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有些无措,宜新虽然有些波波折折,但是完全是自己“一言堂”,她是上司,不需要看手下人的脸色行事。
但是现在这种场景,实在尴尬极了,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上辈子进入社会不到半年就被车撞死来到这个地方,别说什么职场厚黑学,她只是堪堪学会了一丁点与同事、领导相处的皮毛,更别说上班第一天就惹得上司不开心这种事了。
闻瑎舔舐着下唇,睫毛不时轻颤。
袁瞻唇角勾笑,眼神微眯,捕捉到了她的动作。或许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这是她紧张时的常常会有的小动作,这是去岁他与闻瑎相处那段时日,发现的一个小趣事。
人已经在他这儿了,他可不会像去岁那般让她溜走了。
袁瞻将眼底晦涩的情绪掩藏好,缓缓道:“莫慌,我知你品性,只是一年未见,颇有些想念罢了,一时之间有些口不择言。让你不适,该是我向你致歉才对。”
“如今你已加冠,自是不同往常。不知可否称呼你的字?”
闻瑎唇齿微张道:“珩屺。珩乃佩也,屺为屺岭之屺。”
他垂下眼帘,随后露出了一抹笑,很明显的笑意,“珩屺,欢迎回京。”
袁瞻接下来并没有安排她开始工作,而是带她熟悉大理寺,顺便见了见大理寺卿严端。
严大人表情十分严肃,只是程序性地说了几句面子话,她并不能从中观摩此人对自己的好恶。不过严大人看起来和他外表的模样似乎不太相符啊,闻瑎心里飘过这样一个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两人用过午膳,此时末时将过。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撒进屋内,斑斓的光影随着院子里大树随风的晃动不断摇曳。
檀香无形沁润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无声胜有声。
袁瞻一只手拖着脸,眼睛半眯着,似乎没有焦点,随意地望着一个方向。
真想把她抱紧怀里,关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时候气氛还算不错,既然如此,闻瑎道:“文璲哥,若是在其他人面前,还是称呼您为袁大人更为妥当。”
“文璲哥?”
袁瞻视线收回,脸上露出浅笑,“自然。”
闻瑎本以为下午还要随着袁瞻一起闲逛大理寺,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
真是太好了,闻瑎瞬间放松。
她能感受到袁瞻有与自己交友之意,袁瞻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心存感激,但奈何如今此人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更何况她心中早有忌惮。
闻瑎内心谴责了自己一下,随后就自在地伸了个懒腰,脸上满是惬意神色。
大理寺评事是七品,但是从偏远边陲之地,到繁华之盛京所在之处,她看似平级调动,实则迁升。就像对很多官员认为的那样升官但外放,则是虽升实贬。
闻瑎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调任回京,毕竟以往这种例子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仅仅依靠政绩被调回京城的官员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因为贿赂。
她虽在宜新县做出了一番政绩,但在不过稀疏平常,若是他人在自己的位置,和自己际遇相同,自然是会做出相同的事。更何况,此事并非她一人之功。
闻瑎并不清楚是她自己有些自谦的过分了。
算了,闻瑎揉了揉脸,反正她作为当朝探花被外放不也是极为罕见。这些当权者的想法,她着实是摸不透。
闻瑎翻阅着过往卷宗,忽而瞧见一位大理寺评事的案子,颇有兴趣地翻阅了一番,看完之后却罕见地走神了。
大理寺与地方县衙不同,审核的案件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案子。一般的刑事案件都是交由刑部审理的。而这些案件未经大理寺批准,其他部门是不得送监的。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官员,而刑部尚书乃是正二品,虽说大理寺卿在名义上比刑部低上一头,但是可是架不住大理寺卿的权力大。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一起被称为三法司,三司各司其职,刑部受天下刑名,负责审理案件;而大理寺负责审核案件;都察院则是监督这两个部门。三法司互相牵制,不至于一个部门的权力过大导致冤假错案的发生。
大理寺设有酷刑和监狱。古人有言:掌刑曰士,又曰理。“寺”,乃廷也,即有法度者也。而大理寺,通俗来说就是达官贵人之牢,所以能够进入大理寺监牢的都是非富即贵。
比如萧太后的侄儿,如今就在那狱中。此人因为前些年私盐一案,被判死刑,但好在他身份显赫,可惜他的姑母姑母贵为皇太后,但是也只能保他不死。
闻瑎作为大理寺评事,职责便是处理案件公文,决断疑狱,推按刑狱。
在她之前,曾有一名评事受贿,后被处以死刑。闻瑎当时暗忖这事不简单,毕竟他作为通晓大齐律法的官员,竟敢铤而走险,哪怕是杀头也暗自瞒下线索。
她今日才知这线索与萧太后的侄儿有关。
闻瑎当初在京中备考之际,便有所耳闻此事,她当初只觉得这位皇亲国戚胆大包天,未曾有其他想法。今日再想到此事,她却忽地意识到,此人如此大胆作为,或许背后和萧葭皇太后脱不了干系。
自秦商鞅变法,控制山泽之利,便开始实行盐铁专卖。朝廷禁止贩私盐,不仅是保证政府财政之收入,更重要的是防止地方诸侯以及富商积累资金影响中央政权,社会动荡。
闻瑎将手中的卷宗缓缓合上,看来陛下和皇太后并不如民间所言那般母子一心啊。
同日,御书房。
谢郁将手中的奏章打开,红笔勾画。
看到清赤府的奏章,他动作停顿了一瞬,视线凝在了闻瑎二字之上。
谢郁:“闻瑎今日去大理寺了?”
大太监赵嗍:“回皇上的话,闻评事今日确是第一天上值。”
谢郁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阵子没说话。
“大伴,过段日子,你提醒朕把闻瑎调至宫内。明年春吧。”
“奴才醒得了。”赵嗍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谢郁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将朱笔放回笔槽。
“大伴,你陪朕已有多年。如今皇太后可是没有以前对朕和睦了,她难道以为朕不清楚她背后的动作吗。”
谢郁面无表情,语气也带着嘲意。
赵嗍不敢回话,他也清楚皇上这时候不需要他回话。
“算了,你去给我泡杯茶。”谢郁挥了挥手,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可他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塞北的急报到了。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之际,匈奴猖獗侵犯我边境,如今双方已然开战。
谢郁盯着手中的加急信件,目露冷色。
赵嗍看出他脸色不对劲,又不敢妄自揣摩他的心思,只是顺势将手中端着的那杯茶奉上,试探道:“皇上,您吩咐奴才泡的茶好了。”
谢郁视线牢牢锁在这信上,似乎能从中窥伺出些许垈仁边境的战况。
赵嗍低垂着头,恭敬地又退回到一边,他的手一直举着那精致的茶杯,丝毫不见晃动。
谢郁将信扔在书桌上,突然开口:“大伴,要变天了。”
赵嗍上前走了几步,将茶重新奉上,“皇上,奴才其他的不知道,但单单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有您在,这天是如何也不会轻易改变的。”
谢郁轻笑了一声,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瞥了赵嗍一眼,“你倒是会说话。即刻宣三品以上官员进宫,朕有要事相商。”
第65章
官舍,闻瑎家中。
天虽是昏黄的,但房内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若是不点上火,便是一片昏黑。
简单的家常小菜放在桌上,香味缓缓飘入鼻中,美食果真能治愈疲惫的心灵,闻瑎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起来。
或许是突然的风,这烛火突然灭了一下,又自己亮了起来。
林香照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的手就那样停在那,脸颊鼓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瑎放下碗筷,眉毛挑了一下,轻扣桌面,打趣道:“若是想知道什么,便直接问吧。我见你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也怪累的。”
林香照赶忙把筷子放下,但并未像往日一样炸毛,“今日去大理寺,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也见到了袁——”闻瑎眼皮颤了颤。
林香照来到京城之后,几乎不怎么出门。她或许不想遇见认识的人,或者说不想遇见袁瞻或者袁府的人。她是不是想家了,或许自己应该问问她是否想要回凌昌。林香照本是县令之女,如今委身给自己做厨娘,难免会有些许难堪之意。
见到了袁瞻表哥嘛,林香照双手握在一起,有种怅然若失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一年光景,她再度来到京城,已是现在这般情状了。过往的情愫虽然已经消散,但她一想到今日自己这般难免有些扭捏不堪。
“不必有什么顾虑。”闻瑎安慰着说:“从宜新到京城,这一路上你如此照顾在下,这恩情早就报了。当初在宜新我曾言你是在下的义妹,绝非虚言。若是你想,喊我一声哥也未尝不可。”
这恩怎么可能报得了呢,还有我不想当你妹妹,林香照含糊嘟囔着。这闻郎君为什么脑子不开窍,但凡她对自己表露出一丁点意思,自己早就这般矜持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这么清澈,完全没有一丝杂念。
“小林,你也不必非得窝在我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在我这里本就是委屈你了。若是你想回家,我便派人送你。”
“我不想回去。”林香照斩钉截铁地说道,也顾不得刚才心下挣扎的情绪了,她怎么可能想要回去。
闻瑎闻言稍稍一愣,这姑娘居然都不犹豫一下吗。
“闻郎君,你莫不是打算把我赶走?”林香照小心翼翼地问,满是不安。
“你这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想走就留在这里。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一个人我还是养得起的。”闻瑎弹了下她的脑壳,有些好笑。
林香照知道父亲母亲对自己很好,但是这些绝对不会耽误他们再为自己找一门“如意郎君”,但凡他们知道自己休夫,就绝对不会再如原来一般放任自己。
更何况,林香照瞧了一眼闻瑎,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就在身边,即使现在这个郎君是个“瞎子”,是个“傻子”,但她却喜欢得不得了。
只是,闻郎君什么时候能开窍呢?林香照郁闷地扒着饭菜,把它们一扫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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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御书房。
红木书架上是古籍典册,画缸里满是名家真迹。镶钻石的钟表摆在一旁滴答滴答,似是西洋玩意。
钧窑花囊里插着满满的鲜花,嫩得快要滴出水。
可惜这里的主人无暇欣赏。
琉璃瓦上的彩绘在光下愈发绚烂,赵嗍已退至门外,谢郁突然抬头吩咐道:“对了,大伴,把袁瞻也叫来。朕也有事找他。”
“喳。”赵嗍退下的动作停了一瞬,对着谢郁恭敬地点头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带上了门。
御书房门外。
一个小太监站在那处,不敢上手也不敢退,一脸苦相快要哭出来:“贵妃娘娘,不是奴才不让你进,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做主啊!”
萧贵妃是萧太后的侄女,自然也是谢郁生母的侄女。当初萧太后在萧家众多小辈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庶弟家中的萧佩婉,因为这姑娘不仅脾性与自己相符,甚至连模样与她都有些神似之处。
萧贵妃的长相是极为明艳的美,眉毛浓密,大眼睛深邃有神,嘴唇偏厚,娇憨媚态,一颦一笑都满是风情。
此刻,美人的脸上满是怒容,“陛下既然在里面,那本宫便偏要进去,你这狗奴才凭什么拦。”
萧佩婉正准备强行闯入,却看见赵嗍从里面走了出来,“赵公公,本宫要见陛下,可否劳烦您说一声。”
赵嗍手里的拂尘挥了挥放到左手边,屈了下膝,“贵妃娘娘,这着实为难杂家了,皇上这时候心情实在称不上好,还望娘娘恕罪。皇上命奴才去办事,娘娘保重。”
萧佩婉使了一个眼神,让身边的宫女拦住了赵嗍,给他塞了一锭银子。
“公公,本宫带了极好的消息,陛下晓得了,保准龙颜大悦。”
太吵了,谢郁的眼睛发涩,耳边的杂音吵得他头生疼,萧佩婉尖锐的声音直端端穿破窗户刺入耳中。
谢郁把门踹开,冷脸呵斥:“别吵了!赵嗍,朕让你办的事呢,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奴才这就去办。”赵嗍说完之后,一溜烟地蹿出老远,萧佩婉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
“陛下,我给您带了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
萧佩婉扬起手里的食盒,娇俏柔媚,只要长着眼就能看出她浓浓的情愫,那眼中的喜悦和爱慕显得她的面容越发亮眼。
谢郁站在那处淡淡扫了她一眼,“别站在那处了,进来吧。”
萧佩婉示意宫女把门关好,自己将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里面是摆盘精致的糕点。
萧佩婉走到谢郁身旁,纤手捏起一块糕点,送到谢郁唇边,满眼期待:“陛下,很好吃的,你尝尝。”
谢郁眉毛皱了一下,移开了脸,“朕不喜。”
萧佩婉脸变都没变,立马嗲声嗲气地撒娇:“陛下,上次臣妾可是见到你很是喜欢,所以才亲手做的,您看,臣妾的手都红了。”
谢郁推开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萧佩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冰冷,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愉:“贵妃在门外大呼小叫,就是为了给朕送这份东西。”
“陛下怎么那么凶,臣妾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谢郁一言不发,面沉似水,平静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萧佩婉垂下眼,谢郁不喜欢自己,但那又如何,陛下不喜欢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那她就没有输。她可不是袁若月那种傻子,长得是挺漂亮,但是总端着皇后的架子,对着陛下也不会示弱撒娇,哪个男人会喜欢她这种模样。
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还是男人,会不喜欢女子千娇百媚,满眼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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