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了指书册上的几个名字,说:“这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主要就是在这份调任名单中有很多人曾是言阁老的门生,亦或者是太后提携过的人。所以很多人认为谢延卿是得了太后的授意趁职位之便,想要给这些人升官加爵,好日后太后所用。”
“这些传言臣也有所耳闻,如若不然都察院也不会递折子来弹劾吏部。”
曾玉堂捋了捋胡须,又道:“依臣之见,这调任倒像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他们都是文官出身,是才华横溢的有能之人,此番调动至地方和应天府,除了能各发挥其所长更是能远离京城,免得日后受人利用误入歧途。”
李昌烨点点头,“一部分人明升暗降,一部分人调离京城,没有浪费任何一个人才,的确是思虑周全。”
“朝中之人多半身不由己,很多人都在苦苦寻求一个能不惹是非保全自己的办法。但陛下要知道,有心之人无论派遣到哪里都会千方百计的筹谋着回来。”
李昌烨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朕今日叫老师过来的原因,都察院递折子弹劾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可朕担心有人借都察院之手想要搅浑这盆水。”
曾玉堂侧首看向皇帝,道:“陛下是担心太后娘娘那边?”
李昌烨摇了摇头,“这次的调任做的周全漂亮,太后又近来忙着筹备瑞王的婚事,一时之间应当发觉不了。”
曾玉堂轻笑了一下,说:“太后疑心重,当她到了用人之际时发觉身边的人利用不上,这事儿就已经骗不了她了。兴许一时气急,还要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提起言太后,李昌烨不由自主的皱起眉,“那老师觉得,这件事朕应当如何处理?”
“有心报国者,国也不该辜负于他。还望陛下寻个合适的机会,也叫谢延卿能摆拖太后娘娘的控制范围。”
*
连着下了两天的雨,言云衿在京郊买下的书院修葺工作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所幸她这段时要在宫里,也办法分神过去打理。
从未央宫离开后,言云衿叫白竹为自己取来了干净的衣裙,换好后去慈宁宫拜见了她的姑母。
谢延卿一夜未归,她若不过问几句她姑母势必会起疑心,
同她想象的一样,言太后安抚了她几句后留她在慈宁宫暂住,等候三法司调查结束放谢延卿回来。
慈宁宫眼线遍布,言云衿每日借口去内书堂替谢延卿照看一众学生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静下心来好好谋划着如何托住柳侍郎回京,让吏部事务堆积起来无人处理,从而给谢延卿尽快创造转机。
正思索时,启明拿着一叠子宣纸走过来道,
“言姐姐,你让我抄写的东西我抄完了!”
言云衿笑着捏了捏小孩的脸,说:“真棒,姐姐今天给你做桂花糕吃。”
启明朝桌面上摆放的三大罐子桂花道:“姐姐先前不是说这些桂花储存起来以后一点点做吗,为什么都拿出来了?”
言云衿顿了顿,讲句心里话,她现在最怕听见的一个词就叫做“以后”。
从前年纪小时总是对未来有着无限的幻想,如今却只盼着日子过的慢些,再慢些。
“姐姐我这个人呢,一直都是想一出做一出的,你还年纪小不要学我哦!”
启明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他将手里的宣纸整理好,又问道:“我曾经在厂臣写的撰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话和字眼,姐姐叫我抄这个做什么,是要给谁写撰书记载生平吗?”
言云衿一把捂住启明的嘴,左右看了一圈才谨慎小心的说:“小点声哦,姐姐呢有个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暂时帮姐姐保密哦!”
启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点了点头,“先生面前也不能提吗?”
“不可以!”
“为什么?”
言云衿松开手笑着说:“因为这是就是姐姐给先生准备的,先不要告诉他等姐姐做完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启明想了想,略带嫌弃的说:“嗯...姐姐你这个人真的好无趣啊,这些东西怎么会让先生开心。”
言云衿没理会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她接过启明递来的宣纸仔细看着。他年龄虽小,但字写得极好,下笔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谢延卿。
宣纸之上细细的写满了钟阁老的生平,言云衿小心翼翼抚摸着纸张,仿佛透过这些文字亲眼目睹了一位三朝元老为国为民的一生。
她笑了笑说:“因为在你们先生心里,没有什么事比有人能永远铭记他们更重要了。”
一连几日,言云衿都整日留在内书堂。
启明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的帮她抄写着,言云衿偶尔赏他几块糕点果子,做些甜汤给他喝。
全部的桂花已经摘完了,院中的桂花树也已经开败了,做出的糕点装了满满五个盒子,她托人送进了刑部大牢。
听闻谢延卿在刑部的这段时间一直风寒未愈,但在言云衿递话进来后,很是听从她的嘱咐,按时吃饭,记得吃药,少说话多睡觉。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几天,言云衿变得越发沉默,她总是匆匆忙忙的写信,不知传递给谁。闲暇时间时常坐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日清晨,御书房传召锦衣卫的人上前问话,言云衿知道她终于等到了转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赌约
咸宁三年秋, 江南一代阴雨连绵,连日的大雨导致河道水位上涨引发洪灾,冲垮官道, 淹没农田。
彼时正值秋收之际, 百姓忙于劳作各个县田地被淹没,周回千余里。
幸而小王爷李昌焕有先见之明,于五日前进殿请旨暂停江南一带抵达京城的官道通行, 加派人手抢修河道才减少了农民的损失。
八月二十六日的这一天, 各个地方知州, 知县已经考核完毕急需回京赴任等候吏部签字盖章,文选司的一众人焦急地站在太极殿前。
吏部没了主事的人,文选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侯在御前等候皇帝传唤。
期间殿内三法司与锦衣卫的人进进出出,却始终没能商量出个结果。
李昌焕自这日清晨便站在文华殿廊下, 朝着太极殿的方向张望着。
内侍见天色阴暗担心他吹着冷风,便从屋内拿了件氅衣为他披上。
李昌焕微微侧首看了看肩上的衣服, 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回王爷的话,奴婢们每隔半个时辰过去打探一番, 陛下的意思是吏部不可无主事之人,若是都察院一直没有调查出结果来,就先放人出来任职。但都察院的崔大人, 并不同意这样做。”
李昌焕眉头紧蹙道:“既是查不出先生在这件事上有何错处,为何不放人?”
内侍见他语气冷了几分,轻声安抚道:“奴婢听闻, 原本都察院带走谢大人的确是为了调查官员调动一事, 但在好像这过程中还查到了些其他事......”
“什么事?”
内侍犹犹豫豫道:“听说江南一带突然有好多私田出现在谢大人名下, 都察院的人怀疑...怀疑谢大人收受贿赂买卖官职。”
李昌焕沉思良久后, 叹了口气说:“他不会做这样的事,肯定是另有隐情。”
内侍连忙应和道:“王爷说的是。”
话虽是这么说,李昌焕心里还是暗自替谢延卿捏了把汗。谢延卿这个人平日里总是说的少做得多,受人诬蔑也不会去替自己辩白,好像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事看得都那样淡。
李昌焕想起谢延卿坐在他身侧握笔写字时,隐在青衫袖口里的手腕苍白清瘦,指尖的颜色也那样淡,下笔却稳重有力。
他教导他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人生在世宠辱不惊,肝木亦自宁。
李昌焕暗自叹了口气,先前言云衿写信给他,叫他在皇兄面前提起江南水患一事,并且要他即刻劝解朝廷暂停江南抵达京城的官道通行,加派人手抢修河道。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言云衿可以预知未来,料到连绵大雨冲垮河道的这种事发生。
但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当下就只能耐心等待消息,看看这件事最后会不会朝着先前言云衿给他的信里那样发展。
“王爷!王爷!”
李昌焕寻着声音朝大门看过去,内侍匆匆跑到他面前气喘吁 吁道:“王爷料事如神!文选司的人都集中在御前等候发落,吏部公务堆积如山,柳侍郎又因为江南官道抢修,一时赶不回京城,陛下下令先让谢大人暂时从刑部放出来,回吏部处理相关公务!”
闻言,李昌焕忙追问道:“暂时?那公务处理完之后呢,还要关押吗?”
内侍点点头道:“都察院的人也是这样追问的,陛下的意思是公务要处理,案子也要查清。自今日起谢大人的案子转交给北镇抚司处理,谢大人虽从刑部放出来但日后所到之处都需要锦衣卫在身边时刻跟从。”
倒是和言云衿在信中预想的一样。
李昌焕沉默良久后,幽幽开口道:“人出来就好。”
外面的天还是阴着的,言云衿一早得知了消息后便孤身一人前去刑部大牢前等候。
她想要谢延卿从狱中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这样想着猛然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们成亲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总觉得聚少离多。每一次他在答应她要好好生活好好爱惜自己后,又把自己陷入更为艰难的境地。
言云衿已经不想再同他抱怨亦或者是责备于他了,如今的她逐渐理解了小时候祖母常说的那句话,人活着就好,饭能饱腹,觉能安稳,便是幸事。
“哭什么?”
言云衿寻着声音抬起头,朝身侧看过去,只见傅见琛环着手臂正靠在墙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言云衿没觉得自己哭,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入手一片干涩。这时才知是傅见琛又戏弄了她。
“中秋已经过完了,侯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傅见琛挑眉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巴不得我走?”
言云衿回视着他,淡淡地开口道:“云衿没这个意思。”
傅见琛朝她走了几步,说:“先前我去见过谢延卿,他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进牢狱里走一遭,也十分确信能安然无恙的出来,我本想看看你嫁的这个声名狼藉的学士究竟能有什么翻云覆雨手,没成想还得靠你来费心搭救。”
言云衿笑了笑说:“只怕侯爷等的不是看他如何脱身,而是想看看他入狱后太后娘娘的举动吧。”
“你说的不错...”傅见琛幽幽开口:“这段时间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们夫妻二人是在为太后娘娘真心实意的做事吗?”
闻言,言云衿脸上的神情凝固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便微笑着迎上傅见琛审视的目光,说:“我不明白侯爷你的意思。”
“好,那我换个问法问你。你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应当对她为人和她的野心了解的十分透彻,那我问你,你觉得太后娘娘辅佐瑞王登基,自己垂帘听政这条路能行得通吗?”
言云衿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
见状,傅见琛难得的愣了神。
“那你为何......”
“侯爷是想问我那我为何还要听从姑母的命令,替她做事,而不是阻拦她,劝她回头是岸。”
傅见琛微微皱眉,“我原本以为你看不明白这一层,如今发觉你是同太后娘娘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言云衿苦笑了下看向他,说:“您是觉得我说出的话有足够的分量阻碍住姑母的计划,阻碍的了皇权与旧世家之间的斗争对吗?”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能有这个能力,当初就不用明知侯爷你厌恶我,厌恶言家,还要去同你议亲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的每一门亲事都并非由她自己随心所欲过,无非是听从姑母和父亲的安排,麻木的去迎接他们为自己选好的一个又一个姻亲。
夫君是怎样的一个人,模样如何?学识几何?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这些在她姑母眼里都不重要,只要家世够显赫,带来的利益足够打动人那边够了。
她虽是出身名门,享受着世家带来的数不尽的尊贵与荣华,表面繁花织锦,实则身如浮萍,她的命运从始至终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幸老天垂帘于她,能在最后的一门婚事中遇见谢延卿这样好的人。
傅见琛颇有些激动地看向她,道:“你怎知我是厌恶于你?我明明.....”
“就算不是...”言云衿打断他,迎上他的目光说:“侯爷对这门婚事也有些极大的顾虑。”
傅见琛被她的目光逼退了几步,沉默了良久后回答道:“我承认,当初太后意图赐婚于你我的时候我是有顾虑,我托着不回京就是不想接这道旨意,成为太后日后操控的棋子。”
“我知道这件事造成了许多流言蜚语,对你的名声带来了甚多不好的影响,可我也想过了,如今皇帝羽翼丰满日后有岭北王的助力,太后很难同陛下一斗。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会向陛下请旨赐婚于你我。”
言云衿突然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等事情结束?侯爷的意思是等我姑母落败,等我们言家满门问罪的时候再来求娶对吗?”
傅见琛神色肃然地看向她,“这些年我征战在外积攒的军功不少,想在陛下那里保住你不是难事。”
“我的全家流放的流放,服刑的服刑,留我一人在世上苟延残喘并且日后还要对侯爷你感恩戴德,以身为报是吧。”
傅见琛被她略带嘲笑的神情惹怒了,声音也高了几分朝她喊道:“那你还想要怎样?太后明知是极刑之罪,却还要执意同陛下作对,难不成你还觉得你们言家能在此事中幸免于难吗?”
言云衿朝他笑了笑,她今日虽是穿着素衣,可仍旧遮掩不了眉眼间昳丽。
傅见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稳住心神问道:“你笑什么?”
言云衿道:“同侯爷你的一番交谈,我才意识到我夫君是多好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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