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禾宁叹了口气,像是有些不忍心上前几步扶住言云衿,轻声安抚道:“你先别急,我今日叫你来又不是想拿这些事吓你。”
谁知她这一扶,言云衿错开她的手提着裙摆朝着她笔直的跪了下去,下了谢禾宁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言云衿面色一片淡然,低眸道:“我知道谢姑娘有办法救他出来,朝中厌恶他的人太多了,想要要他性命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每多在刑部待一天我都担心有心人会借着这个机会对谢延卿不利。他有他的抱负,我不能惊动姑母毁了他的计划,所以还请谢姑娘你能施以援手,云衿日后必结草衔环以相报。”
谢禾宁见拉不动她,自己便也与她面对跪坐着道:“你先别急,你同谢大人屡次搭救我性命,如今谢大人横遭祸事我自然要尽力搭救。”
“依我之见此番都察院的人将谢大人带去会审并不见得是个坏事,朝中官员调动的旨意已经下发,各自都领了新的牌子前去上任,木已成舟。太后目前忙于筹备小王爷同靖和伯女儿的定亲之事还为有所发觉,若是哪日她发现身边无可用之人,必然是要找谢大人盘问一番,届时谢大人已经在三法司内不可随意出入,太后也拿他没办法。”
言云衿皱眉摇了摇头,说:“不可行,三法司并不安全,都察院右御史何光中是我姑母的心腹,倘若姑母想弃车保帅完全可以操控何光中来惩治谢延卿。”
谢禾宁低眸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有你能帮助他,但风险极大兴许你要做出些牺牲才行。”
“谢姑娘请讲。”
“吏部现下有言阁老这位不在朝中的尚书一人,侍郎两人,除了谢大人以外的另一位柳侍郎现下去了应天府尚未回来。过几日是文选司的人返京递交各个知州,知县名单等候吏部签字盖章的时候,只要柳侍郎一日不回京,吏部的公务就一日无主事之人,到那时可以催促三法司提早结案,好将谢大人放出来处理公务。”
言云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拖住柳侍郎返京...可若是三法司一直没能查清案子,不放人呢?”
谢禾宁思索道:“那也简单,三法司查不出的事完全可以请旨交给北镇抚司接手,可先行将人带出来平日由锦衣卫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照看。”
“不可!”
云衿站起身,有些惊恐地说道:“谢姑娘有所不知,北镇抚司的徐指挥使同谢延卿有过节,若是进了北镇抚司谢延卿的下场未必好过现在。”
谢禾宁牵着她走到椅子上,笑着说:“你是指隆德十七年麓安惨案发生后,徐青芜父亲被四方学子打伤这件事吧。”
言云衿点了点头。
“你不是私下已经打探过徐青芜了吗,这个人虽然看着放荡不羁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当年的事在他们父子二人心里一直都是个结,他想麓安惨案背后真相还父亲清白的心兴许不必不亚于谢大人。”
谢禾宁抬手在言云衿桌前点了点,又说:“这不正是你的机会吗?”
经她这么一点拨,言云衿方才放下心。
北镇抚司不同于三法司,它有独立行事审讯的权力,完全可以越过三法司办差。
且三法司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混在其中,不像北镇抚司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倘若是进了北镇抚司,她姑母的手完全伸不进来,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言云衿想起谢禾宁的一番话,笑了笑说:“你连我私下调查徐指挥使的事都知道。”
谢禾宁莞尔一笑,给她重新倒了盏茶,说:“你拿着他腰牌来未央宫寻我的那次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凭我对徐青芜的了解,他可从来不是一个会乱丢东西的人。”
言云衿对上她审视的目光,愣了愣。
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谢禾宁抬头望向殿门。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秋夜的晚风带着潮湿气卷入屋里。
言云衿看着外面连绵的雨水开始担忧起了谢延卿,他风寒未愈又关进了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不知道这会儿他怎么样了,可否会觉得冷。
思绪飘散之时,言云衿听见谢禾宁唤她。
“偏殿已经叫人去收拾了,今夜雨大言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在我这里暂住一晚吧。”
*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司礼监的一众洒扫太监晨起准备清理院中的积水时见院内正中央跪着个人。
那人耷拉着脑袋跪在那一动不动,活像没了气息。
胆子大的小太监上前想要试探一下是不是活人,谁知伸手过去抬起那人的头一瞧,竟是秉笔孙卯。
外头一众太监听闻是孙秉笔立即跪了下来,小太监当时吓得跪在地上连滚带爬,还没爬到值房的台阶,房间紧闭的大门在这时候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朝着敞开的房门望了过去,见掌印福安在几个人的侍奉下披着衣服缓缓走了出来。
小太监见状一边忙着行礼,一边磕磕绊绊道:“老祖宗...孙秉笔...孙秉笔......”
福安眉头紧皱,看了眼脚下语无伦次的人,又看了看院中跪着的洒扫太监,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连忙抓起身边的扫帚匆忙离开,待人走光了以后,福安冲着身后的人说,“把他扶进来吧。”
两个当值太监连忙站起奔到孙卯身边,各自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搀扶他起身。
谁知这往上一用力,孙卯的腿还是保持着跪着的弧度,像是凝固在那了。
福安心知这是在雨里跪了一晚上跪的僵住了,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太监动作快些。
两个当值太监使劲将孙卯抬起,费力地抬进值房,安置在一一旁的椅子上,随即又找来了干净的衣物和棉被,几个人合力将孙卯被雨水打湿的衣物换了下来。
跪了一夜,人此时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不知热毛巾在身上脸上擦过第多少便时,孙卯才一点点有了意识。
直到他彻底清醒睁开双眼时,瞧见自己干爹福掌印正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若有所思。
底下的人回禀道:“老祖宗!孙公公醒了。”
福掌印闻言朝着孙卯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醒了?”
孙卯虽有了意识,但浑身提不起力气,只呜咽了几声。
福掌印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内的几个太监应了声“是”,便带门离开。
人走之后,福掌印幽幽开口道:“知道咱家为什么罚你吗?”
孙卯不知道,但遇见事先认错的道理终归是没有错的。他连忙朝福掌印爬了过去道:“儿子不知,儿子请干爹赐教。”
“先前咱家就告诫你,收住心踏踏实实做事,为自己谋前路的同时也要想着退路。你不听劝诫私自做主依附太后,可有想过若是太后谋划的事没成,皇帝问罪下来你的小命,咱家的命,乃至整个司礼监还能保住吗?”
孙卯哭的泣不成声,却也嘴硬道:“可是干爹,儿子这也是为了您着想,陛下早就厌恶了咱们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只会揪着从前那点事儿不放,与其这样还不如依附太后娘娘,来日瑞王殿下登基有儿子在,干爹您还是能像当初一般风风光光执掌司礼监大权!”
福掌印重重的将茶盏摔在桌案上,厉声道:“你糊涂!先前咱家想拉拢言阁老时你不是没见到,言阁此番停职不回朝堂摆明了就是不想在参与太后的党争,没了言家在背后支撑,太后的这局棋怎么能下的安然无恙!”
见他冷了脸,孙卯有些不平的低下头,倒也没敢再反驳。
福掌印又道:“你要知道,先帝在时咱们这些人身上没几个不背着罪的,没人追究也就罢了,而能在这宫里不愁温饱安稳度日,倘若真是有人追究起来,但拎出哪一条都够咱们死上百回了!”
福掌心轻轻阖眸,想起当日徐青芜在他面前提起麓安惨案提点他的时候,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心惊。
他叹了口气,又说:“往后,你就不要再去太后身边了,此次跟随武安侯回营的监军太监也由咱家来接手。”
“干爹!”孙卯愤懑的抬起头喊道。
福掌印没再理会他的叫喊,站起身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径直地从值房内走了出去。
孙卯低着头跪在地上,十指因为愤怒紧紧扣进了地毯之中。
作者有话说:
后半段需要在修改一下,合并到下一章里
解释一下,皇帝和谢大人之间商议的事只有小王爷和亲信厂臣祝英知道,其余的人包括妍妍在内都是不知情的。(小谢真是嘴严的连枕边人都瞒的薄情郎!!!指指点点!!!)
第73章 转机
一场秋雨过后, 京城的气温迅速降了下来。
御书房门前候着的内侍没来得及换厚衣服,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正抱怨着鬼老天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响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祝英离门最近, 闻声率先迈了进去。
见李昌烨撑着桌案双手扶额,眉头紧蹙着,脚边的茶盏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混合着残渣撒了一地。
祝英忙上前收了碎瓷片, 轻声道:“陛下, 是头又疼了吗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李昌烨半晌没吭声,良久后方才幽幽开口道:“不必了,一时有些分神。”
他朝门外望了望,又说:“老师怎么还没过来?”
祝英掐算着时间,回道:“今日二十二内阁议会, 兴许事情还没谈完还需一会儿吧。”
李昌烨嗯了一声揉了揉额角,随口问道:“昌焕最近如何, 可有派人过去打探?”
“王爷素来勤勉,前段时间虽是害了风寒但课业却一日都不曾耽搁, 听闻武安侯要动身离京了,骑射每日练习的时间还比以往多了些。”
“生了病就要多注意休养,侍奉在身边的人怎么也不说提醒着点!”
祝英道:“兴许是王爷自己的意思, 不过王爷近来侍奉在身边做事的人的确是有些不足,多数都在忙着同靖和伯女儿定亲的事情。”
闻言,李昌烨沉默了片刻。
“太后的吩咐?”
祝英点点头:“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这门婚事越来结成的越好。”
李昌烨冷哼一声, “她倒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祝英没再接话。
殿内燃着的香炉悠悠散着清香, 是太医院新制的, 里面加了草药说是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不知是药效作用还是其他,竟也觉得方才身上那股焦躁的感觉一点点降了下来。
他接过祝英重新递来的茶盏,道:“庆焰军一早就集结完毕,武安侯他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应该就这两天了,昨夜臣偶遇侯爷,他说他还有些私事没处理完。”
李昌烨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院外传来声音。
祝英也一同抬头向外看,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的,仙风道骨的人出现在院中。
“陛下,曾大人来了。”
李昌烨起身相迎,待曾玉堂进来行了君臣礼后,他又向自己的老师行了师生礼。
“内阁议事迟了些,让陛下久等了。”
“无妨,朕也没什么别的事,老师快请坐。”
曾玉堂在左侧的圆椅上落座后,问道:“不知陛下今日唤臣过来所谓何事?”
李昌烨将身边的几本书册递给曾玉堂,
“老师请看,这个是这段时间经吏部调任的所有官员名单和职位。另一本是隆德十七年会试中谢延卿所做的文章。”
曾玉堂仔细的翻阅着,说:“吏部这份名单内阁之前已经过目了,朝野上下虽是对此事微词过多,但依我之见这件事办的不错。朝中有能之人不在少数,但也要将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行,此番每个人的职位调动都能扬长避短,可见吏部这次的确是思虑周全。”
李昌烨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除此之外,老师可还有什么发现?”
曾玉堂合住了书册,正视着他说:“陛下既然这么问,想必一早就知道些什么。”
李昌烨笑了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老师您的眼睛。”
曾玉堂翻开谢延卿那张当年被评为一甲第二名的文章,说:“陛下可能不知,隆德十七年那场会试臣也在场,也是这张考卷,当时钟阁老还曾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一欣赏,他老人家说这个孩子是经世治国之才,所想所行见解独到,若能加以培养日后必然是要成就一番事业。”
李昌烨追问道:“那后来呢?老师可有再关注过谢延卿?”
曾玉堂摇了摇头:“当时陛下也应该知道,因为推行丈田令改革一事,臣与阁老等人在朝中举步维艰,备受针对。那一批进士及第后,臣也分不出别的心思去看顾他们。再后来...就发生了麓安惨案。”
曾玉堂叹息着看向窗外,像是不忍回忆。
“麓安书院学生遗体从诏狱抬出来后,臣还去看了一眼,叫人替他们收了尸,都是有赤子之心的好儿郎,死后连牌位都不能供奉。”
提起往事,曾玉堂愁容满面。
他这一生上可教导天子,下可与流民同行。
在外人看来人生功德圆满,可只有他知道,他心中有愧。
愧对于没能照顾好当年于自己有提携之恩的钟阁老,愧对于麓安书院中无辜惨死的一众学生。
祝英见曾玉堂陷入哀思,上前几步打断道,“大人您喝茶。”
李昌烨想了想提出了心中疑惑,“麓安惨案里,谢延卿是唯一一个幸存的,后来他依附言阁老重回翰林院时,老师您可有再见过他?”
曾玉堂道:“远远地打过照面,未曾有交谈。”
李昌烨笑笑,说:“毕竟当时在人们眼中他辜负了钟阁老的教诲,行的是忘恩负义之举。”
“臣并不赞同这种说法,”曾玉堂道:“世人歌颂舍身取义的英雄,但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应当效仿英雄,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之辱,倘若这些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哪里来日后的百年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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