的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陆弥迎着她的怒视,平静地说。 夏羽湖没有说话。 她打量着陆弥的模样,她好像没怎么变。还和记忆中一样,冷清寡淡的一张脸,白得过分,瞳孔是浅色的,眼睛里淡淡的没有情绪。 大概,也还是蒋寒征会喜欢的样子。 想到这里,夏羽湖心里止不住地发颤。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蒋寒征怎么会喜欢上陆弥?她一直以为,这个耀眼、热烈的学长会喜欢和他一样,热情外放的、灿若玫瑰的女孩。 可某一天,大家好像都知道了,蒋寒征学长喜欢陆弥。蒋寒征是多坦荡的人,他喜欢谁,一定会让全世界都知道的。 可为什么是陆弥? 沉默的、平凡的、丢进人群里毫不起眼的陆弥。 从来没把他当一回事的陆弥。 那时候夏羽湖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明明很伤心,却要上赶着和陆弥去套近乎、讨笑脸。在那之前,作为班长,夏羽湖的成绩和人缘都很好,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可她偏偏想和那个没朋友的陆弥混个脸熟。 她想,如果能和陆弥成为好朋友,如果能成功撮合陆弥和蒋寒征的话,那至少,也会在蒋寒征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要是朋友,就总有机会的,她保持着这样的信念。她可以等,反正陆弥配不上蒋寒征,反正他们总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后来蒋寒征和陆弥真的在一起了,也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真的分手了。 夏羽湖仍然记得那一天,在夏夜里的露天酒吧,她化着在美容店花了两百块的精致妆容、穿着露肩的白色裙子、蹬着带跟的细带凉鞋,找到蒋寒征时的情景。 夏羽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学老师,她循规蹈矩地当了十几年的乖乖女,初中时带头剪短发、夏天也绝对不穿裙子、和男生单独说了几句话都生怕别人误会,却在那一天,努力把自己打扮成性感的女生——尽管那时候,“性感”在她的思维里还和“风骚”一样,是一个贬义词。 但她觉得蒋寒征会喜欢——“男人都喜欢”,她在网上搜索的结果是这样说的。 酒吧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穿着清凉的年轻男女在热浪中尽情地舞动着。 嘈杂环境里,夏羽湖喊了蒋寒征好几声,他都没听到。 最后,夏羽湖只得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 蒋寒征终于回过头来,他脸颊两处淡淡的酡红,眼睛也迷蒙着,看起来醉得不轻。他盯着夏羽湖看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 夏羽湖心如擂鼓,紧张地承受着他的目光。 他是没认出来吗?毕竟她的打扮和之前大相径庭。 还是在打量她的打扮? 他觉得好看吗?会喜欢吗? 她在心里不停地猜测着。 可蒋寒征看了半天,最后拧起眉问:“…你怎么在这?” 他吐字清晰,说话并不含糊,听起来倒还清醒。 “我………”夏羽湖抬起头想要解释,却被他有些严肃的表情吓着了。 蒋寒征皱着眉,上下打量她。 “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跑到这里来干嘛。”他有些不满似的,嘟囔了一句。 “走吧,我送你回家。” 夏羽湖还没反应过来,蒋寒征已经掏出钱夹付了酒钱,手往外一指冲她比了个离开的手势,径直先往走了。 蒋寒征的背影不像平时那么挺拔宽阔,他微微勾着背,左右晃了晃脑袋,脚步也有些虚。 夏羽湖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作者的话 时间线再次拉回五年前……大概是蒋大哥最后一次上线了。 其实关于夏羽湖也有挺多故事可讲的。 (不记得夏羽湖是谁的,指路第七章和第十二章。 (以及我最终还是更了!我可真是身残志坚(bushi)
第65章 夏羽湖没等到机会,只等到蒋寒征牺牲的消息。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街上行人很少,离开酒吧一条街之后,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这两天夏羽湖的父母都被调去外地监考,不在家,不然平时这个点,她是不可能在外面的。 蒋寒征喝了酒,步伐不快,但腿长摆在那里,步幅本就有那么大,他似乎又没想起要等一等后面的女生,因此夏羽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 她穿的凉鞋有点打脚,走久了脚后跟生疼。 走了几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哎”了一声,叫住前面的人。 蒋寒征回头,这才发现她被落下好远。 他折回去,问:“怎么了?” 夏羽湖的右脚脚跟火辣辣地疼,她猜应该是已经磨破皮了,但不好意思和将寒征说。她把重心换到左脚上,小声地请求道:“…你能不能走慢点。” 蒋寒征愣了一下。 “我跟不上。” 蒋寒征点了个头。 他没立即转回身去继续走,而是看了夏羽湖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脱下穿在短袖外面的薄衬衫,递给夏羽湖。 “你是不是冷?” 夏羽湖怔了怔,抬眼去看蒋寒征。 他目不斜视,表情淡淡的,语气也稀松平常,好像真的是怕她冷,顺手提供帮助。 盛夏夜晚,即使有风,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冷的。 但她确实很需要一件衬衫。 穿着这条露肩的裙子在外面待了一下午,路人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却很不自在,时不时就要低头看看有没有走光、抹胸会不会歪。 夏羽湖拼命摁下自己悸动的心思,点点头,接过那件浅蓝色的衬衫,披在自己的肩上。 男生温热的体温拢在肩头,她闻见肥皂的淡淡清香。 蒋寒征还在等她挪动步子。 夏羽湖抬头对他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往前走,忍着疼,尽量加快了脚步。 “没事,我走慢点。” 蒋寒征插着兜,退后了一步,和夏羽湖并肩。 夏羽湖能感觉到宽大衬衫的袖子拂过他的肩膀,她有些紧张,蒋寒征却好像没有感觉,自在地走着,只是步子慢了很多。 如果在平时,夏羽湖会努力跟上他的速度,尽量走得更快。 但现在,她的右脚仍然很疼,而且她也希望这段路能更长一点。 “你干嘛去酒吧?”蒋寒征忽然问。 夏羽湖猝不及防,支吾了一下。她本来想好了由头的,一紧张都忘了。 蒋寒征也没追根究底,只是说:“下次还是尽量别去,你是女的,又是一个人,挺危险的。” 夏羽湖忙不迭点头答应。 一路上,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只有晚风轻轻吹拂,夏羽湖肩头的宽袖,不断地擦过蒋寒征的手臂。 在夏羽湖的指路下,蒋寒征一直送她到小区门口。他知道这个小区,安保很好,于是没有进去。 “好了,你回家吧。”蒋寒征停在小区门口。 夏羽湖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短。她愣了一下,点点头,说:“谢谢学长。” 蒋寒征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蒋寒征走远了几步,他的背影的路灯下显得孤单极了。夏羽湖忽然头脑一热,冲着他喊了一声:“学长!” 蒋寒征回身,疑惑地看着她。 一鼓作气,夏羽湖小跑到他面前,从小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青春派》。 她在手机上挑了好久,结合网上的那些“约会攻略”,还是觉得一部清新的片子最合适。 “我…我抽中了两张电影票,你感兴趣吗?”她的脸红扑扑的,声音微喘,明显有些紧张。 蒋寒征看她不自觉地把那两张票紧紧捏着,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吹了一路的风,他的酒也早就醒得差不多了。 他恍然明白过来夏羽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酒吧。 小学妹羞怯又火热的心意就这么突然砸到他头顶,蒋寒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有些头疼拧了拧眉心。 微醺后又吹了风的不适感加上从天而降的青涩追求者,他是真的头疼。生理性的那种。 但这个拧眉的动作在夏羽湖眼里,就不只是生理性的头疼了。 她的心霎时凉了大半,捏着电影票的手指不自觉地有些发颤,脸颊也憋红了。 迟迟得不到回复,她都快哭出来了:“学长要是没空,那就算了吧。”说着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找补道:“反正票是抽奖送的,这电影我也不是特别想看……” 她这表情看得蒋寒征莫名地生出一股愧疚感,下意识地抬起手来踌躇了两秒,脑袋一热就接了。 夏羽湖愣了下,有些惊喜又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票已经到自己手上了,蒋寒征不再多想,看了眼时间,说:“明天?明天我还在放假,有空。” 夏羽湖怔了半分钟才扬起笑来,笑着笑着又不好意思了,低头红着脸道:“那…我们就说好了?” 蒋寒征愣了一下,他有点不习惯,只需要约个时间碰面而已,有必要用“我们就说好了”这么旖旎的用词吗。 他点点头,“嗯,十点半的电影,十点二十商场门口见就可以。” 夏羽湖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他。她默认,男女生一起看电影,男生应该来接女生的。 但将寒征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用奇怪的眼神回看夏羽湖。 夏羽湖慌忙低头,没说什么,点头称好。 “那加个微信吧。”将寒征离开前,想起正事,“万一我们谁临时有事,或者迟到了,可以提前说一声。免得另一个人干等。” 他一向很有时间观念,做事情也喜欢提前规划好,也许是一种职业病。 夏羽湖小声说:“我们加过的。” 蒋寒征有点惊讶,掏出手机,“你叫什么?” 夏羽湖诧异地看他一眼,难道他根本不记得她是谁?还是没认出来?这么一路上连名字都没想起来?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近乎羞耻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夏羽湖。” 蒋寒征笑了声:“不是,我问你微信昵称。我没备注的。” 夏羽湖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蒋寒征摇摇头又笑了声。她这反应,确实是够好笑的。 可他咧嘴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啊……那么漫不经心,又灿烂得像太阳一样的笑容。 夏羽湖低头说:“Summer…夏天。” 蒋寒征搜到了,“哦,还真加过。”他点点头把她名字备注上,打着字又问:“你名字怎么写的?哪个 yu 哪个 hu?” “羽毛的羽,湖水的湖。” 蒋寒征点点头,“行,那明天见。” 夏羽湖朝他挥挥手,“学长再见。” 第二天十点,夏羽湖提前整整二十分钟到了商场门口。 她今天没化妆,也没有穿“性感”的裙子,但也用心打扮了一番。白色连衣裙,袖口有一小圈蕾丝花边,蝴蝶结发箍,还有平底细带的白色凉鞋,是她自己最喜欢也最舒服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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