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刚闭上眼,等着殷君馥动手。心里止不住地懊悔,不该喝酒不该喝酒,一喝又喝多了。
他心惊胆战地等啊等,也没等到有人动手,至于闻瑎去哪了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厨房,柴火燃烧冒出来的黑烟受冷变成的黑色颗粒飘落到人的身上。
林香照的头巾上早就落下了一层明显的黑,脸上也浮着一层黑灰,可她的眼亮得惊人,里面的眼泪早已干涸。
“我想和萧明刚一刀两断,我想离开这里。”林香照说得坚定而决绝,“我想休夫。”
闻瑎的心里激起了波澜。休夫,不是和离,也不是被休。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巾帕递给她:“擦擦脸吧。别怕,我会帮你的。”
林香照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闻瑎,嗫嚅着唇,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你真的会帮我,让我休夫!?”
“别怕,林姑娘,有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错的是他,我们自然是要休他。”
闻瑎擦掉她眼角的泪,笑得温柔。
第60章
又过了半个时辰,闻瑎、殷君馥二人与萧明刚告别。
萧明刚回到屋中,长舒一口气,本以为闻瑎与自己同乡可以结交,在这官场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殷君馥,今日真是失算,白请人一顿又受了罪还得罪了殷君馥。幸好那家伙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看到刚才闻瑎去哪了吗?”
他张开手臂等着林香照给他脱衣服。
林香照的手颤了下,碰到了他的手臂,立刻缩了手尖。她垂着眸子,把殷君馥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应该是如厕去了,我听到那边的动静了。”
萧明刚对着她不耐地挥了挥手:“你记得准备一下,过几天人就要来了。”
林香照咬着唇,她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她要相信闻瑎,她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给他的女人腾地方,正好,把自己要离开的东西收拾好。她的眼底渐渐燃起一撮小火苗。
林香照的眼前划过闻瑎那张俊美的脸,他这么帮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林香照掐了自己一下,不要胡思乱想,或许闻瑎只是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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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能否借宿一晚?”闻瑎眨眨眼,期待地望着殷君馥。
殷君馥肯定地说道:“你是为了那个萧夫人,所以今晚不打算走。”
闻瑎颔首。
“你爱慕她?”殷君馥都不清楚他是怎么问出来这句话的,心里是一团火,但说出来的这四个字却偏偏冷静又平淡极了。
可说完之后,殷君馥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轻颤,他握紧拳,眼神粘在她的脸上,不肯错过闻瑎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在说啥?爱慕林香照?闻瑎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怎么可能,林姑娘与我是旧相识,更何况林姑娘的父亲林中水林县令与我有恩,当年进京求学的费用多半出自林县令,如今他的女儿如此遭遇,她如今身陷囹圄,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殷君馥的喉咙上下滚动着,舔了舔唇,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闻瑎将林香照的遭遇告诉了殷君馥。
殷君馥傻笑了一下,摸了摸头:“原来如此,我看萧明刚一直不顺眼,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我还以为你被女人骗了,原来是没有。”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容易受人欺骗的人。”
“怎么会呢,我不是关心则乱。”殷君馥眸中含笑,眉毛舒展了几秒又蹙起来:“但你明日要上衙,要如何处置萧明刚的事。我不是赶你走,但不是你下午自己告诉我的,说是无故缺勤是要被打板子扣俸禄的吗?”
闻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侧过脸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殷君馥,“其实吧,这件事,恩。”
殷君馥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绿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好你个闻瑎,下午所言全是诓我呢。”
殷君馥弹了闻瑎脑门一下,“算了,原谅你了。”
闻瑎甩了甩袖子,一脸正经道:“多谢大人海涵。”
“你如何帮她?”
古代休妻,只需妻子犯“七出之条”中的一条。可女子想要休夫,可是难上加难。
但是要正妻为妾室让位,实属荒唐且为大齐律法所不容。
萧明刚可是白纸黑字给林香照写明了,也就是他不懂律法,不然闻瑎刚才还真不好一口答应林香照能帮她的忙。
但萧明刚并非平民百姓,他作为军中品阶不低的将领,自然不可能会如常人一般伏法认罪,衙门关不了这事。
“这事需要你帮个忙了。”
翌日,天还黑着,还没听见鸡鸣声,萧明刚的院子大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吵得人一点不安生。
萧母也被这阵敲门声惊醒。
萧明刚批了个衣裳就怒气冲冲地往大门走去,“谁啊,这么早拍什么门!”
“萧明刚,劳将军找你,”
来人是劳介平的亲兵,萧明刚憋得脸青,只好把火咽到肚子里。
“多谢。敢问劳将军找我有何事?”非得这么早,那得有多紧急,萧明刚也来不及收拾,回屋里随便穿了一身衣服。
“儿,你要这么早要去干嘛?”
“娘,没事,你再休息会。是劳将军有事找我?”
萧母听到后放心地点了点头,“是公务啊,那快去吧,别耽误了。”
林香照一夜未眠,她眯着眼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萧明刚跟着这位亲兵来到了劳介平那里,刚一进门,就被站在门口的四个士兵压在地上跪下。
“将军,属下这是犯了什么罪,要如此这般。”萧明刚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劳介平正在擦剑,剑光微闪,锐利无比。劳介平已是五十高龄,却少见白发,皮肤黑黝,五大三粗,身体健硕,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仅仅擦剑,已是气势逼人。
劳介平冷哼了一声,脸色铁青,“萧副将,丢人都丢到外人面前了。你家里的事我也不多说了,等你签字画押便会放你离开。”
萧明刚脸色一僵,他是私德有亏,但这事他做得隐蔽,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心中宽慰自己,随后便立刻辩驳:“将军,属下不知您所言何事?这一定是误会。”
“你应该知道老夫平生最恨哪种人。”劳介平淡地扫了他一眼,“动手吧。”
萧明刚挣扎着却无法反抗,被强迫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上名字按了手印。
随后便被扔了出来,他都不清楚刚才到底是按了什么东西。清早的风还很凉爽,但他的额头却止不住往外冒汗。
“萧副将,劳将军吩咐我等送您回去。噢,对了,将军还下了命令,让萧副将您停职半月,回家之后可别出门了。”
萧明刚惴惴不安,心中愈发没底,是哪个人揭发的他,难道是林香照干的,不可能,那个女人现在除了靠自己哪里还能活下去,萧明刚率先否定了这个想法,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把怒气撒到了林香照身上,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些嫁妆娶这个不能下蛋的女人。
家里只有老母一人,萧明刚红眼欲裂,“娘,林香照呢?”
萧母从床上赶忙爬起来,金耳坠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她赶紧心疼地捡起来,这才回道:“她没在厨房做饭吗?”
萧母气势汹汹地喊道:“林香照,你死哪里去了,让我逮到你这个死丫头,你就死定了。”
她迈着碎步走进各个房内,突然一声惊喊:“我那一箱的首饰呢?!”
-
林香照死死篡着手中这份休夫书,从今以后她与萧明刚便再无瓜葛了。她大口喘着气,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
林香照突然扑通一声给闻瑎跪下,声音嘶哑:“你帮我太多了,大恩无以回报,你若不嫌弃——”
闻瑎打断了她的话,“林姑娘,你谢错人了。你应该多谢殷君馥,若不是他这件事绝非如此简单。”
殷君馥假笑了一下,绿眸中满是警告:“我不过是随手之劳。林姑娘,如今你已恢复自由身,就请速速回家别在此处久留了。”
殷君馥眯起眼,眉毛挑了挑,抿紧了嘴唇。林香照瞬间汗毛耸立,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了,麻意蹿上颅顶,一时之间全身用不上力气,顺势跌坐在地上,看着颇为楚楚可怜。
闻瑎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林姑娘,你没事吧?”
闻瑎蹲下将她扶起来,有些担心道:“你先坐起来,喝杯热茶。”
林香照的睫毛颤着,眼眶带着粉,“我心中实在不安,昨日你走之后,一夜未眠。闻瑎,我可否跟着你,我如今,实在是无颜见我父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恰好有一滴滴到了闻瑎手上。梨花带雨,若是一般的男子见了林香照这般模样,定是会心疼的不只如何是好。
“林姑娘,我——”
闻瑎有些为难,林香照这姑娘如今这般样子,路途遥远,路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她也确实不放心让她一人从绥宁回到凌昌。但是若是跟着自己,也确实不妥。
还没等她说完,殷君馥就打断了她,他眼中满是敌意地看向林香照:“不行。”
作者有话说:
再过几章要回京啦
第61章
殷君馥一脸不耐,他早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居然就那么晕了过去,有那么弱吗?就非得缠着闻瑎不可?
他阴着脸看着闻瑎手忙脚乱地把林香照抱到床上,甚至还贴心地拿出了一张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军医一脸平静地得出结论,林香照是因为过度劳累又受到惊吓才导致昏倒,多休息休息就好,收拾好药箱军医连药都没给开就利索地离开了殷君馥家中。
闻瑎和殷君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清晨,绿荫笼罩,清风吹拂,本该是如此惬意的一幕画面,可惜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表情不好,闻瑎愁眉不展,殷君馥脸黑如炭。
即使不是自己的责任,若是林香照路途中真的遭遇不测,她恐怕会内疚一辈子。
闻瑎的右手揉着太阳穴,颇为苦恼地开口:“林姑娘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一人出行。可我若将她安排在身边,旁人定会议论纷纷,流言蜚语频出。这对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的名声实在是不好。”
殷君馥啧了一声,“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当初她选择来到绥宁,就应该考虑到这种后果。闻瑎,我们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若是她不能坚强面对,后面的事也是她自己的命,与我们无关。”
殷君馥看了她一眼,把一杯热茶推到她身边,“有时候心软不是好事。”
闻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地揉了下脸,可她也是女人,自然会同情女人,自然会共情女人。现在这种世道,即使她不想这么说,但是女人的命就是天生比男人不值钱。
二十年不过一瞬,她从未想过她居然真的会以男人的身份在这世上苟活了二十年,科举、仕途,她不清楚未来哪一天她会暴露,哪一天她就因此丧命。若是她现在有能力却不帮,以后又有谁能来帮这些人。
林香照一个时辰后醒来的,而此时闻瑎、殷君馥二人正在冷战,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起来。
房门被缓缓推开,光线洒在闻瑎的身上泛着的淡淡的光晕,林香照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她的心跳好似停了一拍,之后如擂鼓般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看不清逆光中闻瑎的表情,但是她听到了闻瑎的声音。
“林姑娘,我带你去宜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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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送了,明日你就要出发前去垈仁,今日我一人驾着马车便可。两地距离不过三十,不必担心我和林姑娘。”
谁担心林香照,我是担心你好不好。殷君馥此时简直想要撬开闻瑎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一堆什么东西。
殷君馥不容拒绝地说道:“你骑马,我驾车。”
马车行驶在路上,或许是马车夫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马车不时的颠簸让坐在车厢内的林香照产生持续的眩晕感,震得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可惜林香照什么都不敢说,只敢在心里臭骂这个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车夫,侧靠在车厢,一只手死死扒住车厢,不然定会在这车内四处滑动。
殷君馥,她再次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怎会对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林香照一只手不停地拍着胸口,才勉强抑制住了呕吐的感觉。林香照咬牙切齿,她到底是哪里得罪殷君馥这个小人了!
闻瑎骑着马到马车的车窗那处,关切地询问道:“林姑娘,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们放慢一点速度。”
果然还是闻郎君好,声音也好听,人也温柔。林香照听到闻瑎的声音仿佛如清泉洗涤心灵,一时瞬感宽慰。
但是她实在不敢说自己难受了,毕竟前两次她只是隐晦地透露出想让马车驾得慢一点的意思,话只刚说完,这驾车的马夫就开始专挑颠簸坑洼之路行驶,震得她难受得不行。
“不用担心我,我们已误了你上值的时辰,咱们快点赶路,我一起都好。”林香照脸色苍白着说出这句话,视线穿透帷巾恨恨地盯着殷君馥。
她感谢这位殷大人帮助自己的恩情,可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林香照莫名难过起来,抿着嘴胡思乱想。
即使行驶的速度不慢,但是到达宜新的时候,已过了申时了,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热暑就要来了。
“闻瑎,保重。”殷君馥把她搂到怀中,片刻就分离了。殷君馥没有进城门,他将人送到这处,和闻瑎互换了坐骑,就一个人离开了。
他对着闻瑎挥了挥手,“倒霉蛋,我会想你的。”
他的背影愈来愈小,逐渐消失在闻瑎的视线之中。闻瑎眨眨眼,逼退了快要涌上来的涩意,下次见面又要多久呢。果然,她讨厌分别。
“闻郎君,殷大人已经离开了吗?”林香照刻意打断了陷入伤感的闻瑎。
她没有错过殷君馥临走之前特意警告自己的视线,她也没有看错其中隐藏的深意,怪不得,怪不得殷君馥对自己有如此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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