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兰宽慰道:“娘娘,胡太医已经过去,想来很快有结果。”
皇后板着脸,少顷亲自摆驾倚藤院。
小院里灯火通明,皇后刚至院门便听到女子短促的惨叫,皇后眼皮子一跳。
好在太医施针后,卓颜的疼痛缓和,慢慢睡过去。半夏和白术心疼的为她擦拭,更换衣物。
待二人回过神来,皇后已经离去。
说来也是虚惊一场,卓颜今日已经克制,分明是进食的正常量,但身体未受住才有这般反应。究其原因还是她营养不足,偏腹有双胎。可惜卓颜现在还不知情,她略通药理,却不擅长此道,号不准自己的脉。
半夏明了原因后,趴在床边无声哭了半宿。姑爷,您早些回来罢。
程叙言从睡中惊醒,将外间的时明也惊起来,不多时时明掌灯进来:“叙言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程叙言扶额,才发现额间有细密的汗,“楠星的信件还没来吗?”
时明摇头。
“那长行的呢?”程叙言又问。
时明还是摇头。他见程叙言面色凝重,宽慰道:“叙言哥,没有消息才是好事。说明上京的偃叔和嫂子一切安好。”
程叙言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慌的厉害。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日将所有事件处理完,好立刻回京。
他想亲眼看看他爹,看看妻子。妇人怀孕辛苦,卓颜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第159章 风雨将至
之后嘉州府又下了一场大雨, 但持续一日便歇下雨势,程叙言略通一些天象但不敢托大,他派人请来府内会看天象的老者, 同人商量。
知府府衙内堂, 程叙言问:“江老先生, 按照往年趋势,今岁嘉州府可还有暴雨?”
若是没有暴雨,程叙言打算上折子提出回京。
江老斟酌道:“飞灵江水位较去岁高一截小指, 按照过往几十年经验看,很有可能还有一两场暴雨。”
程叙言无声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本官明了, 不知老先生可否能具体推算一个日子区间。”
“这…”江老迟疑:“不瞒程大人, 老朽一时还拿不定, 得回去跟其他老友商量一番。”
程叙言颔首, 亲自将江老送出府衙。
“程大人回罢。”江老拱手一礼, 程叙言侧身只受半礼, 江老见状笑了笑, 朝程叙言点点头转身离去。
头顶烈日高悬, 明晃晃的刺人眼,程叙言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圣上拟定好嘉州府的知府人选没有?
对于嘉州府知府的空缺,朝中不少人都盯着, 富庶之地的官员,哪怕不刻意敛财, 三年任期下来钱袋子也充盈不少。且富庶之地百姓多安康,就算为官者平庸也能凑个“勤勉”“爱民”, 再疏通一下吏部关系, 升个一级半职没什么问题。
若是本身有才干者, 那就是最好的踏板。
朝堂上为这个肥缺吵翻天,然而天子一直没有表态。
今日朝堂上再度提起此事,天子却道洪知府等罪人怎么还未到京,众人一时静默,随后有人打着哈哈过去。
天子冷眼瞧着,退朝后砸了内殿三个青花瓷瓶。
好一个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层层设卡。想方设法阻拦洪知府等罪人被押解上京。
江平德小心宽慰着,赔笑道:“圣上,大臣们也是关心国事,一府知府空着,总归没人主事。”
天子:“那不是现成有一个。”
江平德瞳孔猛缩,圣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不是现成有一个】,嘉州府内现在唯一能够主事,也唯一有资格主事的可只剩程钦差一人。但程叙言的钦差职务是暂领的,本身官职只是从五品。
江平德深深躬下腰,退至身后角落。
难怪了,难怪圣上迟迟不拟定嘉州府的知府人选,原来是这般心思。
程钦差啊程钦差,您这是天大的官运啊。
下午申时左右,卓楠星再次递牌子求见,天子见状扯了扯嘴角:“他倒是关心他姐姐。”
“卓颜近日如何,在宫内可还好。”天子一般不会过多询问后宫之事,那是他给皇后的体面。更何况卓颜是臣妻,天子会避嫌。
江平德腹内飞快打草稿,嘴上不疾不徐道:“回圣上,老奴期间遣几个小的过去瞧了瞧,卓宜人的肚子挺大了,只是面庞却十分清减。”江平德很机灵把自己摘出来,他是天子近侍,不能随意离开天子身边,更别说跟其他人接触。所以话中指代他那几个干儿子。
“清减?”天子仔细回忆他后宫那些妃子过去怀孕时的情景,大部分还是颇为圆润,仅有两三人憔悴。
天子问:“可是苦夏?叫太医去瞧过没有?”
江平德点点头,随后又欲言又止。
天子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
江平德只好道:“太医道卓宜人恐是怀的双胎,如今卓宜人清减,母体供养不足……”江平德的声音越来越低。
“荒谬。”天子喝道:“偌大个皇宫,还补不上一个孕妇的营养。去,叫太医院院正给卓颜诊脉,好生调理。”
江平德颔首应是。
天子烦躁的转动手上扳指,程叙言身家清
白,识时务又有才干,这一次嘉州府的事情程叙言也处理的不错,是个好苗子。天子有意培养程叙言,没想到卓颜那边出了问题。
是意外?还是人为?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消去。天子信任皇后,极少干涉后宫,但不代表天子好糊弄。
夏日的天一日烈过一日,上京的冰价也跟着层层往上涨。
嘉州府也差不离,前些日子下过半日雨又迅速晴起来。
今儿天上的日头高高悬着,一辆马车飞快朝知府衙门行来,堪堪停下马车里就下来一位老者,“快去通报,江远峰有要事求见钦差大人。”
衙役立刻往衙内跑,一盏茶后,江老被请进衙门内堂。江老顾不得行礼,拉着程叙言的手往外走,在城外某地江老指着天上异象对程叙言道:“程大人您看,有晕如虹啊!”
他几乎是用胸腔吼出来,浑身发颤,目中带着明显的惧意。
时明不知所以,低声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飓风。”程叙言沉声道。
程叙言中间其实略过一段,史书记载,有晕如虹,谓之飓母,必有飓风。【注】
更有记载,大风至,瓦皆飞,海溢潮涨万人灭。
这是自然之祸,人力不可抗衡。每有至,哀嚎遍野。
江老身形踉跄,几乎站不稳,像一个被猛兽盯住的可怜猎物,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江老几乎哀求的望着程叙言,“程大人,求您快拿个主意。”
程叙言眸光颤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他安抚江老:“老先生别急,容程某思量片刻。”程叙言令时明将江老扶回马车内。
“江老先生,您先喝口热茶。”时明在他对面坐下,好奇道:“飓风很恐怖吗?”
时明遇见程叙言前在内陆,遇见程叙言后也基本在内陆。他并未见过沿海灾害的威力。
过分炙热的日光晒得人皮肉痛,程叙言双目紧闭,脑子里回忆着飓风的信息。
他只有四日左右的时间,若是天有怜悯,或许能再匀个两三日。
冷静,程叙言平复心虚,现在不能慌,他们还有时间。
飓风伴有强降雨,嘉州府内又有飞灵江之忧。要破此祸,需得疏流。
程叙言脑中不断模拟嘉州府的舆图,他曾骑马走过几个来回。嘉州府的绿植覆盖率尚可,能抵飓风一二。现有的基础上需得再添数十条沟渠。
毛线团一样杂乱的思绪逐渐理清,程叙言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一片。
“传令下去,命府内县令即刻赶往知府府衙。”
“立刻查阅府内蚝壳屋数量,同时面对普通百姓大量收购蚝壳。”
“命人时刻留意江水动静……”
一条又一条命令传下去,程叙言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同时给上京上折子禀明此事,请求朝廷支援。现在这个嘉州府只有他能名正言顺主事。
嘉州府,府下各县,县下各镇,镇下各村,所有人口加起来近二十万人。
这些人的性命都系在他的决策间,程叙言焉能慌乱,焉能大意。
第160章 飓风至
烈日当空, 明亮照人的光线呈圆锥形投射大地,乍一看是浅浅的白,然而光线边缘晕出一点点浅金, 充满生机与活力。
一群孩子呼啦啦从在草地上跑过, 妇人跟在后面大喊:“小伢儿, 慢着些。”
然而玩野了的孩子哪里听,灵动精致的燕子风筝缓缓飞上天空,不多时, 又有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飞上天。
大人们在边上坐下看着孩子们瞎玩,聊着近日里的事情。
“伢儿她娘,你们前几日攒的蚝壳卖的如何?”
被问到的妇人抚了抚鬓发, 笑道:“还好, 跟其他人差不离。”
“哪里是差不离。伢儿他爹可能干了。”另一健壮妇人围过来, “我瞅见伢儿她爹码了满满一车的生蚝壳, 卖了少说也得这个数。”健壮妇人伸出五根手指。
其他人羡慕的看向伢儿娘, 伢儿娘赶紧转移话题:“往年官府不收这些, 今岁怎的收了?”
健壮妇人得意挑眉:“你们不知道吧, 咱们府里那位钦差大人是个厉害人物。”健壮妇人知道的信息也不多, 不过揉吧揉吧,加一点主观臆测就可以哄住其他人。
洪知府被捕后,不少乡野百姓叫好, 因为他们是直接受害者。但对于住在府城内的百姓来说,受到的迫害很轻, 自然对洪知府也没有太大仇恨情绪。但能搞下一个贪官,他们还是高兴的。
健壮妇人嗦嗦铺垫一大截才总算入正题:“听说官府收蚝壳的命令是钦差大人下的。也不知道蚝壳能干嘛…”健壮妇人声音低下去, 咕哝道。
不过反正他们能从中得钱, 管他的呢。
众人又聊起自家孩子和家里琐事, 她们平日里操持家里内外,一年到头也只少有几次能出门踏青闲聊。
“伢儿娘发间的簪子是不是新添的。”旁人问。
还不等伢儿娘回复,另一人抢了话茬去:“伢儿她爹向来疼媳妇儿,得了钱可不得好生打扮伢儿娘嘛哈哈哈”
伢儿娘耳根臊的通红,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孩子的惊叫。那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小伢儿――”伢儿她娘拔腿朝女儿跑去。
原是一阵大风刮起天上的燕子风筝,小女娃体量轻直接被风筝带起,幸好旁边的孩子抱住她,不过两人也被带的在草地上摔了一跤。
伢儿娘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她谢过旁边的男娃,后怕的抱住自己的女儿。
“…娘,娘我好怕……”小女娃哇哇大哭,她细嫩的小手也在仓促间被风筝线划破,渗出丝丝血迹。
妇人心疼的给她吹吹,又哄又抱,其他妇人宽慰道:“小伢儿这难不应,定有后福。”
“今天多亏索儿这孩子了。”其他妇人揉揉男娃的头,夸了好几句。
待小孩儿的哭声弱下来,妇人们看着飞远的风筝蹙眉:“怪了,这晴日里怎的有这般大的风。”
“确实少见。”
大人们陆陆续续把孩子带回家,心中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无法言明的恐慌。
好像有什么祸事要来?
可是钦差大人已经除去洪知府等贪官,加固大坝,他们也不用担心洪水泛滥,应是没甚祸事了。
妇人们回家后,发现大风不但没停,反而愈演愈烈。
但这风吹不到背风的山处,众人热火朝天干活,领头的衙役擦擦汗,向程叙言走来:“大人,晌午了,您先用午饭罢。”
程叙言:“嗯。”他就地找个石墩坐下,一口一口吃饭,眉目紧锁,仿佛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处理公务。
事实上也差不离,程叙言抬头看一眼天:还有两日。
他迅速吃完饭朝蚝壳屋去。顾名思义,蚝壳屋的主料是生蚝壳
,其间伴有糯米,黄糖和黄土。其坚固近可御飓风,长可留百年。
以前的官员是有些才干的,叫人造了几十座蚝壳屋避难,可惜后面到任的官员不重视,又因为种种原因人为毁坏小半。
如今倒是为难后人。
程叙言申时左右又去其他地方巡视。晚上夜风大作,呼呼的吹,扇窗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时明顶着风将窗户关上,屋里才安静些许,然而隔着一扇窗,外面的呼啸仍然清晰的传至他的耳中。
时明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江老提起飓风如此恐惧,这还只是预兆,一旦飓风正式来临,人力真的可抗衡?
程叙言在桌案后处理公文,明日他们得派人转移百姓,按现在的种种预兆看,嘉州府西南方的二县首当其冲。
官府一直在封锁消息,避免百姓恐慌生事。然而还是有老道的渔民看出动静,一时间嘉州府各地人心惶惶。
天还未亮,一名衙役急匆匆闯进内堂:“不好了,大人。外面出事了。”
程叙言瞬间从软榻上惊醒,拿过官袍套上往外走,衙役边走边道:“也不知哪里传的消息,说飓风来了,西南方两个县的百姓相争离去,如今人潮涌动,已经出现好几人受伤,皆是拥挤中被人踩踏。”
“可有衙役管理?”程叙言面寒如霜:“两个县的县令在做什么。”
他就差没一条一条细化,县令这点事都做不好。
衙役苦着脸道:“县令已经带人去了。”
程叙言行至府衙外,门房早准备好骏马,他利落上马,不多时带着一群人远去。
风已经静止,好似昨日的疯狂只是错觉一场。云层缓缓移动,透出一丝亮光。
而此刻的南浚县人群激愤,堵在县城大门闹着出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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