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上了N15的楼梯,而我在黑暗里跃上了她的窗台。
费伊换了一双粉色的毛绒拖鞋,轻快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端着一盘我辨认不出来的食物(只是指外形,实际上闻起来还是相当不错的),单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汽水,然后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我用一根手指就能够碾碎;可是我与她又实在很遥远,远得好像永远不会再见了。房门被敲响了,她走过去开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是她新认识的朋友吗?我对此不会表示吃惊:她永远热情、温和、待人亲切,如果有人不喜欢她,那才值得惊讶。
女人坐在她对面的地毯上,头靠着墙壁。她们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聊一些我没有听过的人和东西:伦敦的天气,盖拉托里诺的巧克力榛子味冰激凌,伞,拿铁,香奈儿。费伊的声音仍然轻柔,说到高兴的时候会小声笑起来;但是她又的确不一样了。她不再谈论自己——在沃尔图里时,那是我们最常提到的话题:她的感受,她的思想,她的看法和困惑;她对别人也不再好奇了,不再热切地和他人交换意见和观点;她变得心不在焉,从前我们谈话时,她的眼睛永远像两颗晶亮的宝石,其中闪耀着火焰般的专注。而现在她注视着对面那个女人,眼神中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了。
“我把那件外套丢进洗衣机的时候忘记检查口袋了,购物清单在里面。上周我说要去宜家买什么来着?”女人问。
“花瓣形状的碗,果汁杯,一套咖啡壶,还有球形壁挂灯。”费伊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回答。
“你记性真好!”她笑逐颜开地说,而费伊笑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这是一件好事吗?”费伊忽然随意地问,她的态度相当平淡,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答案似的。
“也许吧。”女人回答道,“毕竟人类的记忆可是很薄弱的,总有一天你会全部忘记。”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幕,将费伊的面孔照得雪白。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软软地搭在肩膀上,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雨终于落下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她终于轻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记得的东西越多,我越痛苦。”
“你为什么坐在那儿?”一个小男孩站在下面问我。“你在cosplay(角色扮演)蝙蝠侠吗?那你应该带上面具。”
我低头向他看去,这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穿着橙色的背带裤,手里费力地提着一个篮子。他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处死一个不到十岁的儿童总是不太愉快的——我反思了一下产生这种念头的原因是不是最近受马库斯影响太大了。
“你在干什么?”他又问。
“我在看一个人。”我说。
“女人吗?”我先是吃惊于这个问题,然后点了点头。
“她不理你了?”这下我是真的有点震惊了。而他看起来相当严肃,把篮子换了一只手提着。
“你送她花了吗?当艾达莫名其妙不理我的时候,我就买一支花送给她,然后她就不会生气了。你知道吗?其实你压根没必要弄懂她们为什么生气,也许她们只是心情不好。”他说。
“花?”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篮子,里面的确散落着几支包装好的花。
“今天是情人节,你不知道吗?这下我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了。”他耸了耸肩。“我送你一支吧,这样明天早上你们还可以一起吃早餐。记住,带她去骑士桥那里吃蜂蜜蛋糕。”
他蹲下去,开始用小小的手在篮子里来回翻找。
“只剩下这个了。”他捏着一支有些萎靡的白玫瑰站起来,把它递给我。“他们都不想买这支,也许因为它是白色的,而且快要枯萎了。我本来打算把它插在我的床头。”
“谢谢你。”我说,“对我来说它非常合适。”
“不要送得太晚,否则你会后悔的。”他叮嘱我,然后冲我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我把从沃尔泰拉带来的礼物放在费伊书柜的最深处,凝视着她沉睡时的面庞。她被一堆毛绒绒的抱枕和玩偶簇拥在中间,黑暗中,我的手指离她光洁恬静的面孔只有几厘米。在某一个瞬间,我真的产生了我要把这支花送给费伊,然后陪她一起去吃早餐的错觉。但那也只是一瞬间,我们不会再见面,我也不需要进食。人类总是借助各种手段来珍藏和维护自己的记忆,生怕遗漏一丁点细节;而我的家人们却永恒奔跑在时间的洪流中,回忆在身后追赶我们,如同不眠不休的刻耳柏洛斯。
人类想要永远记住,而我们却想要永远遗忘。人类与吸血鬼,永远都是两条无法交叉的河流。
我在夜色中离开了伦敦,将花和没有说出口的话留在了奔宁山脉的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米娜桑看过《死神少爷和黑女仆》的话……枯萎的白玫瑰的花语是至死不渝@(?o?)@
第28章 变故
“她叫嚣道:‘给你越多,你越想要。那么代价也越大。’
转眼间女孩就被困在镜子里了。女孩的父母找了她整整一天,终于来到了此处。父亲怒不可遏地与女巫战斗,而母亲的慈爱触碰粉碎了黑暗魔咒。
可女巫非常强大,父亲喊道:‘救我们的女儿!’
所以母亲将女孩带回安全之处,不顾身后燃烧的森林。
即使现在,烧焦的森林仍无情地印证了父亲的牺牲。如今,只要有小孩盯着那片焦黑的荒地看太久,都会被梦魇折磨,梦到迷失于摘浆果的途中。”
随着最后一章有声读物的播放停止,清晰低沉的朗读声消失了,整栋房子陷入了一阵突兀的寂静中。我从游离的思绪中惊醒过来,拿起窗台上的手机,点击从头播放,悠扬的开场音乐重新填满了房间。我的目光穿过窗外的道路,落在了森林深处的某一点上。确切来说,我在看哪里并不重要——或者说,我并不是在“看”某个东西,我只是将视线放在某个地方,然后任由大脑放空,好像这样就能使自己感到轻松点似的。
门铃响了,我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访客自己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
“我以为你不在家。”爱丽丝握了一下我的手臂,在窗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现在不太管门铃了。基本上在响过两遍以后,来安慰我的人会自己离开,而真正有事的则会在门上留下字条,或者像你一样直接上楼。”我说。
“你还好吗?”她体贴地问,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
“还不错。”我回答,“只是越来越无法忍受安静了,总是以为下一秒钟她就会走进来和我说话。”
“这不是你的错,费伊。”爱丽丝又露出了那副表情,好像我是桌子上一个摇摇欲坠的玻璃杯似的。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我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
“呃,是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吞吞吐吐地说,“这是殡仪馆送来的服务单……你需要在上面填上名字什么的,然后在选好的项目后面打勾。”
一周以前,爱丽丝和贾斯帕在伦敦找到了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来旅游的,但爱丽丝脸上的神情太严肃了,这通常意味着有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然后我马上意识到,贝拉怀孕了,这是唯一可能的猜测。我向妮娜请了假,把他们带去我的房间。
“发生什么了?”我一边关门一边问。爱丽丝看起来迟疑极了,也许她是在担心我向沃尔图里告密?我这样猜测。
“我很抱歉,费伊……”爱丽丝犹犹豫豫地说,“你的母亲……”
“……什么?”我被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搞糊涂了,下意识反问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昨晚去世了。”
我从出神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朝爱丽丝歉意地笑了笑,发现我自己在无意识中把手里的纸条叠成了一个硬邦邦的小方块。
“我会尽快把它填完的。”我说。
为了表示决心,我立刻开始转动眼珠扫视四周,然后一把抓过了矮柜上的签字笔,填上了服务单的第一项:死者姓名。爱丽丝看起来仍旧有点担心,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走出房间,飞快地沿着楼梯下去了。我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重新站到了窗户旁边。
当我打算继续盯着森林里那棵两边树冠不对称的花旗松看时,门铃又响了起来。这个来访者似乎特别有耐心,在第一遍结束后,他等待了几分钟才按第二次;而当第二遍铃声也结束以后,他向后退了几步,抬头朝二楼看过来,正好和我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我不认识他。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穿着一件无袖连帽衫,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愉快地眯起来,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他朝我兴奋地招手,并且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像根本不意外我正待在那儿似的,我只得走下楼去给他开门。
“嗨,我是塞斯·克里尔沃特。”他说,“我听说你到我那儿去找过我。”
“是的,是的。”我说,“很抱歉我没有及时开门,我真的需要当面对你表示感谢。”
“也许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他问。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提议。
“当然,我马上就来。”我回答道。
我以为我们是要在镇上四处转转,但塞斯实际上带着我走进了森林。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阴沉——不会太热,同时也不必时刻忍受湿哒哒的水雾。泥土非常松软,当我完全放弃了保持鞋子整洁的想法以后,踩在上面几乎是一种享受。巨大的石头和潮湿的苔藓在这里随处可见,我们并肩坐在了一棵横倒在地面上、正逐渐腐烂的树干上。
“我知道你一直站在楼上。”塞斯说,“我的听力很灵敏——是我们族群中最灵敏的,我听到你叹气了。”
“噢……抱歉,我只是……”我干巴巴地解释。
“没关系,我理解。”他睁大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朝我看过来。“当我爸爸刚去世时我也是这样,不想理任何人,莉亚也是——她是我姐姐。”
“我很抱歉。”我马上说,然后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吗?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没过多久,塞斯又兴致勃勃地找到了新的话题。
“真的?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你刚搬来这里,和福克斯高中的其他人一起到拉普什海滩去玩,还记得吗?”
我的确想起来了,虽然那算不得一次愉快的经历。我不认识那里的任何一个人——是贝拉邀请了我,但她没过几分钟就不见了。我蹲在一块岩石旁边自娱自乐地堆沙子,和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打招呼,还得忍受扎堆的同学们投来的怜悯目光。当杰西卡试图邀请我加入她们的谈话聚会时,我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包里的三明治,同时用膝盖夹住一瓶盖子不小心飞进海里的橙汁,看起来大概像个住在垃圾桶里的流浪汉。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我说。
“我当时还没有胆子去向你搭话。”他又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我太害羞了,并且当时你看起来也不太欢迎别人。”
“是啊。”我喃喃地回答,“我那时候确实很孤僻。”
“后来我再也没在那儿见过你,我经常从保留地跑到这儿来,绕着森林跑步,但你从来不出现。”塞斯的目光热烈地直视着我,几乎要把我灼伤了,我不得不低下头躲避。“然后我听说你去了意大利,有时候我有点后悔——我应该抓住机会和你认识的,现在有些迟了吗?”
“任何时候都不晚。”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的童话故事摘自《生化危机8:村庄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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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葬礼
我从未和塞斯这样的人成为过朋友,这不是贬低,恰恰相反,他身上的一切都太积极了。他正是父母们会希望自己儿子成为的那种男孩:强壮,健康,热情,真诚,富有感染力,拥有不令人反感的执着和直接,对所有事物充满好奇。当我们并排坐在那儿时,他的肩膀挨着我,传递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滚烫。
“他们说你是那个保护了她的人,对吗?”我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我尝试了……但并没有成功,抱歉。”他明显地低落了下去。
“不,我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事情一定会更糟。”我看着他左手手腕上的绷带问:“……你可以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塞斯转过头来,担忧地盯着我,而我则竭力使我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我正在这附近……跑步,像往常一样。然后我看到了她,她走到后面的那条巷子里去取信,紧接着那个吸血鬼突然出现了——我能感觉出他和卡伦家族是不同的,他很冰冷、很邪恶,也很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试图冲过去阻止他,但我不够快,所以……”
“山姆对我很不满,因为那儿是卡伦家族的领地,并且我变身时差点被人类看见。”
他停了下来,忐忑不安地问:“你会因此而责怪我或者卡伦家族吗?我总是自己来这边,如果我有更强壮的同伴在身边,或者如果卡伦一家没有离开这里去捕猎的话……”
“不,”我听见我自己木然的声音,“我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我责怪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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