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瞻剑眉微挑,“先换衣服。还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文璲哥,劳烦您先出去。”
袁瞻往前走了几步逼近闻瑎,将衣服递给她,眸光意味不明,音色低沉:“会穿吗?用不用我帮你。”
闻瑎一把扯过装着衣服的包,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不用。您先出去。”
闻瑎将包裹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淡雅的禅香,和袁瞻身上的味道即为相似。
鹅黄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内衬是蟾绿色。颜色很素却极美。闻瑎皱着眉将外袍和内衫褪去,不知是什么心情将这衣服穿在了身上。
袁瞻等闻瑎换完后,趁她不注意,抽走了她头上固定的发簪,青丝霎时散落,垂在闻瑎的肩上。
袁瞻摩挲着手中的簪子,边往外走边道:“这衣服果真和你颇为相称,珩屺,你先在此处稍待片刻。”
大约也就半盏茶,一个面容敦厚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头也没抬,但是开口便对闻瑎称呼道:“表小姐,小人姓李,是来为小姐梳妆的。”
闻瑎眉头稍蹙,表小姐,没想到袁瞻和家中奴仆都说的是他编造的假身份,不过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回了一句:“有劳。”
那妇人听见这声音,虽然依旧一副恭敬模样,心里却暗自咂舌,少爷是怎么看上这位表姑娘的,这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声音能这么怪。
闻瑎的声音清洌,十分悦耳,但是多年刻意的训练早就让她更习惯发出偏于男性化的声音,这次捏着嗓子说话,别说那妇人听起来不对劲了,连闻瑎自己听起来都十分古怪,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把这茬给忘了,不行,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给暴露了。她一边佯装咳嗽一边调整自己的嗓音。
“表小姐,您没事吧。”这妇人将头抬起来,看到闻瑎的长相,顿时愣在了原地,这位表小姐长得还真是俊啊,怪不得表少爷这般放在心上。
闻瑎用手掐着脖子,刻意多说了几句:“无事,只是小毛病罢了。李婆婆,既然表哥吩咐您来,定是即为相信您的手艺。”
闻瑎心中暗自点头,不错,声音似乎比刚才正常多了。
李婆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您过誉了,小人一定会尽全力给您打扮,到时候您一到场,定是让所有姑娘小姐们都羡慕。”
闻瑎脸僵了一瞬,瞬间染上愁思,有些哀怨道:“李婆婆,您应该听出来了。我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因此也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我。还望您能用一双巧手,让我的模样变一变,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认出我来才好。”
李婆子嘴里无声嘟囔着,这要求怎么这么怪,但还是笑着接话道:“表小姐,您说笑了,您的嗓子比那树上的黄鹂还要动听呢。”
好巧不巧,一只偶然栖息停在树杈上的乌鸦,发出了“呀——呀——”的粗劣嘶哑声。
李婆子干笑了两声,“小姐,您放心,老婆子我绝对满足您的要求。”
闻瑎的头上梳着未出阁女子常见的垂鬟分肖髻,唇上浅浅抿了一层胭脂,鹅黄色的云雁细棉衣衬得脸蛋愈发俊俏。不过两鬓的发梢稍稍遮住了她两弯锐利清澈的眼眸,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应该没人能认出我了吧,闻瑎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仔细打量着。
-
闻瑎和袁瞻一前一后坐在两辆马车上,沿着宽敞的街道缓缓驶向徐家门前。
马车上,闻瑎全身僵直,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要怎么走,寻常女子是如何走路的,闻瑎拽着衣角,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秋日宴约是临近中午开宴,但巳时三刻,这时徐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各式或华丽或低调的马车聚集在此处,随便从里面拎出来任何一人都是高官显赫。
和这些官员贵族直接在正门前进入徐府不同。因秋日宴的女眷的宴会在内院花园中举行,为了方便也是为了避嫌,闻瑎等一众女眷直接从徐府的东侧门进入园内。
因此快要马车快要到徐府之时,袁家的前后两辆马车分开,驶向了不同方向。
闻瑎盯着手腕上的佛珠,总觉得今天这事情不会如她想的那般简单。她下意识地想要抿唇,突然想到唇上的胭脂,瞬间止住了动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闻瑎掀开帘子,垂眸掩盖其中的凌厉之色,她伸手搭在家丁身上,缓缓走下马车。
作者有话说:
白天还会有一更。
元旦快乐!嘿嘿嘿!
第68章
徐府后院花园。
秋意渐浓,此刻阳光微醺,称不上冷,颇为清爽。
闻瑎环视了一周,找到了一处视野不错的位置观察着这些人。
已经到这里的宾客大约有十二三人,模样都称不上差,观其发型都是适龄待嫁的少女。闻瑎眼皮抽动了一下。
她身高似乎是最高的那一个,闻瑎缩了缩脖子,尽量压低个子。闻瑎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两侧的发丝几乎将脸遮住了一半,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今早为她梳妆打扮的李婆子离开之后,几名仆人便带来了今日参宴的女性宾客的名单,十之有九都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之后又承上了一一对应着的宾客和徐家夫人的画像。
这些画像的画风并不写实,甚至个别有点古怪,但特点还算鲜明。至少,闻瑎一眼就瞧出那位眼形如杏、樱桃小嘴的姑娘是礼部侍郎张大人的嫡女;那位姑娘是王大人家的次女。
徐夫人应该还没到,闻瑎扫视着年长妇人的面容,并没有找到徐夫人的面孔。
只是,当闻瑎的视线扫到一位杏面桃腮,眼角有一颗泪痣,并且表情倨傲却长相十分明媚的姑娘,脸色不禁一变。她脑海瞬间浮现了一张十分崎岖的画像,这是吏部侍郎施精濂的嫡女,施安婉,年方二八。
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她之前与这位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几月前,她刚从宜新返回京城的时候,那个在马路上“调戏”她的那位姑娘。
闻瑎眸色稍沉,微眯了下眼,神色从容,心中哂笑,她现在这副模样,就是她亲娘来了估计都认不出来。不过她还是将一缕发梢拨到脸颊一侧,稍微侧身避开了施安婉正面直视的目光。
园中气氛已是热闹非凡,众人三三两两相谈甚欢。对于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秋日宴说是宴会,实则是一次能和小姐妹嬉戏玩闹的机会。
闻瑎听到这些姑娘说说笑笑,嬉戏赏花,谈诗词歌赋,聊琴棋书画,闻瑎还听到几人在交流针织女红,绣花荷包。
单说诗词闻瑎还能接上几句,但是奈何这些姑娘们的话题换太快,上一句还在说着这手帕上的荷花绣得极好,下一句就换成了谁家的公子还未曾婚配。
闻瑎一句也插不上嘴,还好她迅速掌握了不显眼的方法,点头微笑,微笑点头,倒也算勉强蒙混过关。
可是事情总不可能像闻瑎想的那般顺利。
“你是叫林忆吧,你长得可真高,听说你是常邑人士,怎么一直沉默不说话。”一个大眼的姑娘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闻瑎。瞬间,话题转到了闻瑎身上。
另一个姑娘端看着闻瑎,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你是做袁家的马车来的吧,林忆,那你一定和袁瞻熟悉吧?他是不是真的和传闻所说的一样,喜欢吃人肉喝人血。”
闻瑎嘴角抽了抽,这姑娘莫不是从方春明那里听来的消息,等等,闻瑎仔细地看了她几眼,轻咳了一声才有些试探地说道:“方姑娘?”
“诶,都是姐妹,喊我方姑娘多陌生啊,你叫我方蓉就行。林宜,你快点说说。”
闻瑎拿着手帕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一声,借此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果真是方春明的妹妹,怪不得。
“我前段时间才到京城,也不甚清楚。”闻瑎摇了摇头,她又指了指嗓子,再次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在下,咳,我嗓子有些不适。”
方蓉撇了下嘴,失望道:“行吧。”
施安婉听到动静,看了这里一眼,又转头继续和身旁的人说话了。
闻瑎得了空闲,继续当她的透明人,站在这些姑娘之中。
大约一炷香后。
为了不惊动花园中的姑娘们,徐夫人和她身后跟着的一名美妇人在众人交谈时悄然而至,观察着园内。
徐夫人长得与徐令孺很相似,大约快要四十岁,气质矜持优雅,通身当家主母的气派。而美妇人模样极为美丽,不论男女见到她都会由衷的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屏奴,如今京中适龄的女子都在这里了,也不知孺儿会不会看上其中的一个。前两年我就隐晦地和他谈过此事,可惜这孩子却一点也没这方面的心思。”
徐夫人拉着周屏奴的手,眼角露出一丝笑纹,“不过,今年孺儿如今二十有二,老大不小了,我可得好好催催他,等孺儿有了家室,下一个要考虑的就是佩儿了,佩儿如今也快要十四了,该考虑考虑找个好婆家了。”
徐夫人轻轻拍了拍周屏奴的手,“她虽是庶女。但是屏奴你放心,这些年啊,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何况佩儿又是这般乖巧,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嫁妆的。”
周屏奴笑意嫣然,唇角微扬:“那妾身就多谢夫人了。”
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走吧,咱们也该见见这些姑娘了。我知晓你眼尖,我有几个合眼缘的你帮我探探这些个姑娘。”
她指了指两三个人,周屏奴笑着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
周屏奴走到这群姑娘中间,不知为何竟下意识走到闻瑎所在的方向。
“你是哪家的姑娘呀,这般俊俏的模样,若是我原先见过,定不可能没有印象的。”这美妇人走到闻瑎身边,自然地牵起闻瑎的手上下打量,眼神中带着真诚的赞叹。
闻瑎却有些无礼地死死地抓住了周屏奴的手,她慢慢抬眸,直愣愣地看着她,心脏逐渐刺痛,紧接着指尖开始发颤,甚至脸颊上的肌肉都隐隐抽动。
周屏奴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又说道:“孩子,怎么了?”
十几年前,容貌姣好的年轻妇人看着幼童,柔声道:“瑎儿,怎么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闻瑎一动不动地望着周屏奴,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原来前年她见到的那模糊的人影不是错觉。
气氛似乎不太对啊,方蓉看了看笑容似乎快僵在脸上的周屏奴,在后面悄悄戳了一下闻瑎。
“三夫人,这个人叫林忆,是常邑林氏,袁家的表亲。不过她现在嗓子有点不太舒服,所以说话可能有点困难。”
方蓉连说带比画的,模样娇俏活泼,逗得周屏奴笑出了声。
周屏奴轻点了一下方蓉的额头,眉眼含笑:“你这丫头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家佩儿前几日还和我说要找你玩呢,不过昨天她受了风寒,所以今日只能遗憾地缺席这次的秋日宴了。”
三夫人,我家佩儿。
闻瑎喉咙发紧,硬是扯出一抹微笑,对着周屏奴道:“三夫人,小女子无什么大碍,只是见到您有些开心的不知所措,刚才有些失态,还望三夫人莫见怪。”
周屏奴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闻瑎依旧死死地抓着。闻瑎触及到她望向自己看似温柔的视线,心里自嘲了自己一番,缓缓地松开了手,神情也恢复了常态。
她对着周屏奴有些歉意的笑了笑,退到了一旁。
闻瑎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移,昨日被划伤的那倒口子又崩开了一个浅浅的缝,手帕被瞬间浸染,却仿若一朵绽放的血梅。
闻瑎的心彻底静下来,双眸微抬,仿佛无意一般,侧眸窥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浅浅和两三位姑娘交谈过后,便一直在与施安婉交谈,言辞不乏喜爱之意。
其他姑娘也不怎么去靠近徐夫人,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其他原因闻瑎尚未观察出来,但是显然比起徐邈敞的正妻徐夫人,这些姑娘更愿意和三夫人周屏奴亲近。
这似乎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闻瑎心中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因为见到周屏奴而失态到甚至忘记伪装的不是自己一般,此刻那双桃花眼再不见刚才愕然。
只是,闻瑎眼神闪过一缕几不可察的凌厉。
施精濂是吏部侍郎,向来与徐家交好,在青林党之中也颇有话语权。而且他本身作为三品大员,即使不如徐邈敞,但也不会比其他官员差。
从这个方面看,徐夫人偏爱施安婉并不奇怪,但是她应该没有眼花,徐夫人似乎在施安婉的手上套了一个镯子。她分明记得,施安婉的左手手腕原本只有玉镯,而没有那个银色的镯子。
闻瑎的视线从已经分开的徐夫人和施安婉身上移开,随意扫向某处,目光幽深,眉眼之中找不到一丝温度。
“喂,林忆,你看什么呢?难道是金花茶,虽然挺好看,但也不需要一直盯着吧。”
林忆是谁?闻瑎脑中突然划过这句,突然猛眨了下眼,哦,是她自己。
不过,方蓉显然和她哥哥是一个性子的人,天生自来熟,“三夫人说这次她准备的秋日宴的吃食特别好吃,我光听听就溜口水了。你孤零零的,我的闺友今日也没来。我看你也挺合眼缘,一会咱俩坐一起正好结个伴。”
方蓉和徐佩,嗯,应该是叫徐佩,徐邈敞和周屏奴的女儿交好。而且除了施安婉之外,方蓉明显比其他姑娘跟大夫人和三夫人更熟悉一些。她或许知道一些徐家的事,坐一起也正好方便套话。
方蓉拉着她拉着闻瑎边走边说:“我偷偷告诉你,这次徐夫人亲自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选儿媳的,她往年可都没亲自出现过。你一个外地人初来京城,一会儿见到那些男人要是害怕,就低头别说话,这样就没人会理你了。”
她拍了拍胸脯,非常骄傲地挺胸道:“这都是我的经验之谈。”
方蓉非常热心地给闻瑎科普了一下秋日宴的主要流程。
虽然闻瑎早就知晓,但是方蓉的观点不同于袁瞻的讲述,却更加符合今日的情形。
虽说古代男女之间的婚姻多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但是并不意味着男女没了接触了机会。对于达官贵族的子弟来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家中有未曾婚配的儿女而举行这般的宴会的官员,其目的众人自然心照不宣。
一般来说,午膳之前,男女分开而坐,各自游乐。但午膳过后,长辈和已婚之人便会先行离开,留下还未婚配的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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