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心疼的摸摸奶奶的脸,软乎乎道歉。
程叙言道:“走罢。”
老妇人这才记起程叙言也在身边, 立刻要跪下道谢, 程叙言看向时明,时明抬手将老妇人扶住。
晌午时候飓风势猛,直接将南浚县摧毁个七七八八, 若是以往,此地定然是哭嚎声遍地,现如今却是静谧无声, 只剩呼呼风声和嘀嘀嗒嗒雨声。
程叙言不敢大意, 时刻留意飓风情况和飞灵江的水位。
第三日时候, 孟水县上游的大坝再也拦不住积蓄的江水, 伴着狂风冲向下游的孟水县, 一瞬间房屋倾倒乱石飞滚,大半个县沦为废墟。
所有人胆战心惊,嘉州府的百姓也人心惶惶,唯恐殃及府城。程叙言连眼都不敢闭,就怕睡一觉起来嘉州府就步了南浚县后尘。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嘉州府东面的百姓明显感受到屋顶上的黑瓦被吹的叮当作响,还有瓦片砸落在地的惊响声。
屋里的孩子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东街的百姓带上金银细软出门,东街的百姓……”
那道男声十分响亮,破开雨幕和狂风穿入他们耳膜,短暂的安抚众人的心。
屋里管家的妇人迅速收拾物什,同丈夫带着家人出来,他们见到钦差大人的长随拿着一个敞口铁皮,他们听到的响声就是那般来的。
时明高声道:“不要慌,府城外的背风处修建几十座蚝壳屋,现下带你们去避难。”
众人心里一喜,立刻跟在时明身后。
只是随着之后的人群多了,难免有骚乱,时明耳朵好使,于嘈杂中捕捉惊声,驾马奔来。
一位老人家不小心被绊倒了,这会儿哀哀叫唤。
时明蹲下摸了摸老人的伤脚,“好像脱臼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轻微的响声,老人瞪大眼,从痛苦迷茫到惊喜。
老人家和他家人忙道:“谢谢大人,谢谢。”
“我只是个长随,可当不得大人。”时明笑道。他叫来另一衙役,把对方的矮脚马让给老人。
之后时明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不知道有人望着他的背影心生钦慕,也有人望着他满眼欣赏。
两个时辰后,府内东街的百姓悉数进入蚝壳屋,自他们进屋后,无时不在的风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连潮意好似都散了。
衙役送来灯盏,将屋内照的亮堂,小娃娃止住哭,好奇的望着这奇特的屋子。
不多时又有人来:“你们别怕,等会儿有人来送食物。”
前后不过半刻钟时间,有人送来几箩筐白馒头,还有小凳子供人坐,衙役板着脸道:“不要生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官爷”人群中有人弱弱唤,“我娘有些体热,可否能允些药汤。”
衙役:“一刻钟后会有大夫来。”
“老朽来罢。”一名五十出头的男子道:“老朽曾坐堂会心堂,看个体热没甚问题,
只是劳烦官爷备些药材。”
衙役诧异的看他一眼,随后道:“老大夫稍等。”
不多时衙役准备纸笔和常见药材,甚至送来陶罐,清水和柴火。
众人一时间皆有受宠若惊之感,老大夫愣了愣,拱手道:“多谢官爷。”
其他人也跟着拱手,异口同声道:“多谢官爷。”
那衙役约摸是第一次被这般多人感谢,有些脸热,“我们就在隔壁屋子,有事敲锣。”众人这才发现门处摆着金锣。
衣有暖饥有食病有医,众人的情绪逐渐被抚平。甚至还有人欣赏外面的大雨,说着这风有多么多么厉害。有的人家的窗户直接被吹破,还有人哀叹自己养在后院的鸡鸭被吹落的瓦片砸死。
旁人笑道:“比起一家人性命。那点损失算什么。”
那人想想也是,又继续闲聊。在这样大的灾祸里,他们没有狼狈逃窜,反而平心静气的跟人闲谈,真像做梦一样。
之后还有哪个地方风势颇大,要么就近安排,要么带去蚝壳屋。如此又过了两日,风势渐渐弱了。
江老脱力的坐在地上,如获新生。
次日堆叠的乌云散去,天空放晴,这场凶猛的飓风之祸宣告结束。所有人喜极而泣。
这般大的灾难,他们居然没有出现伤亡,真是一个奇迹。
消息传回上京时候所有官员不敢置信,往昔每次飓风之祸到来,必定伤亡无数。程叙言居然保全嘉州府上下?!
因为太过离奇,反而失真。
对比嘉州府,接壤的浙地可谓损失不少。
朝堂众人各有所思。
程叙言上折子询问天子,灾后重建可否能动用赃款。本来这笔钱程叙言当初也是打算用在水利之上。所以程叙言只呈上账目。
天子:………
程叙言是半点麻烦都不给他寻,将事情处理的周全完美。
天子御笔一批,准了。
对比之下,浙地两县的处理十分差劲,还有脸恳请朝廷拨款。
天子气闷,若是不理会此事,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可天下皆知浙地富庶,偏还盯着朝廷的钱袋子。
既然不能为君分忧,这县令也不必做了。
浙地两县的县令没等来朝廷拨款,反而等来罢黜他们官职的圣旨。新县令不日赴任。
两县令久久不能回神,这种自然灾害焉能责怪他们,何其不公。
传旨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瞥他一眼,嘉州府除却飓风之危还有水患之祸,可程钦差愣是护住一府百姓。
人呐,就怕对比。
危险过去后,程叙言迅速组织南浚县百姓灾后重建。
他用的也非什么稀罕法子,便是史书常有提及的以工代赈。在此之前,程叙言命人将孟水县上游的大坝撅了。将积蓄的洪水泄去。
夏日还未完全过去,虽然不会再有飓风之祸,但说不准何时再来一场大雨。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孟水县还未重建,先将这层隐忧除去。
事后程叙言命人在县内各处泼撒石灰水,城中燃烧艾草,孟水县等三县的县大门处左右两方设有粥棚和药棚。
老人将空碗递过去,健壮的妇人立刻打一大碗。下一个人却是身强体健的男人,妇人皱眉:“粥棚不施强壮男子。”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男人去抢妇人手中的汤勺,下一刻却被人一脚踹飞出去。
一身红色袍服的官兵冷厉喝道:“滚!”
男人瑟缩一下,忙不迭跑了。后面的队伍中也有不少人离开。
几名小兵笑道,“王守备,还是您厉害。”
王守备摇摇头,“本官不过举手之劳罢。”真正厉害的那位还
在府衙处理公务。
当时在转移南浚县和隔壁县两县百姓后,嘉州府其他县的接收已经很吃力。但程钦差见势不对,居然还能果断转移走孟水县的百姓,不愧是年纪轻轻被天子任命为钦差的官员。
相比粥棚这边的安静,药棚则是咳嗽声和呻.吟声连天。有的人面色通红,摇摇欲坠。
“大夫,这里有人晕倒了。”人群中传来喧哗。立刻有两个小童将人抬去旁边草棚。
坐堂的一位大夫立刻前去查看,又仔细号脉,神色凝重:“是风寒所致高热,得快些降下他的体热。”大夫吩咐一名药童去打凉水,叫另一名药童去拿来酒水。
第163章 取之有道
“程大人。”一大早闵同知便进内堂寻人。
程叙言搁下笔:“闵大人有何事?”
同知是知府副职, 嘉州府设有二人,程叙言之前抓捕洪知府时,原本的两名同知是从犯, 程叙言派人一并抓了。闵同知是程叙言从下面书吏中提上来的。
不过同知是正五品官职,程叙言撇开钦差身份, 只是从五品,所以他一般在闵同知面前自称“某”或者“我”。目前闵同知的能力和心性还是很合程叙言的心意。
闵同知呈上一本账目:“程大人,您让我做的规划都在这里。”
南浚县等三县受灾严重,而在三县辖下还有不少镇和村,洪水冲垮良田,需要官府派人重新丈量, 然后按照县衙里之前的登记分配。否则乡下人家为了一亩三分地能打生打死。
眼下乡下人家忙着重整房屋, 倒是给衙门预留时间, 程叙言刚提起此事,闵同知欲言又止。
程叙言温和道:“闵大人有话直说。”
闵同知叹气:“程大人,人手可能不够。”
程叙言默了默, 随后道:“无妨,等会儿我叫人拟定一份公示,向外招募人手, 凡童生及以上者皆可参与。”
嘉州府文风不错, 若只是一般府吏,一般廪生是不愿屈就的,倒不如把条件放低, 左右能识文断字。
闵同知颔首,随后又道:“药棚那边传来消息, 此次天灾不少人感染风寒, 药材即将用尽。粮食…”闵同知犹豫道:“粮价也一日比一日攀高。”
自古如此, 越缺什么便越贵。当然其中也不乏女干商发灾难财。
“程大人,如今夏秋交替,粮食正长成却被飓风和洪水摧毁一切,地里颗粒无收。”闵同知垂下眼,神色沉重。
乡下人家能有多少钱,他们又能买多少高价粮。恐怕困境逼来,有田的卖田,没田的只能卖孩子。又是一幕幕生离死别的悲景。
程叙言点了点桌面,少顷道:“南方偏暖,眼下令南浚县下的乡民种植水稻应该还来得及。秧苗我来想办法。”
闵同知眼神一亮,“再过两月还可种植小麦。”
“是这个道理。”程叙言笑道。
人最怕没希望,给予乡民希望,累些也是欢喜的。
不过在种植稻物之前,需得重新丈量土地,这就需要人手,所以问题又回到原地。
程叙言即刻写下公示,令同知盖上同知官印,由闵同知全权负责招募人手之事。
程叙言:“你叫衙役给周围县镇都递个消息,后日叫参考者来府衙参试。届时我会将考卷给你。”
随后闵同知退下,程叙言这才翻看闵同知呈给他的账目,账目上记载孟水县等三县重建的一笔笔花销,十分详细,最后加起来的数目也十分惊人。
程叙言从洪知府等贪官那里搜罗来的赃款都覆盖不了,主要缺三县百姓的口粮及药材。这两样都是大头。
“缺钱呐……”程叙言合上账目,在屋内来回踱步。
普通百姓手里没什么钱,想来钱只能从富人手里够。可富人也不是傻子。
予富人一些职位是不能的,那还有什么能打动对方?
程叙言一时没个头绪,他决定离开府衙看看。
天空湛蓝,日光明媚,程叙言骑着马从街上行过。
“程大人好。”
“小民见过程大人。”
“程大人……”
程叙言笑着回应。
如今嘉州府的百姓都识得程叙言,见到他热情不已。
“程大人,程大人――”一位小姑娘举着花篮子跑过来,程叙言立刻勒停马匹。
小姑娘高高举着花篮子:“程大人,谢谢您救
了我们,送给您。”
小姑娘眼神明亮,那双黑色的眼珠带着期盼,仿佛拒绝她是很残忍的事。
程叙言俯身收下花篮子,笑道:“花很漂亮,谢谢。”
小姑娘小脸一红,害羞的跑回娘亲身边,躲在娘亲身后又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看他。
程叙言温和的望她一眼,这才继续向前,然而刚走两步,四下忽然涌来许多人。
“程大人,这是我家的点心,十分可口,您拿去尝尝。”
“程大人,这是我家的鸡蛋……”
“程大人,程大人――”
马匹被人群包裹,不安又烦躁的喷气,程叙言见状赶紧道:“各位稍退一二,马受惊了。”
百姓们这才散开,然而程叙言趁机冲出人群,回头朝众人挥手:“多谢各位好意,程某心领了。”
众人又遗憾又好笑,但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往回收,于是转而送去府衙。
刚完成手边事的时明听到消息:???
怎么又送东西来?不是,叙言哥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叫他。
时明瘪嘴。
如今嘉州府急缺人手,时明又得用,程叙言哪舍得把人带走。
他只是出门找找思路。
程叙言骑着马一路往府城北面去,那边有一个大码头,富人颇多。
如今灾难过去,码头迅速恢复生机,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过仔细瞧瞧,会发现在街上行走的多是穿着短打,踩着敞口布鞋的汉子,他们是来这边找活计。
街道两侧的铺子倒是多有衣着体面的人,直到程叙言经过一家医馆,长长的队伍从医馆门外沿伸出去。
程叙言的目光在队伍中一部分人身上停留,那些人外表看不出什么,有几个倒是在晴日里打寒颤。
程叙言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过去,队伍见他来顿时出现骚动,而离得最近的紫袍男人更是惊的趔趄,程叙言顺势扶住他,“小心。”
紫袍男人死死盯着他,面皮迅速涨红,“程…程……程大人!!”
程叙言点头:“是我。”
紫袍男人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幸好被程叙言掐住虎口,生生疼醒。
程叙言放开他:“竟然有这般多病人吗?”
“是啊程大人。”两三步外的中年男人接茬,他一身宝蓝色宽松长衫,着高士巾,典型的乡绅作扮。
乡绅知无不言,将他了解的一一道来,飓风来时携风雨,寒意与湿意尽入体,好些人都没撑住。
他们这些乡绅往常都是派人将大夫请至府上,如今病人太多,医馆里的大夫走不开,他们只好老实来排队。
倒也不是没有想以势压人的,但是之前众人避难时有浑水摸鱼的歹人,程大人说杀就杀了,那狠辣果决的劲儿令他们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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