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扭头:“哼。”
程叙言走过来,拱手一礼:“杜先生,小子扶您上山。”
杜兰一个眼刀子甩过来:“老夫还没挪不动腿。”他重重甩袖,将其他人撂在身后,大步上山。
冯伯对其他人笑笑,立刻跟上。
杜修低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腊月里上山的人多,石阶两旁的树木依然碧绿,四季常青。
他们穿过寺庙大门,率先被院子里苍盛丰茂的榕树吸引,绿叶掩映之间飘着数不清的红色祈福带,远远看去,仿若绿叶红花,在阳光下轻轻舞动。
每一根祈福带都含着一个人最美好的祈愿。
杜兰负手前行,他见多了眼前场景,并不觉得稀奇。豆豆对那些会动的带子很喜欢,伸着爪子就要抓下来,被程叙言喝止。
他们跟上杜兰的脚步,空气中处处萦绕着檀香味,易知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惹来旁边人嫌弃的目光。
易知礼捂住嘴,默默加快速度。
他们终于进入寺庙大堂,庙里佛像宝相庄严,其他人俯身跪拜,程叙言不动声色靠近程偃:“还好吗?”
他记得之前有一次他们去寺庙,他爹就受了刺激。这次若不是程偃再三保证无事,程叙言也不会走这一趟寺庙。
面对儿子关切的目光,程偃摇头:“我很好。”
他走向正中的佛像,佛像肃然依旧,然而程偃心中感慨万千。
程叙言一直留心他,见程偃神情虽有些黯淡但并无太大波动,他放下心,扭头给寺庙添了一笔香油钱。
易知礼跪在佛像前,口中一直碎碎念:“佛祖保佑,一愿我家人身体安康。二愿程偃叔早日恢复。三愿叙言哥今后再无坎坷。”
他深深磕下三个头,惹来身侧的杜修
望着他。
之后易知礼也添了一钱银子的香油钱,心里还不忘道:佛祖恕罪,待他日小子挣得银钱,再来补上。
他们出庙堂时,堂门外有一个算命摊子。年迈的僧人笑望他们:“施主可要算上一卦?”
“不了。”程叙言道。他如此干脆利索的拒绝反而让僧人侧目。
然而一转身他们一行人买了祈福带。
杜兰面颊抽动,他还以为程叙言不信神佛。谁想程叙言信了,又没全信。
易知礼闭上眼,捧着祈福带虔诚祷告,随后用力一扔,红色的祈福带在空中划过,划过榕树,稳稳落在地上。
易知礼:……
八哥放声大笑,“笨蛋,笨蛋。”
程叙言也忍不住笑,周围行人如织,哪怕寺庙讲究清净,也掩不住低低的笑语声。年关的氛围已经愈来愈浓厚。
程叙言收回跑偏的思绪,手一扬,祈福带飞向榕树,然而即将落在树梢时跟另一个祈福带相碰,二者交缠重新落回地上。
百无聊赖的杜兰掀了掀眼皮,随后阖上眼,等这群年轻人玩够了,他要去喝酒。
程叙言上前捡自己的祈福带,面前出现一只精致的珍珠鞋面,“很是抱歉。”
程叙言将对方的祈福带递过去,头也未抬,他说:“没关系。”
话落他捡起自己的祈福带转身就走,没想到却被人拽住衣袖。对方也吓到了,赶紧松开他。
程叙言微微颔首,大步离去。从始至终他都未抬眼。但对方穿着粉白色的鞋子,想来年岁不大。
程偃看向儿子,父子两人四目相对,程偃眼里漾出一点笑意和无奈。
刚才树下程叙言未抬首,但程偃却是瞧个清楚,那姑娘一身崭新的天蓝色袄裙,头戴素白幕笠,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女儿。这样的热闹日子来庙里上香祈福,不可能不带婢女随从。
祈福带掉了,一般叫婢女去拾即可,可对方偏偏亲自去捡。
程偃思索的功夫,程叙言重新抛掷祈福带,这一次稳稳挂在树梢。
白云清风,树叶发出沙沙响声。程叙言脑后的发带也随风而动,原本在空中盘旋的八哥俯冲而来,抓起发带就走。
但是………
“放开豆豆,放开豆豆!!!”八哥叫的撕心裂肺,吸引众人注意力,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叙言虐待它。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上前,不赞同的说着什么,然而对方说的方言,程叙言只零星听懂几个字。
程叙言从八哥爪子上取下方巾,手一松,豆豆飞向空中。老妇人刚露出欣慰神情,却见那八哥去而复返。
老妇人:………
“是这小兄弟养的八哥,他们在玩闹。”一道笑声传来,跟老妇人同样的方言,周围的行人闻言收回目光。
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取下腰间的荷包送给程叙言,算是刚才没弄清楚情况指责程叙言的补偿,她微微欠身后才离去。
程叙言看向男子,只这么短暂功夫,八哥抓起他手上的方巾飞向空中,再难觅回。
男子也微微诧异,随后调侃道:“程秀才的八哥还是这么有趣,不知程秀才可还记得在下?”
“自然。”程叙言拱手一礼,“那日府上切磋,还未问过兄台姓名。”
“好说。”男子道:“在下姓宋,程秀才叫我怀璋就好。济济辟王,左右奉璋的璋。”顿了顿,对方揶揄道:“我没记错的话,程秀才周岁十七罢,在下大你两岁,占你便宜称一声愚兄。”
程叙言从善如流唤道:“怀璋兄。”
宋怀璋看向程偃等人,程叙言顺势介绍。
“二哥。”少女声如黄鹂,悦耳动听。素白色的幕笠落在腰间,
款款行来时,与天蓝色的裙摆相映,清丽脱俗。
宋怀璋适时转身,“我遇见一位友人,让妹妹久等,是二哥的不是。”
待姑娘上前,程叙言拱手一礼:“宋姑娘,小生有礼。”
适时风吹起幕笠一角,露出少女俏丽容颜,眉如远山眸如星,繁花不及她一人。
宋姑娘还礼后,宋怀璋适时道:“相遇即是缘,在下知道城内一家特色酒楼,不知程秀才可愿赏脸。”
“不敢当,怀璋兄唤我名字即可。”程叙言道。
杜兰开口:“老夫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将其他人全部带走,只留下程叙言。
程叙言:………
榕树下程叙言与宋怀璋对望,宋怀璋挑眉:“叙言,请。”
宋怀璋行在中间,程叙言在他左侧,一行人下山时,程叙言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
宋怀璋疑惑:“怎么了?”
“怀璋兄……”程叙言敛目低垂,随后抬眸看向他,又飞快别开眼:“怀璋兄可是宋大人的子侄?”
宋怀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程叙言停下脚步,正视宋怀璋:“璋,玉器也,怀璋二字可见一斑。你又姓宋,愚弟再仔细端详你眉眼,越发觉得你跟宋大人有几分相似。”
他上下打量宋怀璋一眼,弯了弯眉:“那日在府上,怀璋兄着侍卫服不觉有甚。今日这一身行头,只脚上一双鞋,恐怕就够寻常人家一年口嚼了。”
两人对峙,少顷宋怀璋放下玉佩,哼笑,“你倒是敏觉。”
宋怀璋爽快承认自己身份,他是宋谦次子。
宋怀璋不理解:“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怕你戳破我身份,我不待见你吗。”
程叙言心道:那敢情好。
虽然宋怀璋这话不客气,但说的是事实,三品武官的嫡次子足够大多数人上赶着,更别说程叙言一个秀才。
但程叙言一心走科举,与武官走太近对他并非好事,容易被提前打上势力标签。
而宋谦心思深沉,又狡诈老练,程叙言对上宋谦很吃力。再者,他跟宋谦无冤无仇,以后也不想有恩怨,他们完全没必要对上。
程叙言没吭声。他不想跟宋家人打交道,但更加不想损害自己的名声。
第73章 宋仪
宋家的马车大得多, 也气派得多,足够坐下好几人,但他们一路有宋姑娘, 程叙言道他一介外男, 不便同乘。
宋怀璋嗤道:“叙言莫不是靠两条腿。”他都没嫌这小子跟他们兄妹同乘,程叙言倒先矫情上了。
程叙言看向马车后的侍卫。
被程叙言看中的侍卫头皮一紧,眼睁睁看着程叙言走近, 两人低声交流。
少顷,程叙言回到马车前, 拱手道:“怀璋兄,宋姑娘,在下与宋府侍卫谈好,他愿借在下一乘。”
宋怀璋:………
南塘府城的主街道,一辆队伍缓缓而来, 行人尽皆避让。而最引人瞩目的不是队伍中间的马车,而是马车后的书生, 青衫布巾,好生俊美。
更妙的是他肩上还立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八哥,引来一干小孩的羡慕向往。
忽然,程叙言眼前一花,他怀里稳稳落下一个别致的荷包, 他抬眸看去,人群中一名着暗红色骑装的女子正笑望着他。
少女约摸十六七的年纪,不像寻常女子扎着发髻, 只简单梳着高马尾, 衬着小麦色的皮肤, 英气又洒脱。
见程叙言望过来, 她做出弯弓搭箭的姿势瞄准程叙言,右手一松,无声做口型:“咻――”
程叙言本能收回目光,耳根微微发热。他仿佛能听见女子爽朗的笑声,而有那名女子开头,之后有花朵香囊向他袭来。
程叙言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再度看向那名骑装女子的方向,却不见人。
他捧着最开始收的那个荷包,就算他不通女红,也能看出荷包的针脚粗糙,上面绣着或许是梅花亦或是兰花。
宋怀璋收回目光,干咳一声:“那小子真是不安分。”
宋姑娘冷冷看着他。
宋怀璋咕哝:“二哥也没想到他会骑马啊,他一个书生……”
宋怀璋倏地想起他之前跟程叙言切磋,他得承认他当时能轻松赢程叙言,是因为程叙言之前已经跟五人对战过。
程叙言身手那般利落,会骑马也就不稀奇了。
宋仪摩挲着温润的青玉茶盏,手指一点点收紧。宋怀璋见状眼皮子一跳,他赔笑道:“妹妹别急,等会儿在雅间用午饭,二哥与他行酒令。他既是秀才,想来会偏好诗词,联语。以妹妹之才,南塘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越过你去。毕竟你可是叔父亲自教导,应对程叙言绰绰有余。”
宋仪垂下眼,“不好压了他去。”
宋怀璋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妹妹?”
宋仪阖上眼,闭目养神。
宋怀璋顿时吃味得紧,他与宋仪是堂兄妹,宋谦从武,他的弟弟即宋仪之父习文,却未入仕。但满腹诗书,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宋二郎君与夫人伉俪情深,虽膝下只有宋仪一女,却至今未纳妾,更不曾因为宋仪是女儿身就疏忽,反而细心培养。
宋谦只得两个儿子,平日里对宋仪颇为疼爱,宋怀璋两兄弟也从小将宋仪当亲妹妹疼。此次宋二郎君与夫人游玩西湖,宋仪不愿随行,这才留在南塘,没想到会听闻程叙言夜救货船之事。
那日程叙言与侍卫切磋,她也旁观了。
奇妙的是,宋仪并非因为程叙言身手利落而心动,而是程叙言在切磋前退下外衫的那一幕。
很难说清那种感受,年轻的男子逆着光,眉眼低垂,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他失色,那种从容淡定的态度让人着迷。
那之后,宋仪一直暗暗期待程叙言能够再登参将府的大门,可惜对方一次也没来。
理智告诉她,程叙言一介秀才,拜访参将府,属实有攀附之嫌。对方不来是对的。
但情感上,宋仪希望能再见对方
一面。可惜一直未有合适机会。
眼看逼近年关,程叙言一行人终于外出,宋仪这才央了宋怀璋同行。
不过女子看男子和男子看男子不一样,宋仪对程叙言印象极好,情感上自然会偏向对方。
但宋怀璋忍不住挑剔,虽然程叙言有几分本事,但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妹妹。
且不提他父亲,仪妹妹的亲伯父是朝廷三品武官,仪妹妹的亲父虽未入仕,可也是颇受读书人推崇的才士,无实权却有美名。
他妹妹本人才学极佳,又生得美,上京的贵公子也配得。
可气程叙言那块木头对他妹妹的示好竟不领情,还敢当着他俩的面招蜂引蝶。
程叙言若知道宋怀璋这般想他,定然叫声冤枉,他好生骑他的马,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招蜂引蝶了。
一刻钟后,车队在本地颇有名气的酒楼前停下,侍卫清出一条路,掌柜亲自引着贵人上三楼雅间。
程叙言将收到的鲜花送给豆豆,这家伙高兴的飞向空中,爪子一松,鲜花悠悠落下,被花砸中的路人先是一懵,随后又忍不住笑。
小孩子更是举着花欢快不已。
雅间内,三人落座,宋仪自然的摘下幕笠。
这会儿她露出全貌,窗外的远山湖水做景,她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美好的不真实。
程叙言眼中有明显的惊艳,但很快收回目光,克制守礼。
宋怀璋眯了眯眼,“叙言可有忌口?”
程叙言颔首:“并无。”
“喔。”宋怀璋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程叙言身上传来的,他心里更不爽:“叙言是院案首,想必对四书五经颇有深究。”
程叙言温声道:“怀璋兄过誉了,在下只是略通皮毛。”
他言语十分谦虚,但态度不卑不亢,是以这话说出来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
宋怀璋立刻接茬:“巧了不是,正好愚兄近日有几个问题不解。还望叙言解惑。”
程叙言也不推辞,只道自己尽力作答,若有错漏之处,还望怀璋兄海涵。
这番话说的进退得宜,很是漂亮。
雅间内响起一阵谈论声,一道声音时疾时缓,另一道声音则始终不疾不徐。
小二呈上精美菜肴才暂时打断二人的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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