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有别于被血缘关系牵绊的亲情,拥有它是一种幸运,然而失去却未必是一种不幸。它可以是漫长的,也可以是短暂的;可以以任何方式开始,也可以以任何方式结束。当友谊存续时,我们从不会患得患失,也不必费心猜忌;而当与友谊离别时,我们总是笑着送上祝福,而非用眼泪掩饰伤疤下的苦痛,因为它曾在我们感到孤独时来临,将整个世界带给我们。
福克斯的日照时间越来越短,好像已经彻底被太阳遗忘了;而蕾妮斯梅越长越大,几周之内就几乎完成了从婴儿到儿童的转变。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既定命运的到来。按照爱丽丝的预言,那个吸血鬼将会找到我——在福克斯,我所需要做的只有等待。我每天都到森林里跑步,锻炼我那两条跑上几百米就软得像面条的腿;我订了四五种报纸,时刻关注每一条可疑的新闻。然而一切都好像忽然暂停了,凶手停止了他穷凶极恶的屠杀,彻底销声匿迹了,我的身边也没有任何值得提高警惕的事件发生。有时候我在清晨醒来,会怀疑我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梦。
第二个月来临时,平静被打破了,西雅图出现了第六个受害者,她只有十六岁。
我看着报纸上的照片,这个女孩正高高地举着一枚金牌向镜头微笑,头发是活泼的番茄红,在脑后扎成一个法式发辫。她住在塔科马市,是林肯高级中学最好的排球手。新闻专栏用很长的篇幅描写了她母亲的现状。
“……失去孩子的痛苦令这位母亲五内俱焚,她怎么也无法接受,离开家门时还在满怀期待地谈论排球联赛的女儿,此刻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目前,她正在当地医院接受镇定治疗。无论这个穷凶极恶的凶手是谁,他确实已经毁掉了六个年轻的家庭。”
很难形容我在看到这条新闻时的心情。我一直认为人类是存在着劣根性的,我们过去犯下的错误正如同潜藏在水底的恶魔,当一切似乎归于平静时,它们就会再度出现。如果一个男人曾经出轨,那么他一定会第二次背叛他的妻子;如果一个小偷因偷窃罪锒铛入狱,那么在出狱后他也很难抗拒小偷小摸的诱惑;如果我曾因心存侥幸而错过某件事的最佳时机,那么当机会再次来临时,我仍会与它擦肩而过。我不应该等待——从来就不应该,几个月前我想要等待,然后我永远缺席了玛丽莲的生命;几周前我想要等待,然后一个年轻的、无辜的女孩死去了。
我不能求助任何人,卡伦一家马上就要面对更危险的未来:艾瑞娜已经定下了来拜访他们的计划,蕾妮斯梅的存在将被揭露;而奎鲁特族则早已禁止我的拜访。我的行李早在一个月前就收拾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我向窗外望去,天空是一片朦胧而瑰丽的紫色,点缀着厚重的云朵,太阳在地平线边摇摇欲坠,黑夜的序曲已经奏响,这是黄昏的最后时分了。
“你喜欢黄昏吗?”当我们并肩坐在奔涌的河流边,手里拿着冰淇淋杯时,塞斯这么问我。
“不。”我回答道,“因为黄昏一旦结束,就意味着欢乐的时光到达尾声,夜晚即将来临了。”
“所以你害怕走夜路吗?”他趁我不注意时捏走了饼干盒里的最后一块黄油曲奇。
“也许吧。”我回答。
“那么我会送你回家的。”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又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不要担心,最后你总会回家的。”
我知道我将要做的事情是愚蠢的,我会凄惨地死去,毫无疑问,但如果这是我的命运,如果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那么我欢迎死亡。
第37章 阿罗:爱之火
凯厄斯以胜利的姿态收回了目光,向我看过来。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向玛丽亚的族人,狭长的眼睛下掩藏着猩红的阴影。
“一个都不留。”他轻声说。
我听见玛丽亚的呼吸声停止了,她像是没弄懂凯厄斯的意思似的呆坐在那儿,直到人群里爆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几分钟以前试图冲过来的那个女人倒在了地上,她的头颅正被德米特里抓在手里。
“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背叛沃尔图里!”玛丽亚剧烈地挣扎着,发出了短促而惊惧的哀求。凯厄斯正死死扼着她的后颈,强迫她跪在那里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
这种恳求的姿态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当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时,就会跪在他们所认为强大的神面前,诉说自己的无辜,卑微地乞求饶恕。而他们竟然天真地以为,我们会在意他们的辩解——我不知道神是否会聆听人世间的罪恶,但魔鬼从不聆听。
“我感到十分惋惜,玛丽亚。”我向她投去残酷的一眼,以惯常的口吻说,“一旦你开始认为人们只会因自己做过的事受到惩罚,那就得小心了,这个想法也许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她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转而将燃烧着恨意的目光投向了我。对于这种情绪,我就更熟悉了。悲伤催生愤怒,而愤怒制造仇恨。仇恨,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种泄愤的手段,用以将自己的无能为力推卸到他人身上。
“你会落入和我一样的境地。”她咬牙切齿地诅咒道。“有一天,当你自以为得到了一切时,你得意的笑容将在唇边焚为灰烬。”
“我对此深表怀疑。”我回答道,然后凯厄斯扯下她的脑袋,投入了火堆中。
“我们应该警告美洲的每一个族群。”凯厄斯舔舐着他的牙齿,意犹未尽地说。我并没有在这里运用任何夸张的修辞手法,正如我热爱收集美好的一切,凯厄斯热爱摧毁强大的一切,那种感觉对他而言正如烈酒从口腔滑入咽喉,在胃部剧烈地燃烧。他的手指、鼻腔、舌头,每一部分都乐于接受这种快感。
“但不是毫无理由的。”马库斯补充道。
“那么在去往西雅图以前,我们将逐一确认这些族群的忠诚。”我缓慢地总结着,并在心里计算距离。“这会占用我们多少时间?”
“几个周吧。”凯厄斯说。
南美洲的许多族群和非洲地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卫兵们不得不多次往返两地。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些试图模仿玛丽亚的流浪吸血鬼,鉴于他们并没有付诸行动,即使是以最严厉的标准来看,也不足以被处决,但长期的监视是十分必要的。当我们最终启程去往西雅图时,冬季已经开始了。
冬季,对于我们这个族群而言是很受欢迎的。更少的光照和更低的气温有利于吸血鬼隐藏自己,然而对于居住在美国北方的人类来说就不是如此了,天气的变化能够轻易地摆布他们的情绪,连绵不断的雨水和阴沉的灰色天空足以导致季节性情感障碍的产生。西雅图,作为北美地区抑郁症最高发的城市之一,其自杀率峰值通常出现在二月。
“为什么你会关心这个?”凯厄斯打断了我,我才意识到我将这段无意识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说了出来。
“我关心一切,弟弟。”
他疑惑地看着我,但总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或者说,他对我所说的并不感兴趣。但我的另一个弟弟就不是这样了,尽管看起来总是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但马库斯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更敏锐,有时候我不得不借助他的记忆来捕捉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它变得更紧密了。”马库斯以近乎叹息的语调说。
“什么?”凯厄斯问。
“联系。”他温和地凝视着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反驳他,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和玛丽亚的谈话实际上印证了马库斯的观点,我——说出这句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爱上了费伊,是的,我爱她。在确认了这件事以后,一些曾困扰我的疑点似乎就变得合理了。那些如此复杂、丰富的情感,毫无来由的喜悦和担忧,当她离去时我感到的不舍,和她拒绝回到沃尔图里时,我为此产生的后悔(这也是从玛丽亚那里学到的)。
我一直都十分清楚,即使是同一种情绪,不同的人也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感知,这也导致了不同的人会对其产生不同的描述。凯厄斯将他的爱情描述为强烈的掌控欲,而马库斯则用无数悲哀和怀念来埋葬他与狄黛米的往事。我也曾经阅读过费伊的爱,它由无数种乱麻般的情绪组成,充斥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和英勇,落水者抓着浮木般的义无反顾,血与火,骨与肉。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爱情,而现在我弄明白了。我明白得还不是很多,但已经足够让我下定决心。
“我们该出发了。”我说。
“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到他们了吗?”凯厄斯问。
“某种程度上,是的,我确实迫不及待了。”
“我很庆幸不必再为你的顾虑而多费口舌。”马库斯说道,他看起来欣慰极了。
关于我的顾虑,很难说我是否已经完全将它抛至脑后。我仍旧不知道我对苏尔庇西娅怀着怎样的情感,不是爱情,这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它是什么?我确实得搞清楚这一点,它所带来的痛苦已经折磨了我几千年,作为我的软肋和弱点,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然而此时此刻,这种痛苦和困惑则显得无关紧要了。在我们上次见面时,费伊是那样尖锐而绝望地向我表达了她的爱,而我竟然视而不见。爱,我在舌尖上咀嚼着这个词语。它像火焰一样滚烫,又如寒冰一样灼人;像利剑一般锐利,又如丝绸一般柔软,一时之间我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它。现在我已经确定了,我从未对任何人,任何吸血鬼产生过类似的感情,鉴于曾经对爱的误解——我以为那是痛苦——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真正爱上什么人,现在我找到她了,而她还活在世上。想到她此刻正和卡伦家族待在一起,我就一秒钟都不能忍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收藏破百,我开了一篇新文!(喂
是HP相关!题目是《德拉科所不知道的十八件事》,不会很长,二十章内就完结,但是大概不会日更,因为要先保证这一篇的更新!第一章已经发啦,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么么哒!
第38章 西雅图夜未眠(上)
我坠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洋,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耳道,漫过口鼻,冻住了我的四肢百骸。恐惧幻化出了实体,用柔韧有力的触手卷住我的脚踝,我正睁着眼睛,却只能看见虚无;我正屏住呼吸,却不感到窒息;我试图挥舞手臂,却仍像一块石头似的被拖向海底。
“落下来吧。”一个声音说。
我不能,我这么想着,却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那个声音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疑惑地问道。
因为这是错的。
“为什么?”
因为不该是我,从来都不该是我。
电话铃声尖锐地刺进耳膜,把我从梦里一把拽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头顶上的天花板有些老旧了,边缘处生长着深褐色的霉菌斑点,把墙面染成了一种浑浊的白色。我呆呆地躺在那儿,直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沉默了下去,十秒钟后,它又不厌其烦地响起来。按下免提以后,机械女声流畅地传了出来。
“尊敬的女士,现在是早上六点整,您所规定的叫醒服务时间到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西雅图的白天平均气温为7℃,建议您增添衣物,如果需要早餐服务或第二次叫醒服务,请在嘀声后按0转接人工服务,感谢您的配合,祝您过得愉快。”
我踢开地毯上散落的被子,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西雅图的冬季永远泛着一种冷漠的灰色,水雾在空气中摇摇欲坠,从某种意义上讲,陌生的环境更能令我产生安全感,这也是我选择住在旅馆而非租房的原因。不同的人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里,匆匆地住上几天,然后离开,没有人了解我,也没有人关心我到底要去哪儿。作为墓地来看,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选择。
昨晚的噩梦令我头痛欲裂,但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在吊带睡裙外套上黑色的羊绒大衣,紧紧束起腰带,用过膝长筒靴遮掩光裸的腿部,一边关上房门,走下楼梯,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阴冷而粗糙的风吹进我的领口,在脖颈那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加西亚太太!”我朝街道对面挥着手,大声喊着,直到她也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来得可真够早的。”当我穿过马路,走到她的店铺门前时,她这么说道。
“我失眠了。”我回答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牌子。“喏,16号,我猜今天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她赞同地点点头,推开了店门:“我想也是。”
加西亚太太经营着一家陶艺绘制手工店,在这一带非常有名,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花费一下午制作自己想要的陶器,并在上面绘画,最后由加西亚太太帮忙烧制。
“让我看看,16号……”她在橱柜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个硬纸盒。“一个马克杯,对吗?还是说你想做的是个花瓶?”
“两者都有吧,我猜。”我们俩一起笑了起来。
“亲爱的,别忘了今天可是平安夜,拿上它就回家吧。”她温和地说。
“我……”我本想撒一个谎——对我来说这可一点都不难,说谎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它让我们免受伤害。我从不愿意让别人片面地了解我,如果不能完全、完整地理解我,那么我宁可用谎言武装自己。我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他们这样看待我,只是因为我向他们展现的是虚假的我。
“我会回家的。”我最终这么说,并在加西亚太太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街道上的行人看起来比平常更多了,我透过橱窗看向店铺内部,工人们正往圣诞树上挂着彩灯。小孩子们抱着装满糖果的纸袋跑来跑去,情人们则捧着鲜花,携手低语。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哩,往常你总是戴着墨镜。”有着蓬乱大胡子的餐厅老板问我。“还是一份奶香土豆泥?”
“是的。”我说。
他很惋惜地摇摇头,把手里的笔夹在了耳朵上:“孩子,我不是在指责你,可是平安夜怎么能和以前一样呢?”
“但我一个人住。”我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那么就去拜访朋友!或是邀请朋友到你家来,再不济,到公园里去和流浪汉一起吃饭也是好的!平安夜可不该有人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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