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卿目不斜视地走进养心殿,见皇帝身边坐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一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崔进,另一位是许久未见的武安侯傅见琛。
谢延卿上前行礼后,立在中央等候问话。
崔进将从户部调来卷宗翻了又翻,冷声道:“听说你以前是钟太傅的门生,还曾受太傅恩惠留在麓安书院读书。”
谢延卿没有任何犹豫,道:“确有此事。”
“太傅一生恪尽职守为官清正,身为他的子弟合该继承他的风骨才是,怎么会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学生。”
“大人说的对,延卿谢过大人赐教。”
崔进愣了愣,他是个急性子,讲话的语气也并不友善也做好了同这等小人争辩的准备,他在都察院当了这么多年官,不怕同人辩驳。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对上面前的人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没起任何波澜。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道:“你的老师心怀天下临死也不忘进谏朝廷,麓安书院三十一名进士更是以死明志,唯你一人活在世上,你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谢延卿叹了口气,语气平缓说:“那你们要我如何?”
众人无话。
谢延卿幽幽开口,又说:“还是诸位大人们觉得我合该在麓安事件发生后也随之自尽?”
崔进一时语塞,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没有人要求你自尽,你不要说这种话来来为自己辩白。”
坐在哪一直一语未发的傅见琛突然开口打破平静。
崔进见状忙道,“本官今日过来是要问你的罪,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延卿抬起头看向他,恭顺道:“崔大人要御前问话吗,我便跟着徐指挥使过来了,既到了御前当着陛下的面延卿知无不言,不敢有半分作假狡辩,大人您放心问就是了。”
崔进道:“你既说你不会狡辩,可敢同我进三法司走一趟?”
谢延卿正视着他道:“可以,但崔大人可否告知我,罪名是什么?”
崔进一怔,忙道:“你滥用职权随意调遣朝中官员,就凭这一项本官就能治你的罪!”
“崔大人慎言,近来朝中每一位官职调动的人吏部都有记录在册,也是呈给内阁诸位大人们查阅后,经司礼监批红陛下过目后方才下发调令。大人若是不信可问问陛下,叫人过去逐一核实。”
崔进看向正殿中央坐着的皇帝李昌烨,见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内侍呈上来一份书册。
李昌烨伸手点了点桌案上的书册道:“调动官员一事朕的确同曾阁老商议过,并不存在弄虚作假一事,吏部的记档也一早呈了上来,爱卿若是对此有疑问可带去都察院查验一番。”
崔进连忙起身行礼道:“臣不敢,陛下臣只是觉得自这谢延卿入吏部以来朝中文官调动数量颇多,朝中流言四起,若不即使加以调查监证恐使朝廷陷入非议之中。”
李昌烨听着他的话,大拇指在玉佩上摩擦着所有所思。
其实在这之前,谢延卿就拟了一份文官调动名单给他看。
上面覆盖之人基本都是曾经言阁老的门生,或者是受言阁老和太后提携过的人。
谢延卿将他们安排的很好,表面上是为他们升了官,实际上明升暗降逐渐趁机将一些要紧的职位换了人,而将这些日后能为太后多用的人一点点推出朝堂之外。
几乎只一眼,李昌烨便看清了谢延卿的用意,因此才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宫里那些流言蜚语,他不是没有听到过,今早崔进和武安侯结伴而来时他便也猜到了这些人的用意。
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前,他同谢延卿之间的盟约不能再有其他外人知道。
李昌烨手指围着玉佩打转,良久后开口道:“谢爱卿,既然诸位大人对吏部的差事存疑,就先委屈你配合都察院调查,此事水落石出后也是有利于你的名声。”
谢延卿拱手道:“臣遵旨。”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傅见琛站起身,道:“臣带领大军离京返营,虽说我朝一直有派遣监军太监跟随的先例,可这人选当由陛下定夺,司礼监协助才是。此番人选经吏部举荐,臣对此尚有疑义。”
谢延卿低着眼睫道:“侯爷觉得我朝三法司审案可信吗?”
傅见琛皱眉,不知道他又要刷什么花样,说:“当然,凭你有翻云覆雨手,进了三法司也需得交代的一清二楚。”
“既然侯爷信,那就无须多费口舌,我自愿接受三法司调查,诸位大人尽管放心。”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三司
言云衿今日带着白竹出门办事, 她先前联系卖房的人给了答复,便一早赶到约定的地点相见。
卖房产地契的这个人急着用钱也算是个爽快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 言云衿便从他手中接手了京城一处日渐荒废的书院和一块位置不错的空地, 并派人过去打理重新翻修。
她们言家本就家大业大,这些年她手中攒下了不少钱,昱鸾又将重月楼打理的井井有条, 光是靠重月楼这几年的流水钱买下这些房产地契也是富富有余。
她从前没操心过这些事, 如今真由自己做起来还真是觉得麻烦。各种房契地契转接签字画押, 带着工人进院翻修就忙了一整天。
还好今日出门她不愿显得招摇,只穿了一身素衣,这会儿弄得灰头土脸的不仔细看也觉察不出什么。酉时日落,她抬眼看了看火红的夕阳,便想顺路过来接谢延卿回家。
言云衿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外的银杏树下, 还是老位置。白竹时不时的撩起帘子探头往外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谢延卿踏着夕阳的余晖从宫门处走出来。
白竹这丫头是个没什么耐性的, 晃悠着脑袋等的有些着急。
“夫人,天都快暗了, 谢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言云衿倒是不怎么着急,平时在宫里时她常常能见到内书堂的阉童们过了授课的时间也要拉着他问东问西。
谢延卿现如今又调去了吏部,整日手上的公务只多不少, 晚一些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言云衿寻着声音往外面看,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正骑着马朝宫门处赶过来。
抵达宫门时, 里面走出几个穿着衣着火红的锦衣卫出来相迎。
言云衿踮起脚往前面看, 见为首的几个从马上下来的人有些熟悉, 待到看见他们拿出的腰牌时才恍然醒悟, 这些人是来自刑部,亦或是大理寺的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同时入宫显然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陛下下令交三法司会审。
她抬眼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不知怎么的开始心里开始不安稳起来。
白竹看着她脸上的血色尽失,担忧道:“夫人,你怎么了?”
言云衿回过神,伸手抚了把鬓发道:“不等了,我们现在就进宫。”
宫门把手的见她们一行人打扮的寒酸,疑心着询问了几番,直到言云衿拿出慈宁宫的牌子,方才放行。
马车行驶至宫内,言云衿心急的想拦住个宫人打探一番,可话刚一问出口所有人都低着头匆匆离开,不愿回答。
言云衿这下已经确认,的确是谢延卿出了事。
她站在宫道上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慈宁宫寻找自己姑母,可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怕今日之事同太后有关系,自己冒然进去打草惊蛇,坏了谢延卿的计划。
正摇旗不定时,言云衿低头看见身边有了光亮,转身时见孙卯正提着灯笼走到她身后。
她猛地转身,孙卯也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哎呦,言姑娘是您来了,夜里寒凉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他是司礼监的秉笔,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必然会对三法司入宫的事有所了解。
言云衿试探道:“我今日进宫来给内书堂的孩子们送些月饼点心,见天暗了就想在这儿等我夫君回来一同出宫。”
“言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满宫里也就您不嫌弃我们这些阉人。”说着孙卯神色顿了一下道:“姑娘今日入宫没去见过太后娘娘?”
言云衿见他神色有异,说:“还未曾见过,怎么了秉笔,是姑母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孙卯犹豫道:“倒也不是...言姑娘天晚了依奴婢之见您不要再等谢大人了,就去太后娘娘那边歇歇脚。”
“为何?”
“今日晌午谢大人便被锦衣卫给带走了,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崔进崔大人带着一众都察院的御史去御前议事,没多久陛下就宣了三法司的人过来,这会儿谢大人应当在三司等候会审呢。”
言云衿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沉声问道:“这件事太后娘娘知道吗?”
孙卯赔笑道:“知道的,午时锦衣卫带着谢大人前脚一走,奴婢就去回禀太后娘娘了,奴婢办事言姑娘您放心,必定时时盯着动静好让太后娘娘和言姑娘您安心。”
言云衿客气道:“那就劳烦秉笔大人了,秉笔您忙吧,我带着侍女这就赶去姑母那里。”
“哎,好,言姑娘您慢走。”
见孙卯提着灯笼走后,言云衿有些心神不宁。
自谢延卿调任吏部以来朝中对他的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多,都察院的崔大人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必然心中对谢延卿的做法有所不满。
光要是查官员调动一事倒也没什么,言云衿担心的是若是有人借着此事翻旧账报私仇,借着谢延卿的事打击太后和言家。
他刚刚接手她父亲的人脉私财,时间紧尚未能打理好,正是容易落人口舌的时候。要是赶在现在被翻了出来,不仅谢延卿之后的计划没办法实施,自己也会身陷困境难以脱身。
言云衿捏着帕子,指尖透过绸制的手帕没入掌心里,疼痛感一直提醒着她要冷静下来。
她姑母一早就得知消息却没什么举动,是因为知道光是查官员调动一事根本不可能从中查出什么,无非是谢延卿受三法司那审问几天,这事儿过后又能安然无恙。
太后并不知道谢延卿背后的密谋,这件事也不能叫太后知道。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越过她姑母将谢延卿从三法司的人手里救出来?
白竹见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问道:“夫人,他们为什么要带走谢大人?”
“因为他们……想除恶扬善。”
“除恶扬善?夫人这话我有些听不太懂,谢大人又不是恶人。”
言云衿笑笑到:“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白竹瞪大了双眼辩解道:“谢大人学识好,为人谦逊有礼,对学生也是极好。这样好的人必然是品性纯良饱读圣贤之书,又怎么能是恶人?再说了他是夫人您的夫君,白竹跟在您身边这么长时间,自然也是看的清谢大人的,他根本不是传言中所说的那种人。夫人不要太过忧心,谢大人行事光明磊落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言云衿破有些惭愧,上一世白竹就曾在她们成亲以后多番劝解她和谢延卿好好相处,就连身边的侍女都能看清的事,她却用了一辈子才发觉。
“你说得对……”言云衿抬起头思索半晌,又说:“心体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天理昭昭总会有还他清白的那一日。”
白竹没学过几天书,有些听不太懂只茫然地问道:“夫人我们现在要去哪?”
言云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
话刚刚说了一半,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小宫女,两人都没注意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小宫女手上端着的汤水就这么撒到了言云衿衣裙上。
白竹一边拿自己帕子擦拭着,一边抱怨道:“你怎么走的路啊!”
小宫女连忙帮着擦着,低着头一直道歉。
言云衿手指拂过湿了大片的衣裙,刚一触碰到便起了疑惑。
地上放着小宫女端过来的紫砂锅,按理说应当装着滚烫的汤水或者是热粥这类东西,可落在裙角上的水渍却是温热的,无色无味的。
她伸手抓住小宫女给她擦拭的手,正要开口问时见那小宫女抬起头,一双熟悉的圆圆的眼睛望向她。
正是未央宫的宫人采薇。
采薇看向她笑了笑,用只有她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量道,
“言姑娘,我家姑娘请您到未央宫一见。”
第71章 牢狱
月光透过刑部牢房窄小的天窗照到谢延卿身上, 他换下了白鹇补子的青色官袍,此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青灰色的素衣在身上,衬的他清瘦苍白。
外面打更人的铜锣声隐隐传进来, 谢延卿抬起头朝天窗看了一眼, 下意识的站起身。
手腕上扣着的玄铁打造的冰冷刑具随着他的动作坠了下去,重重的一下,硌的手腕处的陈年旧伤生疼。
看守牢房的人见他身形晃动摇摇欲坠, 走上前来问道:“谢大人, 你怎么了?”
谢延卿笑笑道:“无碍, 起的猛了。”
狱卒眼尖的往他手腕处看了一眼,见谢延卿袖口露出的腕子有些青肿,忙从怀里掏出钥匙道:“是镣铐勒的紧了吗,小人给您松松。”
谢延卿摇了摇头,“不必了, 我随时听候审讯,来人看见了兴许会责备于你。”
“没事就好, 有什么事您吩咐小人就行,小人一直在这儿候着。”狱卒看了看他又说:“大人您也不必忧心, 不过是叫您过来问话之后会审而已,等都察院的人查完了文书没发现问题,就能放您出来了。”
谢延卿平静地看向他, 他并非普通违法定罪的犯人,不需受审讯。
刑部侍郎给他安排的牢房也是安静环境相对好些的,不过即便如此他恶名远扬, 突然有人这般热情的关照一时之间还真叫他有几分不适应。
狱卒见他半晌不说话, 摸了摸又发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不瞒大人您, 小人是认得您的, 您是言家姑娘的夫婿。言姑娘于小人有恩,小人...无以为报......”
谢延卿寻了个相对省力的坐姿,语气温和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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