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一阵头皮发麻,生怕要出事,只得一个劲儿拉着晏如陶:“咱们改日再来
!阿适,咱们先回去!”
晏如陶此刻只是想争个输赢罢了,他才不信这么一个小女娃能拦得住自己,两人口中不断叫嚣,这小小院子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阿鹭攥着木棍的手冻得通红,她前日着了凉,今日不用见客。趁着阿娘待客,她又觉得身体已大好,就偷偷练习长兄以前教的棒法。
谁知这两个晕头转向的小郎君凑巧走错了院子,且这什么长公主之子如此不可理喻,她只得硬着头皮与他对上。
李擎被夹在中间,心想今日少不得挨一顿骂。他自知理亏,不敢去劝阿鹭,只得拼命抱住晏如陶,不让他继续上前。
晏如陶被这么拖着,往前走几步都喘着粗气,不禁恼怒起来:“阿岭你给我起开,我就不信她能拦住我!”
“她比你小三岁,你能不能出息点!”李擎也急了,怎么说这也是他表妹,难不成晏如陶昏了头真敢动手?
晏如陶自觉有了个台阶下,停下脚步,呼出几口白气,瞪了阿鹭一眼,愤愤道:“量她也打不过我,给你个面子。”
阿鹭掂了掂手里的木棍,眯着一双眼。这雪后地上湿滑,自己早上练武还滑了两跤,这一棍扫过去,少说这人也得摔个屁股墩儿,倒也未必打不过……
李擎却着实松了一口气,环着晏如陶的手也放开了,暗想日后绝对不能再得罪这位表妹。
表兄妹二人均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晏如陶却已甩手大步
向门口走去。虽然清早地上的落雪已被清理过,但行走在被雪水洇湿的青砖地上哪能大意。
晏如陶一个不防便向前扑倒,正好磕在了门槛儿上。他面上一痛,刚想放声大哭,却又顾忌脸面,疼得直抽抽儿只能拼命忍住。
口中涌上鲜血的气味,他心中咯噔一下——那颗门牙终于还是掉了。
李擎连忙前去扶他,秋荻半路遇到来寻晏、李二人的婢女,三人正好也到了这西跨院,晏如陶一时间被李擎加两个婢女被围了起来,而秋荻直奔阿鹭身边。
阿鹭忍住笑,那边的李擎却被晏如陶满口的鲜血骇住,冲过来恳求道:“阿鹭,今次是我们鲁莽了,都是表哥的错,可是阿适这样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不如将他扶到你这院子里的客房……”
李擎焦急地打量着表妹的神色,见她身旁的一个婢女悄声对她说了几句,阿鹭才点点头,吩咐人去请阿娘、长公主和医师。
晏如陶被人搀着,口中含着那颗硬邦邦的门牙,也不敢叫唤疼,直至被扶到榻上才吐出一口血水,颤巍巍地指着一同吐在地上的牙:“我的……牙……”
李擎连忙让婢女拾起收好,看着皱眉哼唧的晏如陶,手心一把冷汗,不知等会儿如何同长公主和舅母交代,啊——还有自家阿娘!耳朵仿佛已经被拧起来扯得老远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长公主和贺宁匆匆赶来,进门时晏如陶已漱完
口,银杏也给他擦了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灰尘。
今日回春堂的医师正好来给阿雀把脉,一听闻长公主之子伤了,忙不迭地赶过来,正在查看晏如陶磕破的嘴角和膝盖上的伤势。
贺宁已听秋荻简单讲了事情经过,暗恼长女执拗鲁莽,又觉晏如陶和李擎确实荒唐,再一瞧长公主紧绷一张脸,心中免不了惴惴。
晏如陶一见长公主便长唤一声:“阿娘……”
看着儿子一副苦着脸委屈的样子,长公主却一言不发,待医师殷勤周到地交代完每日需搽的药膏、换牙期间忌食之物退出去后,贺宁沉声道:“秋荻,将大娘带过来。”
长公主却开口拦住:“你家大娘今日也受了惊吓,何必再折腾她。左右是这小子自己闯的祸,受苦受疼活该他挨着!”
贺宁看着晏如陶豁着的门牙,确也不忍:“长公主此言差矣,若不是我家大娘骄纵无礼,小郎君也不会伤着。秋荻,去叫大娘过来赔罪。”
李擎在一旁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长公主、舅母,此事错在我,是我领着晏如陶进了后院。本只想瞧瞧阿鹤和阿雀,不曾想惹出这些乱子,还害得阿适受伤。”
晏如陶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好友,也不歪在榻上做样子了,坐起来去扯阿娘的衣袖:“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呵呵,才下过雪嘛,我没大注意……”
见阿娘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看,晏
如陶越说声音越小,最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突然间听到扑哧一声笑:“快将嘴合上!门牙磕掉了话都不停。”
晏如陶看着阿娘指着自己漏风的牙齿忍俊不禁,一阵羞恼涌上心头:“阿娘!”
贺宁和李擎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也摸不着头脑,只见这对母子似对此事并未恼怒,反倒互相拌起嘴来。
熹平笑够了晏如陶之后,脸色也和缓不少:“阿宁,早和你说过他一刻安生不下来,这回信了?你也不要苛责你家大娘,莽撞无礼的是这小子。”说罢戳了戳晏如陶的脑门。
贺宁见长公主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下大宽:“长公主言重了,小郎君也是一番好心,我家一对儿女得小郎君挂牵,也是他们的福气。今日之事多谢长公主和小郎君包涵,不过臣妇见小郎君行走不便,若不嫌弃,可愿留在此处休养几日?请长公主放心,臣妇定好生照看小郎君。”
熹平知晓贺宁心中仍有不安,儿子又是一副央求的模样,心想留下他住几日也好,成全了两边的心愿。
况且这小子除了磕掉门牙、嘴角红肿,膝盖连皮都没破,仅是红了一片,毕竟冬日里穿得厚实。
“那便有劳你多费心,我倒能轻松几日,不必管束这小子了。”熹平捏着晏如陶的脸道。
晏如陶面皮被捏得发疼,心中却欢喜,和李擎悄悄换了个眼神——逃过这一劫,又能留
在林家,可以一起去看那对龙凤!
贺宁笑道:“长公主虽是如此说,但毕竟母子连心,怎会不牵挂小郎君?这西院原就只有阿鹭一人住,最是安静,小郎君安心休养。这几日阿鹭都会在东院好好思过。”
“你家大娘不过五岁,何须如此严苛。罢了罢了,我自己的儿子都教成了这副模样,也就不多言了。咱们还是快回正堂,雪青应酬得怕是头都晕了。”
李擎听见提到自己阿娘,头皮一紧。
趁着气氛好转,他弱弱开口:“长公主,舅母,我知错了!我阿娘那边……”支支吾吾说不下去,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了看她们。
长公主笑着摇摇头:“你们俩呀……你去求你舅母吧!”
李擎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宁,贺宁见长公主不甚在意的样子,也笑道:“放心,你先在这里陪着小郎君,你阿娘那里我去说。”
晏如陶咧嘴冲着李擎乐,被长公主指着门牙又笑了一通,恼得扭头背对着他娘躺在榻上。听到他阿娘和贺宁越走越远,他一骨碌坐起来,同李擎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阿鹭也不好过。
掌灯时分,东院派人把阿鹭请了去,却只让她在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里等着。阿鹭唤人点灯,却无人应她。
她跪坐在小几前,心想:我又不怕黑,这也算惩罚?
于是索性箕坐,两手撑在身后,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灯火,想到阿娘连晚饭都没叫自己去吃,难道
要一直饿着吗?
渐渐的,手也撑累了,隐约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阿鹭便知晓阿鹤、阿雀就在附近的屋子,心下稍安,彻底躺倒。
半梦半醒间阿鹭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抱起,坚实温暖。
“阿耶……”
林济琅笑着俯身蹭了蹭她的额头。
阿奴的火气刚消下,这才松口让自己来领女儿回房休息,谁想到她已经睡得香甜。
他想起前日面圣时,官家露出口风,三年后自己便能回京任职,那时阿鹭满了八岁,再好好学规矩也不迟。
如今才是一个抱在怀里都没什么分量的小娃娃,阿奴着实不必如此苛求她。
想到这儿,林济琅的笑容越发和蔼,走到给阿鹭准备的小厢房,将她轻轻放下。
次日清晨,贺宁去看望幼子幼女,一进门就看到踮脚趴在摇车旁的阿鹭,好气又好笑。
秋露端来莲花墩,贺宁坐下后将阿鹭扯到怀里,见她低头不语,问道:“怎么,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阿鹭抬头看看阿娘严肃的样子,偏过头看着摇车里的阿雀不说话。
她等了片刻,见阿鹭仍是不开口,直叹:“如此执拗,不知似谁!”
“您说过,旁人不能进后院,更不能进内室。我没做错!”
贺宁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又激起了怒火:“那你为何不记得待人要谦和有礼呢?旁人做错事、说错话,你何须疾言厉色,乃至用上棍棒?你房里藏着的棍棒、木刀和沙袋,
我已让人收起来了,你阿兄被罚了两百张大字。”
阿鹭抿着嘴,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又是心疼被没收的宝贝,又是为连累阿兄愧疚,眼见着要滴下泪,她将眼睛使劲一眨,袖子一抹,硬是不示弱。
贺宁想到“过刚易折”一词,抱着阿鹭想大力拍几下她的背作教训,又心中不忍,只得苦口婆心地说:“阿娘知道你是想保护阿鹤和阿雀,但行事要有分寸。那是长公主之子,你这般鲁莽蛮横开罪了他,可知会连累我们一家?你先请他们二人到堂屋坐下喝茶、吃点心,再叫秋荻去请我来,长公主还在正厅坐着,怎会不来管束自己儿子?”
阿鹭听了这番话,便忍不住掉下来泪来:“我让秋荻去请您了!可是她路上遇见表兄和那人的婢女,就先将她们带回院子。他直直闯进来,开口就像是瞧什么稀罕物,我听着便来气……”
似乎是了解长姊拳拳爱护之心,阿雀也跟着啼哭起来,乳母连忙将她从摇车里抱起来呵哄,旁边摇车里的阿鹤倒依然酣睡。
阿鹭见阿妹哭了,连忙停住哭诉,探头去看妹妹,泪珠子却不停。
贺宁见她们姊妹连心,心中大慰,搂住阿鹭轻抚:“是是是,我的阿鹭很机敏,你诓骗他们,将他们留在西院,阿娘都知道。”
见阿鹭渐渐止住眼泪,贺宁又温柔地笑道:“那晏小郎君并非有意招风揽火,昨夜他专门来见你阿耶
和我,先是致歉,又说起官家的那对双生皇子……”贺宁将年幼皇子夭折之事简略道与阿鹭听,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世人都道诞下双生子是大喜,可哪知养育不易,连宫中尊贵的皇子都不幸早殇,阿鹭担忧地看着摇车里的阿雀。
“阿娘,我定会护好阿雀,保她平安!”
贺宁瞧她一副大人模样,严肃认真,抚着她的头发直赞“好孩子”。
阿鹤此时却醒了,口中呜呜咽咽地哼唧,阿鹭连忙添上一句:“还有阿鹤!”这下贺宁连带周围伺候的婢女们都忍俊不禁,笑小郎君生怕自己被忘了,出声提醒他阿姊。
第三章 巍州变故
(三)巍州变故
转眼入春,京察已毕,府君、使君纷纷回到任上,个别擢升的留京任职,亦有政绩不佳者遭贬谪。
贺宁已得知林济琅三年后便可回京任职,想着巍州本就荒凉艰苦,今次回京城一看,世家大族锦衣玉食便不说了,便是京中新贵子女的吃穿用度,自家也比不上。
因着这份愧疚和对日后的企盼,她也淡了严管长女的心,只要不是过分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心照料幼子幼女。
于是一归巍州,阿鹭又悄悄使人寻摸来棍棒:“阿兄,上回是我大意了,你再教教我吧!这可是我花了三天的工夫画的你,瞧瞧像不像?”
阿鹭双手捧着一幅画,凑到阿兄身旁。
林翱正漫不经心地练着字,哼笑一声接过阿鹭献殷勤的画作。
定睛一看,他的声调比平日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这眼睛?”
阿鹭笑意灿烂:“英伟人物,都是龙睛凤目。”
“这额头和下颌?”
“天圆地方,行事稳妥。”
“这身形?”
“虎背熊腰,威武不凡。”
“啪”的一声,林翱把笔掷在桌角,直直盯着阿鹭。
阿鹭低下头:“圣祖的眼,丞相的脸,祖父的身。”
“阿妹颇看得起我啊?”
“阿兄当然……”阿鹭以为阿兄感受到自己的诚意,谁知一抬头看到他嘲讽的眼神,又垂下了头。
林翱瞥了阿鹭两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明早鸡鸣,教你第二套棍
法。”
阿鹭欢呼一声跑出书房,林翱又看了一会儿那幅和自己找不出半分相像的画,折起来收进了木匣,笑得一脸无奈。
阿鹭回房后,叮嘱雪杉明日在鸡啼之前叫她起床,又将相书还给了银杏。
她在回巍州途中绞尽脑汁想哄得阿兄回心转意。女红她刚开始学,连片草叶都还绣不出。至于书法,阿兄本就拙劣,常被爹爹训斥,而她连阿兄还不如。
想来想去,画画似是不难,只要依样画葫芦就行。
家中祠堂有高祖父和祖父的画像,书房里也有历代帝王的肖像,爹爹对当今丞相甚是尊崇,亲手绘了一幅小像放在博古架上的小匣子里。
林济琅宠爱长女,阿鹭打小就能随意进书房,奈何她对书画兴趣不大,反倒时常在书房里捣乱。
阿鹭又开始跟随长兄练习棍棒,贺宁也不多过问,只叫人多留意,别伤着碰着。
春逝秋至,寒来暑往,阿鹭已年近八岁,身子比幼时结实了不少,一招一式亦很有模样。
长兄林翱对小徒弟很是满意,二人过起招来常常引得幼弟幼妹欢呼。
贺宁想起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回京,不能再放任长女短衣束脚、舞枪弄棒,若是这样送进书院,恐遭人笑话。
于是,她请了位老先生教授阿鹭诗文,又亲自教起阿鹭礼仪和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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