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想着阿鹤整日读书,阿鸾回来倒无事可做:“你明日不妨去街上挑些布匹丝线,打发打发日子,待天气凉爽些,带你去东边那片草滩散心。”
“好,明日我叫婢子去采买。”
林翡扭头问她:“怎么?若是不想一个人出门,阿娘得闲定会陪你。”
她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怕旁人知晓我回来。”
林翡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想倾诉之事,索性趁现在先问明白。她把阿鸾带到房里,细细问起来
。
阿鸾托着腮,神情中带着怅惘:“阿姊,我是逃出来的。他为了脸面,应会宣称将我贬黜出宫,京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迟早会传来巍州。阿耶、阿兄和你都在外做事,不想因为我让你们面上无光,也不想让晏郎君再难堪。”
她今早同晏郎君说笑完就开始后悔,只为着阿姊高兴,忘了京里的流言。若是阿姊知晓后心中介怀,自己实难心安。
“傻阿鸾,巍州是姑父说了算,州内官员谁敢在我们两家面前嚼舌头?再者说,阿适和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无人知晓,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早上你也见过他,哪里有半分放在心上的模样?”
林翡拉着她的手,又说:“你是我交托他悉心照看的,能把你平安送回来,我对他不知有多感激,怎会吃心?你们两个都是至真至诚的性子,那些流言一句我也不会信。”
阿鸾欣慰地笑笑,却又忆及流言中真实的那一小撮,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迎上阿姊温柔坚定的眼神,泪水忍不住沁出来:“阿姊,他不肯信我……”
待说完原委,林翡搂着泪如雨下的妹妹,一颗心又气又痛:“我就知道当年是他在阻拦!却不承想其中还有恁多曲折。”
“如今回想起来,我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忘恩负义之辈,我看这皇位他未必坐得稳当!”
到了五月末,林翡对这“忘恩负义之辈”有了更深刻
的认识。
晏如陶看她拿着信的手都在抖,连忙拍着背给她顺气:“好在阿鸾回来了,认清得不算晚,至于这信要不要拿给她看,你做主。”
“她该知晓,不必瞒着。我看她前日哭的模样,还在为此人疑心而伤怀。凌赫这人,字里行间跟他那面容心肠一样冷硬,看过信也正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头。”
晏如陶收了手,知趣地说:“那你早些回去,姊妹二人说说话。”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欲言又止:“阿鹭,有件旧事……”
林翡挟着愠风怒火直冲进阿鸾的房里,待婢子们退了出去,她把信纸往桌上一拍:“来瞧瞧。”
阿鸾猜到或许和那人有关,盯了那信纸半晌才敢拿起来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怔怔出神。
林翡只坐在一旁,等她开口。
“最初的几年里我小心翼翼,但他时常关心维护,我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宫变后,太后待我不如从前,若非他看顾,我的日子更加难挨。”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灯笼,夏夜的风透过开着的半页窗吹拂进来,跌宕的内心终于慢慢平静。
“一直以来我不敢开罪聂太后,不敢与旁人多说话,更不敢与他多来往,可当他险些病死在霁云宫时,我什么都不怕了,那是一条性命!”
“待他从鬼门关内逃了出来,我当时想,他是我费尽心力救活的,若是我一走了之,来日听见他的噩耗,定会悔不当初。”
“可如
今,竟等来了我自己的‘噩耗’……”
阿鸾一滴泪没落,闷声笑着。
“阿姊,我不出门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如今成了‘秽乱宫闱’后‘赐令自尽’的死人,无法辩驳、无处容身。他要娶沈家女为后,纳聂家女和孙家女为妃,自行其是便好,为何要践踏我?”
林翡摩挲着她颈后一撮细软的绒发:“想让世家放心罢了。凌赫写得这般直白,也是在催促我们尽快揭开聂家的罪行。”
“我走了,他索性拿我的名声、我的‘性命’向世家投诚?”她仰起头去看阿姊,却只在一片昏黄的灯影意识到自己双眼被泪水模糊,她不肯落泪,缓缓合上眼。
“是了,我还是‘叛臣’之女,他借此斩断同巍州寒门的最后一丝联系,再娶世家女坐稳他的帝位。阿姊,人心怎能这般易变?!”
林翡叹了口气:“或许他从未变过。你刚进宫几个月时,养的雪球被人虐杀,还放置在你床边,一直没查出端倪。从前没疑心过他,方才阿适说,可能……”
阿鸾双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他为何……”
“阿适说去探望淳筠时,听嘉王说起淳筠有孕后嗅觉极其灵敏,从前他因承祥宫里时有恶臭才求聂后允他在外建府。若是淳筠直接住进承祥宫,怕是要吐得昏天黑地。”
“再一细问,嘉王说是他居所内偶尔发现鼠虫尸体,皆是在连洒扫婢子都易漏掉的犄
角旮旯。宫内规矩森严,鲜少有人能随意接近他的居所,因此以为是风水引得鼠虫栖息,便匆匆搬离。”
阿鸾微张着口,震惊不已:“嘉王离宫时,他才七岁不到……”
若说以鼠虫逼离当时的五皇子出宫还算行事隐蔽,“雪球”之事可谓是明目张胆,况且留不留在承祥宫也由不得阿鸾做主,吓唬她有何用?难道是别有他意?
可一直身在承祥宫又有动机的也只有他。
“这只是阿适的猜想,并无实据。那人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你我已知晓,倘若背地里还有此虐杀行径,那你离京归家实在是逃过一劫。”
阿鸾回想着他年幼时孱弱的模样,背后冷汗涔涔,喃喃低语:“阿姊,入宫前你曾让我好好识人,眼下我只觉自己愚蠢至极……”
“恶鬼披上人面皮,谁能一眼洞悉?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又有几个比你早认出?责怪自己心思纯净岂不是替他这等阴险之徒开脱?”林翡站起身揽住她的肩,狠狠骂道,“自小病得死去活来,阎罗都不敢收他,怕脏了阴曹地府。”
阿鸾觉得有些心慌眩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伸手搂住阿姊的腰。
“阿姊,我可能……又要病一场。但我的心已经不那么痛了,你切莫气恼,或许我是要借生病来缓一缓。等病好了,便将这些事通通抛诸脑后!”
林翡听她语调轻快,声音却在颤,便知她是勉强说笑、哄
自己安心。
“好,你先歇息,阿姊守着你,医师也先请来。再说娄清和还在呢,必叫你平平安安。”林翡弯腰吻着她发顶,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心中仍是惴惴。
与耶娘说明此事后,她又向阿兄告了三日假,还同玉娘说了一声。
“阿鹭姊姊,不如我也留下照顾阿鸾吧!家中虽有仆婢,可我也想尽一份心,哪怕能让你多歇个一时半刻也好。”
林翡攥了攥她的手:“我知你心意,可女军的大小事宜也须有人带口信回来,不好每日麻烦幼萍她们,只好辛苦你。”
玉娘明白这亦是要紧事,点点头:“你放心。”
晏如陶夜里没睡安稳,信里的事越想越心惊肉跳。伴君两三年,虽知他虚伪作态,自己处处提防、事事谨慎,但万万没料到他实为阴鸷之辈,把事情做得如此狠绝。
他也担心两姊妹看了信愤恨伤怀,因此一大早又来叩门。
林翱和玉娘正往饭厅走,在院子里瞧见他已是见怪不怪:“阿鸾病了,阿鹭守了她一夜,你正好劝劝她回去歇息,白日里有阿娘看着。”
晏如陶连连点头,被婢子引至阿鸾门外,他不敢贸然进去,让婢子请阿鹭出来。
“这两眼青黑,一夜没睡难受得紧吧?汀鸿兄说林夫人吃罢早饭就来守着,你快回房补眠。”晏如陶迎上前,“阿鸾情况如何?医师可看过?”
“昨夜睡前医师看过,看着倒不像旧疾发作,许是急
火攻心,加上出了些汗又吹过风,应无大碍。”
“那就好。走,我送你回房,省得阿鸾过几日神清气爽,你熬得疲乏不堪。”
林翡一脸不在乎:“伏击莱阳府援兵的时候我两夜未眠,冰天雪地急行军都过来了,这算什么?”
晏如陶撇撇嘴:“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还逞能?真要打起仗我才不拦着你,这不是太平着嘛!”
说罢忽然想到一招,换上一脸真挚的笑:“要不我守着你,就像你守着阿鸾那样?保管不错眼地盯着,要是睁眼我就伸手将你眼皮盖上,不睡够三个时辰不准起。”
她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我这就回去睡。不是说今日要陪你阿娘去看宅子?你自去忙,傍晚若得空就来家里用晚饭。”
“喏,小的先送小林将军回房。摆驾——”
林翡轻推了他一把,嗔道:“哪里学的怪模样!小点声,别吵着阿鸾。”
晏如陶虚扶着她,一副恭谨的模样:“宫里那么多贵人,我耳濡目染多少学会了些。只要能让小林将军解颐,这有何难?”
林翡哪能不知他苦心,听完他这些话也舒畅多了,亦有心情与他玩笑:“那你便是侍于左右、与闻朝政的侍中?”
晏如陶竖起食指:“你这女郎胆子恁大,竟自比官家起来?!你做将军,我便是你帐下的军师,白日里出谋划策,夜里……夜里给你守着。”
林翡掩口笑个不停,直笑得他面红耳赤
。
第六十七章 意投情合
(六十七)意投情合
“阿鸾今日可还好?”
“有些发烫,吃过药睡下还算安稳,医师说不必担忧。我听玉娘说,你昨夜就在军营里散布娄清和的消息了?”
林翱点头:“是,姑父极为关切此事,当时知晓聂家背后所作所为,发了好大的脾气,直骂聂家无法无天。待传个两天,正好后日休沐,有的军户回村庄探亲,要不了多久整个巍州城就人人皆知。”
林翡盘算了下:“最早六月底便可将娄清和拎到台面上。”
“还有件事,姑父派阿峻入阿勒真密谈,我们这些人里通晓阿勒真语的也只有他。新王年纪不大,不到而立之年,他生母就死在九年前的疫病中。”
林翡蹙眉:“娄清和最多引疫入巍州,阿勒真才是源头,为何去找他们?”
“娄清和吐露出聂檀手下的人还勾结了阿勒真的头领之一,那人想借疫病颠覆王权,只是娄清和手里并无证据,阿峻此行也只敢私底下提醒。倘若新王查证后趁机灭了心腹大患,同时也替母报仇,自然会承我们这份情。”
林翡察觉到不对劲:“承情?与北狄外族谈什么交情?”
屋内只有安睡的阿鸾,林翱将窗户也关上,低声道:“从买卖番马起,我就发觉姑父似是有意与阿勒真来往。”
林翡想到他方才说阿峻习得阿勒真语,莫非也是姑父授意?
“阿勒真新王继位后虽未袭击过钦、巍两州,但也不代
表能抛却旧恨,与之友好往来。”巍州百姓屡次遭阿勒真劫掠,疫病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自己幼时也险些丧命于阿勒真人手里,林翡始终耿耿于怀。
“阿鹭,这几天我琢磨过当时阿勒真人掳劫你与阿鹤、阿鸾。原先认定他们是要以此要挟阿耶,好攻破巍州城。可按娄清和所说,阿勒真疫病蔓延也是故意为之,若是其中的蹊跷被人察觉……”
“娄清和当时在巍州!”林翡恍然大悟,“你是说,阿勒真发觉有人暗中勾结,并且查到了娄清和身上,疑心幕后主使是阿耶。”
“不错,恰好封城后你三人悄悄离开,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这猜想你可与阿耶说过?”
林翱摇头:“毫无根据,只是推测罢了。不过此次我叮嘱了阿峻打听此事,或许能有线索。”
刚说完这事,玉娘也来了,说军里有些事。林翱站着没动,直到玉娘又瞥了他两眼,他才意识到是在赶自己走。
“女军的事我听不得?!”他怕吵着阿鸾,压低了声音问。
玉娘抿着唇、鼓着腮,颇认真地点点头。
“阿兄,你先回去歇息。”林翡劝道。
玉娘背过身去,林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讪讪离开。
事情不大,但有几分棘手。
有个从前在暴室做洒扫的姊妹名叫吴青,与林翱手下的营兵罗三虎情意相投,但罗家长辈不情愿,婚事迟迟提不上日程。
前几日吴青发现有孕,催促罗
三虎说服家中耶娘。
谁知罗家老妇很是泼辣,认定吴青是以此要挟,本就瞧不上她无貌无才又不能侍奉家里,这下直接闹到女军军营来,詈骂吴青为无耻淫妇,难怪与妓子为伍。
当日在值的是杨雪娘,命人将她撵出去。
那罗家老妇直道杨雪娘心虚,叉腰站在营门前,满口污言秽语,罗三虎只道“阿娘,莫说了,先回家”,不敢强拉老母离开。
吴青的好姊妹和做过妓子的四娘等人怒不可遏,抄起棍棒将那老妇连带罗三虎赶出老远,杨雪娘自然也不拦着。
雪娘是打算次日找林翡告状,请她与林翱将军说个分明,好生教训罗三虎。
可吴青气那老妇蛮横无理、罗三虎愚孝无能,立时要堕去腹中孩儿,与那罗家一刀两断。
原本最早宫婢出身的那批女军,虽看在林翡的面子上不曾明着打压排斥四娘等人,但来往甚少。
今日这事一出,见过不知多少腌臜人事的四娘等人,反骂罗老娘时那叫一个狠辣痛快!
于是吴青看她们也亲近起来,落胎一事她担心军中医师泄露出去,想着四娘她们较为了解,便先问起四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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