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笑笑,他不喜欢回忆过去,除却跟程偃有关,其他的记忆都是灰蒙含雾,无甚欢喜。
先前程偃跟儿子提过,以后陆氏的诰命程偃来挣。说来说去,到底是陆氏对不住叙言更多。
三日后,新帝在朝堂上提出重开海禁之事,殿上倏地一静,随后爆发出剧烈的争吵。
然而不管反对者说什么,新帝一意孤行,理由都是现成的。打仗要钱。
当然有人说不打了,但新帝脸一沉,道现在我朝处于上风,此时收手岂不功亏一篑。
朝堂上吵的激烈,张阁老不经意看向队列中的程叙言,前几日新帝召程叙言进宫,如今就有海运之事,张阁老很难不怀疑程叙
言跟此事的关联。
宋谦心中暗喜,比起在陆地厮杀,水师才是他的大本营。以后若是开放港口,他以职谋利,每年所收不菲。况且新帝明显属意海运之事,他顺新帝的意,岂不是更得新帝看重。
宋谦心中权衡利弊,随后大力促成此事。这事很快出结果,以新帝胜利告一段落。
开海禁一事非同小可,新帝将宋谦和其长子派去,同时新帝添加自身另外两名心腹,甚至连身边的元安也一并派去,防止宋谦父子独大。
宋谦最近有些得意忘形,新帝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勃勃野心,暗暗提防。
宋谦和其长子离京,消息也传给远在边关的次子。
宋怀璋又惊又喜,新帝竟然重开海禁,以后他爹和长兄把持港口,他把持边关,他宋家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说文臣才能把持朝政,他们宋家会改写史书。宋怀璋将信件烧毁,心中涌动万般豪情。
而上京里,程叙言再一次被新帝传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新帝只是跟程叙言闲聊。新帝很喜欢程叙言的一些观点,且这些观点不是程叙言直白说出,而是新帝事后慢慢领悟的。
新帝心情愉悦了,便一茬一茬的给程府赏赐。他对程叙言的喜爱和看重有目共睹。其他官员又嫉又妒,偏又无可奈何。
随着程叙言圣宠加身,卓颜也妻凭夫贵,以三品淑人身份再度出现在上京官家女眷的圈子里。
第181章 摘桃
叶氏有意跟卓颜示好, 她也不提旁的,带着孩子跟卓颜母子偶遇几次, 裴炽和程家兄弟的感情就处出来了。
“炽儿那孩子是个好的, 只是有些内向。”晚上卓颜跟丈夫说起此事。
这其实不合常理,裴炽是裴让唯一的儿子,在府中是独一的小主子。裴让年纪轻轻又官拜正四品。哪怕同样是官家人, 见了裴炽也多是客气。
程叙言闻言叹气:“我也有这般感觉。”
之前在裴府花园, 裴炽跟壮壮起冲突。裴炽并非不占理,却想着逃避。
那孩子人小小的, 却已经有自己的性子, 偏偏又被环境若有若无的桎梏。神似裴让年少时。
程叙言当时出手相拦, 说不清是为自己儿子多,还是想起年少时的裴让有一瞬恻隐。尤其是在程叙言已为人父之后。
“且处着罢,就当寻常人家来往。”程叙言道。不提他跟裴让少时那一段, 程叙言还记得裴老教过他。
陆氏和裴老都对程叙言有利用之心,陆氏是为儿子。裴老是想用程叙言做裴让的磨刀石。但两相比较, 裴老到底没对程叙言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程叙言对于孩子间的接触顺其自然, 倒是裴让心情复杂,他不明白叶氏为何要跟卓颜往来。
所以裴让回正屋跟叶氏同寝,顺势问起此事。夜色掩去叶氏一切神情,只听得她声音低低淡淡:“炽儿难得碰到年岁相仿的伙伴, 如今遇上也是缘分。”
裴让比程叙言大四岁,但裴炽却只比程铮大一岁,如今裴炽和程铮还玩的不错,裴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内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极轻的讥讽:“这世间哪有什么不变。”
“罢了, 随你。”裴让给妻子掖了掖被子, 睡下了。
叶氏却睡不着,她其实已经打好腹稿应对裴让的质问。这会儿却是没地儿用。
次日天气晴朗,叶氏教儿子三字经和古诗,裴炽背的很流利,叶氏让人取来纸笔,教儿子写字。
待写完一篇字后,叶氏夸夸他。裴炽抿着嘴害羞笑,又道:“娘,壮壮还不会写字。”
“因为壮壮比你小。”叶氏摸摸他的小脑袋,“你是哥哥,以后教教壮壮。”
裴炽点点头,叶氏放他去园子里玩,一刻钟后裴炽摘了一朵黄灿灿的牡丹花进屋,太阳将他的小脸晒的红红,日光落在他眼底,明亮有神:“给娘簪发间,人比花娇。”
叶氏垂眸浅笑:“娘早过了比花娇的年纪。”
丫鬟笑道:“姑娘现在也是好时候,风情万种,这月里姑爷都来姑娘屋里好几次。想来府里能再添一位小主子。”
裴炽茫然的望着叶氏,叶氏脸上的笑淡去:“别听翠翠乱说。”她转移话题:“过两日卓姐姐要带壮壮和阿缇泛舟,你去不去?”
裴炽闻言本就亮亮的眼睛更亮了。
叶氏却重复问:“你想不想去?”
裴炽不说话,只是望着叶氏。于是叶氏又问他去不去,这次裴炽小声道了句“去”。
“好孩子。”叶氏搂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小背,不多时小孩睡过去。
叶氏让婆子将裴炽抱进屋休息,她对翠翠道:“以后莫再说那种话了。”
翠翠脸一白,就要跪下请罪,却被叶氏拦住。
翠翠咬了咬唇,问:“姑娘,您还在生姑爷的气吗?”
“没有。”叶氏垂下眼,喉咙间一阵痒意,忍不住咳嗽。
翠翠道:“姑娘,奴婢去请大夫。”
“不用,我没事。”叶氏在园里走动,不过一盏茶又匆匆回屋,在榻上歇下。
盛夏的天里,正是白日暑意重,她却在身上披了一块薄毯。
整个上京也笼在热意中,冰价见涨,程叙言最近倒是没什么事,每日处理完公务回府。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府里,程叙言有些傻眼。妻儿不在府中,连小舅子也没影。
时明叹道:“壮壮和阿缇在庄子里玩的太欢,不乐意回家。”白术跟着卓颜跑,他跟白术相处的时间都少了。
一刻钟后,程偃也回府,他刚踏进后院就听到一阵粗嘎声,“……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注】
程偃脚步顿住,好一出贵妃醉酒,可惜跑调了。
程叙言眉毛抖了抖,将坚果碎倒进碟子里,正待高歌的豆豆一下子息声,同自己的崽抢食。
整个石桌被一群八哥占据,翅膀呼啦啦飞,羽毛飘飘,程叙言默默起身,看向鸟架子上的雌八哥,对方优雅的梳理羽毛。
石桌上坚果飞甩一片狼藉,间或夹杂破口大骂:“不孝子,那是我的。”
小八哥们:“嘎嘎嘎――”
豆豆:“混蛋!!”
豆豆叼了一块小坚果,拍拍翅膀飞向鸟架,喂给雌八哥。
“叙言。”程偃开口唤儿子。
程叙言笑道:“爹回来了。饿不饿?”
程偃:“还好。”
父子俩进书房闲聊,又过了两刻钟,外面响起热闹的人声,程偃率先起身朝外面去。
壮壮一个飞扑抱住他,仰着小脸道:“祖父,我饿啦。”
程偃要拉他的小手,却发现这孩子手上糊了绿色的汁水,壮壮刚才抱他腿……
程偃侧首去看,果然他月白色的衣衫上有两个绿色小手印。
壮壮还在催他,程偃捏捏他的小脸,一手牵大孙子一手牵小孙子去饭厅。
卓颜看到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他小声道:“壮壮不肯走。楠星也不肯走。”
程叙言毫不意外:“过几日我休沐,一起玩。”
卓颜眉眼弯弯。
城外那座山的蜜桃熟了,汁水丰盈,甘甜宜人。正适合带家人去。
卓颜支人给叶氏传了个信儿,没想到那日裴让竟也来了。
双方碰面时气氛有片刻寂静,程叙言笑笑:“上山罢。”
趁着裴让跟程叙言闲聊,叶氏行至卓颜身侧低声道:“我带炽儿出门时,正巧跟我家大人碰上。”
卓颜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叶氏松口气,又退开去。
他们在半山腰歇下,地上铺着草垫又置竹席,清凉丝滑。
三个孩子在竹席上翻滚,裴让有些惊奇,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么活泼的时候。
卓楠星跑去摘桃子,还把程叙言叫走,裴让也跟着去,他一男子跟卓颜处在一处不适宜。
卓颜打着扇,汗水频频,她看一眼叶氏:“叶姐姐热不热?不如我们去屋里待着。”
叶氏摇摇头:“还好,不热。”
卓颜以为叶氏客气,所以没再说什么,她走向三个孩子,给裴炽擦擦汗:“炽儿渴不渴?”
裴炽伸出一根小手指:“一点点。”
壮壮不高兴:“娘,我也热,还渴。”
“那你吃桃子还是喝水?”卓楠星抱着一篮子蜜桃来。
壮壮立刻朝舅舅去,因为跑的太急,把半坐着的弟弟都给撞倒了。
卓颜立刻扶起小儿子,心疼的给小儿子呼呼:“阿缇是不是很疼。”
阿缇摇头。
卓楠星在竹席边坐下,数落大外甥:“你看你毛毛躁躁,又伤着弟弟了。去道歉。”
壮壮转身给弟弟道歉,然后又巴巴凑到卓楠星身边等舅舅削桃。
裴炽眼睛都睁圆了。
卓楠星手上功夫一般,削去不少果仁,卓
颜嘴角抽抽,让白术取来小刀,她将桃子切成小块用签子扎着,众人皆可尝。
叶氏惊了一瞬:“好甜。”果香浓郁。
卓颜笑道:“叶姐姐喜欢就多吃点。山上的杨梅也熟了,叶姐姐也尝尝。”
这边妇孺玩笑尝果,另一边程叙言和裴让在树上摘桃。
程叙言已经摘了三篮,每个桃子粉粉嫩嫩,毫无虫洞。裴让次之,只摘两篮半,所以他脱下外衫,靠在枝干间去够顶上最大最甜的桃子。
程叙言眼皮子一跳:“慎礼,你左边落脚的枝干太细了,支撑不住你。”
裴让置若罔闻,枝头的蜜桃比成□□头还大,坠着的尖尖绯红,是裴让见过最大最饱满的蜜桃。
他努力伸长手,指尖已经碰到了。裴让完全忽略旁边的喊声,脚步移动,他离最大的蜜桃更近一步,“抓到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失重,直直坠落。蜜桃顿时散了一地,裴让只觉得头晕眼花。
程叙言迅速跑来,检查裴让的四肢,“你右胳膊脱臼了。”
程叙言把人扶起来,发现裴让没伤着脑子,麻利给裴让的右胳膊复位。
随着轻微的一声响,裴让的胳膊复位,程叙言道:“能起来走吗?”
裴让:“嗯。”
然而刚起身,裴让一个踉跄差点又倒下。
程叙言叹气,主动在他身边坐下,裴让盯着他看一会儿,最后也跟着坐下。
山下的喧闹声隐隐约约,耳边清风徐徐,他们好像置身红尘又好似远离红尘。
那时在县中,裴让独自跑去庙里住着,他也经常站在石栏处眺望裴家的方向。
时有风声送来县中喧哗。但更多时候,裴让看着落日余晖笼罩整座县城,直至没入夜色里。
程叙言扯了手边野草,编弄着:“你若不贪心,若非要摘那最大的一个桃,便不会从树间坠落,平白受这一遭罪。”
裴让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他仰躺在草地上,眯眼盯着天间白云:“念书时比不得你,为官时比不得你,如今连摘个破桃子也比不得你。程仲惟,你真是要压我一辈子。”
程叙言顿住,手中的蝴蝶草编即将成型,他垂下眼:“没有那种事,没有要压你。”
裴让嗤笑,彻底闭上眼,“我刚才说错了。你压不了我一辈子,且走着瞧。”
蝴蝶草编还剩一个翅膀,程叙言盯着看了半晌,终究扔向远处。他也仰躺在地上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仿若回应。
两人并排躺在一处,周边散落的蜜桃粉嫩,似苍茂草丛间开出的花,却无人观赏。
第182章 税收
盛夏里一日赛一日的热, 阿缇还好,壮壮好动惯了,偏他动一动又大汗淋漓, 热的狠了就委屈的哇哇哭。
程叙言也心疼儿子, 便让卓颜带着孩子去庄子里避暑。如此白术和半夏是要跟着卓颜走的。
时明肉眼可见的失落,程叙言转眼把时明派去庄子里。
时明犹豫:“叙言哥, 您怎么办啊?”
程叙言:“我有阿粟。再不济还有府中长随。”
时明这才跟着去庄子。卓颜他们离开后, 府里一下子空下来。
傍晚高粟先去接程偃,随后再去大理寺接程叙言。
这么一会子功夫, 马车里的冰盆已经化的差不多, 程叙言用手帕擦汗, 叹道:“今岁这夏日不寻常。”
程偃:“是啊。”
父子俩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隐忧。再过大半月正是收割水稻的时节,可夏日里缺水,势必影响水稻产量。
若是秋收后按照往年税收收取, 普通百姓的日子就难熬了。
程偃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 这茶水他特意晾着,没想到两刻钟过去还是热的。
次日程叙言被天子传召进宫,君臣俩闲聊一会儿,程叙言忽然说起大理寺的一个案子。说是南方某个县辖下的村落发生械斗, 死去不少人, 当地县令偏帮, 气的苦主上京告状。
新帝惊道:“想来是受了莫大冤屈, 不然也不会如此。”
且不说上京之路困难重重,便是入的京, 以平民之身状告一县之主, 需得先受三十大板。这尚且算轻的, 若是放至前朝,民告官赢了也得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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