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风能吹走,就好了。 · “尚宫,今日御膳已准备妥当。” 晗铃引着徐舟前往御膳房,天子御用的膳食需要层层挑选优中选优,便是早膳中普普通通的一碗清粥所用之米,也是御膳房的厨子一粒一粒亲自挑选出来的顶级贡米。 一碗小小的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是普通平民难以想象的。 徐舟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清粥稠而不腻,入口即化。 “过。” 试毒这种事,自然需要可信之人亲力亲为,旁人插不得手。 一道道菜式逐一试过,确定无毒后被装入匣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养心殿,力求被摆到御桌前,所有的膳食色香味俱全。 身着胭色宫袍女子走出御膳房,身后跟着一溜串拎着匣子的小太监,所有人无声又规矩的行走在宫道间,路过的洒扫宫女太监见着连忙退避一旁。 徐舟双手轻置身前走在最前面。 送御膳之事是她第一份在御前露面的工作,自然要保证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她根本不会分神去看别人。 突然,她脚步一顿。 她看向缩在墙角鸦青色的一团,那人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的,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或者说,待了多久。 晗铃上前轻声道:“昨儿太子殿下在御前被陛下训斥了。” 徐舟这才收回视线。 · 养心殿 一行人无声的鱼贯而入,内侍们轻轻打开匣子将早膳摆到桌上,女官立在一旁,待所有菜都摆上后,御前总管看了一眼,甩着拂尘走进内殿,路过徐舟时还夸赞一句。 “徐尚宫做事,妥当。” 徐舟嘴角的弧度未变,她微微弯腰,声音柔和恭肃。 “事关陛下,徐舟自然要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掀帘而出坐在桌前用膳,徐舟就静静站在不远处躬身低头一动不动,仿佛与旁边的太监宫女们融为一体,没有一定存在感。 等陛下用完膳,太监们再轻手轻脚的将碗碟收好,一行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养心殿。 跨出养心殿刹那,徐舟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天第一份差事做的漂亮,徐舟心里自然也松快,于是在回尚宫局的路上又看到那缩在墙角的青团时,她依然脚步不停。 主子有一些特殊癖好做下人的也不好指摘不是。 · 裴熙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什么歌声,那歌声忽远忽近,唱的哀转久绝,他仿佛置身在极度空旷的巨大空间中,那歌者踮着脚尖,一下又一下旋转着靠近他,又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快速抽离,哀伤的歌声唱的似乎是家国情怀,又似乎是闺中哀怨,渐渐的,哀伤的歌声变得扭曲,声调被拉的极长,逐渐变得尖利刺耳。 他捂住耳朵,他讨厌这个声音…… 闭嘴…… 闭嘴…… 闭嘴!! 仿佛身处在深水之中,外界传递的一切被粘稠的水阻隔,变的扭曲而狰狞。 殿下…… 他努力抬头,迷蒙间看到一道胭红色影子。 “殿下……” 徐舟看着眼前的人,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忽然想起对方自她从养心殿后回来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这其中来来回回起码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这不得不让她产生怀疑。 不会是晕了吧? 想着,她前脚刚踏进尚宫局,后脚就往回走,果不其然,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同一个动作,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变。 徐舟垂眸看向角落里的人,一旁洒扫的宫女见了她连忙行礼。 “徐尚宫。” 看到徐尚宫一直盯着角落里的人,小宫女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来上职时便看到这位大人坐在这了,一直没动呢。” 宫女卯时上职,至今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 徐舟微微弯腰侧耳倾听,有呼吸声,随后缓缓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殿下。” “太子殿下。” 唤了大约三声,埋头的人终于动了动,缓慢抬起头,徐舟看清后,不禁皱了皱眉。 少年面色惨白,双颊却泛着嫣红,活像白团子抹了红胭脂,他双目涣散俨然已在昏迷的边缘,他眼神涣散的看向她,动了动唇不知道在说什么,徐舟离他两寸,恰好听清。 “……难听。” 徐舟立马直起身,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太监把人抬走。 “尚宫,这,抬去哪里啊?”为首的太监询问。 徐舟刚想说直接抬到东宫去,但从后/庭到东宫要穿过乾清门,走过三大殿,这一路抬回去脚程都不知要多少。 “……找个干净的空殿安置。” “是。” 说完,她看向身后的晗铃。 “去坤宁宫一趟,就说太子晕倒了,问娘娘怎么安排。” “是。”晗铃点头转身往坤宁宫去。 徐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 “御医还有多久到?” 徐舟看着床上的人被烧的糊里糊涂开始胡言乱语。 “已经去请了,大概半柱香内就到了。”宫女答到。 此时晗铃回来,她走到徐舟身边,似乎有些犹豫怎么回答。 徐舟看了她一眼,“娘娘可有安排?” 晗铃摇了摇头。 “娘娘让我们好生照顾殿下,等殿下醒了就让他回东宫去,莫要把病气传到宫里。” 她心里早有预料,这是得多嫌弃,生病了不来看一眼,还避讳着让人赶紧走,是不想把病气传到宫里,还是不想传给谁。 御医来了后把了把脉,开了几帖桂枝汤,等发了汗便无碍了,只是这药熬来却怎么也没办法给人喂下去,急的喂药的宫女团团转。 小宫女喂了好几勺,药汁全顺着嘴角流走了,无奈只能找徐尚宫。 “尚宫,殿下怎么也不张口,这,这药根本喂不下去啊!” 晗铃看着也有些着急,“尚宫,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太子出事,陛下恐怕难饶我们!” 徐舟闻言,心里忍不住嗤笑。 这病,还不是被老子给吓得。 她看向床上就算昏迷也紧紧闭着嘴的人,伸手接过宫女手里的药。 她让人扶起对方,伸出右手抬起对方下颚,两指在两颊轻轻一搭,一个用力就撬开了对方的嘴,左手顺势就将黑漆漆的药汁全部灌了进去,灌完立马合嘴死死捂住,大约这药实在苦涩,就算在昏迷之中的人也下意识挣着想要咳嗽呕吐却被人捂着嘴,脸都给憋红了。 而做着这一切的徐尚宫却兀自将碗递给一旁宫女,直到人不再挣扎,确定把药喝了才松手。 一旁看完全过程的晗铃与小宫女目瞪口呆,徐尚宫轻哼一声,状似戏谑道。 “等你们给人喂多了药,自然就熟能生巧。” 小宫女下意识道。 “谁喝药要这么灌啊?”也太狠了。 徐舟眼角轻挑,似笑非笑,晗铃立马扯了扯小宫女,小宫女也反应过来霎时白了脸。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一个故事,发现了问题还不少,希望这个故事能毛病少一点,起码比上一个少一点。 一如既往,求评论,求收藏! ·
第二十三章 空旷的大殿内,宫女拿着蒲扇熬着药,熬了半个时辰总算把三碗水熬成一碗汤,刚把药端进内殿,就看到一个身着亵衣,扶着椅子倒水的人。 “殿下您终于醒了!” 裴熙忍不住轻轻咳嗽,喝了口水才堪堪将胸口的闷痛压下去些许。 小宫女忽然想到什么,匆匆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 他声音虚浮喑哑,脸色虽然没有昨天的苍白,但也好不到哪去,显然身上病痛未消,还有些虚弱,他喘了一口气才看向对方。 小宫女连忙站住,忽然想起这位身份,虽然凄惨的只有她一个宫女照顾,但他可是太子! “殿下……?” 裴熙看着一脸惶恐跪地的宫女,连忙道。 “先起来说话。” 他语气平易近人,丝毫没有上位者的盛势凌人,小宫女怯怯起身,心想这位殿下好像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应该不会罚她吧?想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本殿……为什么会在这?” 他看了看四周,宫殿摆设中规中矩,俨然是内庭某个无人居住的空殿。 小宫女连忙解释。 “是徐尚宫带您回来的,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现下奴婢正去告诉徐尚宫您醒了!” 徐尚宫? 裴熙想了想,好像是母后身边的人。 是……母后吗? 太子殿下想到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母亲居然会差人照顾他,眼睛开始发亮。 但小宫女接下里的话却让他重回失望。 “昨日您被抬回来的时候徐尚宫差人去了趟坤宁宫,皇后娘娘说您要是醒了就快些回东宫去,说怕您把病气过了,回东宫修养才妥善。” 裴熙眼里的光霎时灭了,他嘴角动了动。 “本殿,知道了。” 小宫女是新进宫的宫女,自然不晓得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可她还是看出了太子殿下好像有些不开心,顿时警醒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呢? 小宫女苦思冥想,忽然看到桌上的药热气将散,她顿时一惊,没提醒主子用药可是天大的过错! “殿下。” 陷入被母亲嫌弃的哀伤中的太子抬头,就看到宫女指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那药不光黑的让人害怕,流露出的味道也实在苦涩。 “您快用药吧,不然还要劳烦徐尚宫帮忙呢!” 裴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 看裴熙一脸懵,宫女这才想起徐尚宫喂药的时候这位殿下还晕着呢,恐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喂,顿时十分佩服徐尚宫。 “您不知道您来的时候意识全无,连御医开的药都喂不下去,要不是徐尚宫给您喂药,恐怕您这会儿还没醒呢!” 小宫女显然很崇拜徐尚宫,她又下意识开始吹徐尚宫的彩虹屁。 “您昏迷的夜里反复高烧不退,药石难进,都是徐尚宫让人熬药,半夜亲自喂您,昨日怕是没睡几个时辰。”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尚宫您醒了呢!您先把药喝了,我去去就来!” 小宫女叮嘱了一声就往外跑去,俨然是找徐尚宫去了。 裴熙懵懵的端着药,那药汤的苦涩直冲鼻腔,他下意识把药移远。 他当然知道自己向来讨厌喝药,尤其是这般苦涩难闻的药,小时候一生病,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想尽办法都没把药给他喂进去,好几次都是如此,后来还是乳母将药汁饮下,用混着药的乳汁喂他才好的。 长大知事之后喝药倒是不需要如此折腾,他自己自会喝,但他潜意识里显然还是十分厌恶汤药,不省人事时定然也会十分抗拒,绝不会乖乖喝药,给他喂药显然需要极大的功夫和耐心。 上一次会耐心给他喂药的人,还是他五岁时候的乳母,后来…… 裴熙拿过汤药皱着眉头缓缓饮下。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六岁那年,他已经会自己喝药了。 苦涩的药汁经过口腔顺着食道最后到达胃里,又苦又奇怪的味道在呼吸间直冲鼻腔,胃不由开始痉挛,裴熙以拳抵口,强压下呕欲。 他下意识看向桌面,却除了茶壶别无他物。 这儿不是东宫。 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小宫女的叽叽喳喳的说道。 “尚宫尚宫,这会儿是真的醒了!” “嗯。” 伴随着一道淡淡的女声,门被从外推开,昼日的光照射进来,屋内人下意识眯起眼,迷蒙中似乎有一道胭色的身影从光中走来。 好像…… 好像是梦中将他从鬼域中带出的神女,也是这样的颜色,她带他览北疆风雪筑就的银城,南国烟雨湿润的河堤,是辽阔千里的江山盛京,是人间种种悲欢离合,他曾在梦里寻找,在梦里追寻,在梦里呼唤,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现在,他好像看到了她…… “太子殿下躬安。” 疏离恭顺的声音将他思绪唤回,他胡乱‘嗯’了一声,又抬头看她。 更像了。 “你,有见过我吗?” 徐舟一愣,复而笑答。 “这宫里谁没见过殿下呢,自然是见过的。” 他略微失望回眸。 “这几日,多谢徐尚宫照料。” 徐舟唇角弧度未变。 “我等只是尊皇后娘娘旨意行事,殿下该谢的是娘娘。” 太子扯了扯嘴角。 “本殿……”他一顿,换了个自称,“我知道母后让我快点回东宫,她是担心我把病传给二弟,徐尚宫不必如此,我都知道……” 太子的气场十分低迷,徐舟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醒了就好,如今可要回东宫。” “嗯。” 太子想到什么,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身亵衣,顿时热气上头,脸轰的一下就红了!他居然在神女面前只穿了一身亵衣! 徐舟灵敏的察觉到太子的窘迫,立马准备退出大殿,太子却喊住她。 “等等徐尚宫!” 徐舟脚步一顿,侧头给身后几人眼色,晗铃领着人依次退出大殿,而徐舟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吩咐。 这安静恭肃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前一日喂药利落来。 裴熙看向低眉顺眼的人,他们其实一般高,但对方一直低着头,给了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尚宫,衣服……” 徐舟走向一旁的桌子,桌上放着漆盘,盖着一层锦缎,她伸手端向太子。 “殿下,这是东宫送来的锦衣。” 他看了一眼漆盘,又看向她,对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头顶青簪,十分素净,一点也不像二十岁的姑娘穿戴。 徐舟端着漆盘站在原地,发觉对方静静不动,她犹豫了一会儿,放下漆盘,转而拿起盘内靛青色锦袍,伸手轻轻将衣服抖开披在对方身上。 “请殿下抬手。” 她的声音虽柔和,却带着这个深邃宫廷中随处可见的刻板,如同丈量好的疏离,仿佛没有灵魂的器皿。 可他却觉得,这器皿之下偶尔流出的光华,是世间无人能及的璀璨。 裴熙眼睑一颤,默不作声的抬起手。 女子清淡到微不可闻的馨香让裴熙有些不习惯,耳廓却控制不住热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安静,安静到让他有些踌躇不安,无所适从。 动作间俩人皆静默不语,直到她将他腰间玉佩戴好才退后三步,安静站在一旁。 徐舟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对方的绣竹纹袍角,那袍角微微动了动,伴随着衣服的摩挲声,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这两日多谢尚宫照料。” 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双骨节修长的手,那双手中躺着的,正是她刚刚为其佩戴的琼瑰玉佩。 徐舟顿了顿,伸手接过玉佩掩在掌心,曲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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