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两人都安静了会儿,没什么话要再讲下去,眼见着电话在即将被挂断的氛围里,最后一秒钟,苏弥紧急地喊住他:“谢潇言。”
“嗯?”
她问:“你知道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半晌,他声音又低抑了一节,回答道:“我记得。”
“……”
可想而知,他醉得分明没有那么夸张,就隔一夜,怎么会忘呢?
苏弥低着头,任秋风扫她鬓角的发,心绪紊乱,浅浅回忆。
他说了两遍“我爱你”,而在眼下清醒的质问里,只是承认一句记得,却不加分毫辩解。
酒壮怂人胆,这话很有道理。那些脱缰的醉话,彰显的都是无比赤诚的心。
她终于听见,也触碰到了。他的滚烫与鲜活。
不见她吭声,谢潇言安静了会儿,小心地问:“吓到你了?”
是从喉间溢出的四个字,被两分忐忑与一分后悔一齐推到了嘴边。
“没有。”苏弥摇头,说,“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我会等你的。”
少顷,谢潇言释然地一笑:“好。”
挂掉电话,她呆呆倚在保险柜旁边站了会儿。
没多久,又掀开机票,看着上面的December 1st。
苏弥走了神。
原来当你预感到一个人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他一定真的来见过你。
这就是无需解释的第六感,反映在她和谢潇言之间,尤其奏效。
他不让你见到,但以别的形式出现。比如光、比如灯,比如敞亮得很反常的街道,还有异国他乡的蛋糕和为你庆生的公主。
会陪着你的人,永远都会陪着你。即便万水千山、路远马亡。因为目的地是你,所以所有的跋涉都不能够叫辛苦,所有的奉献都不会是牺牲。
不用理由与召唤,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身份,他只是想为你点亮一盏灯,让你回家的路可以走得温馨一点。
那是自发的守护,与生俱来的骑士忠诚。
苏弥比谁都知道,谢潇言有多么骄傲,有人说他是月亮,他不是,他分明是太阳。是万物主宰,是光芒万丈的中央。
她从没在他身上见过一丁点的委屈。
他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可是苏弥还是不经意地窥见了,那些为她卑躬的铮然傲骨,为她磨损的风发意气,统统被遗落在时空的边角,都曾是她视而不见的蛛丝马迹。
最终被她迟钝地回头拾起,拼拼凑凑,见到他强大又脆弱的底色。
一度被风花雪月混淆的少年真心。
苏弥想了许久,他有什么渴求呢?
左不过一句——
如果以后找到真爱,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为什么会这样?苏弥想不明白,与其说想不明白,不如说她不忍心去细想。
爸爸的话囊括了一切痛苦的根源:感情是世上最难左右的东西。
苏弥确信,在她的身边、她的过去,兴许也有一些苦恋着她的人,但她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谢潇言了。
苏弥想了很久,还是把那张旧机票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按照谢潇言的指示,她去拿了他在梵城住处的钥匙。
顺便捻过桌上那两支落日珊瑚。
这是今天的花。
因为她很喜欢,所以他经常买这一款。
苏弥记得她从前在南城上学的时候,校门口的一个小苗圃里长着一小丛这花,应该是门卫大叔种的,那一簇花后来越长越多,变成了校园一个不大不小的景点。
有的时候路过,她会拍一拍照。只有某次见一朵花凋在路面,苏弥不舍,捡回去,恶劣地将其据为己有,绑在她的琴盒上。
第二天出发,严哥准时准点等在家门口,苏弥被送到机场,跟同行的同事汇合。
上了摆渡车,她坐在江云身侧。
苏弥的背包上挂着两朵落日珊瑚,颜色是紫红,艳得招摇,却也大气。
江云在好奇打量她身上的花时,苏弥正打开手机在安静地看日历。
她翻到十一月,在1号下面做了备注。
苏弥的生日是十二月的第一天,谢潇言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如果不是他母亲身体素质不好,让他早产,这两个人谁当哥哥、谁当姐姐还不一定呢ʝƨɢℓℓ。
小的时候,叶欣蓝让苏弥叫他言哥哥。
这合适吗?
苏弥不知道她妈怎么能说这种话还不起鸡皮疙瘩的,总之她是叫不出口,还有一个原因,她总觉得一喊哥哥就有做低伏小、任人支配的趋势了。
可他明明只比她大一个月啊,凭什么!
说起来,两人的生日相差了整一个月。
明明很好记,但苏弥却总记错,因为她不会采取恰当的记忆法,把他的生日和自己的联想在一起,而只会将那平凡的日期归类在一众朋友的生日中间。
于是,她有一段时间总把谢潇言的生日记成3号,也不知道和谁搞混,总之闹过乌龙。
她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是叶欣蓝的御用设计师亲自设计的一对限量款男士耳钉。
苏弥想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看着那酷得要命的logo,觉得自己相当有头脑,管谁收到肯定得爱不释手。
然而,送错日期不说,东西慌乱地送到谢潇言手中时,他先是愣了愣,而后轻哂一声:“真行。”
谢潇言掂量着那枚耳钉,问她:“你要亲自给我打耳洞吗?”
苏弥恍然,她又搞错了,戴耳钉的是黎映寒,不是谢潇言!
她连连道歉,给这位爷点头哈腰。说要重新给他准备一份。
谢潇言微弱又苦涩的笑意逐渐敛了,他没怪她,也没说要重买,只是淡淡说了句:“苏弥,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苏弥难堪地应了声会的会的,下次一定不会记错了。
最终那副耳钉还是被他悦纳了,横竖也是份礼物。他没刁难她。
……
想到这里,苏弥哀叹,她到底亏欠他多少啊。
谢潇言应该不用特地在日历上画圈来记录她的生日吧?
看着手机里记录下的字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可以和自己置气把这些标记一口气删掉,并且保证此生再也不忘。
但那次乌龙给她带来的最大警示,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退出备忘录,走下摆渡车。
江云还在欣赏苏弥背包上的花,指着说:“好漂亮,好鲜艳。”
苏弥告诉她:“这叫落日珊瑚。”
江云说:“我知道的,我爷爷种过。”
苏弥给她出题:“你猜猜这个花的花语是什么?A.情有独钟,B.至死不渝。”
“情有独钟?”
“对啦!”
苏弥微微一笑,给她解释说:“以前我在南音上学,学校门口有人种了这种花,谢潇言也知道,我说我很喜欢,所以他给我买了很多次。”
两人一起往机舱走,江云很会抓重点:“啊?你们大学不是分开了吗?他还去南城找过你啊?”
苏弥忙摇头:“不是,是艺考的时候他陪我去过一次,那个时候看到的。”
江云一盘算:“可是这个花花期是五月啊,艺考不是在冬天吗?”
“……”
苏弥顿时整个人僵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步子都忘了再往前迈。
她好像被点了穴,被钉在机舱门口。
连一旁的空姐都投来是不是需要帮助的视线。
江云笑起来,拍了一下她僵硬的肩:“傻了吧,这是芍药啊。”
苏弥哽了下,没说出话,江云已经利索地去寻找座位了。
不知道是怎么飘到自己座位的,她没什么实感地坐下,终于,苏弥苦涩地一笑,她指尖轻颤着,略显局促地碰了碰那两朵花的花瓣,眼里腾起薄薄的雾:“对啊,我好傻啊。”
……
苏弥不恐惧飞行,但她有些害怕海域,不知道这算不算深海恐惧症的一种。不过也没怕到耳鸣目眩的地步,只是紧绷着脊背,强撑着精神,几个小时没敢入睡,一想到身下是汹涌乱流,她便警惕着,直到在梵城平安降落。
苏弥跟江云一起住的酒店,是乐团公费订的。
江云进了房间就开始补眠,苏弥没有睡,在日落之前,她握着那串钥匙去了一趟流云大道。
没有任何观景的心情,她直奔511号,他住的地方。
苏弥没有打算在这里下榻,只不过想来看一看他生活过的痕迹。
她非常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一切。
谢潇言在梵城也换过几次住处,这一处,是一栋独立的洋房。
街边的叶已经堆得很多很满,被秋风扫得支离破碎。梵城比燕城要冷许多。
苏弥裹了下大衣。
她推门进去。
大半年没有人来,到处积了灰尘。
屋里的陈设和他在燕城的家里很类似,陌生的城市,这种熟稔的布置令她温暖,她好像远隔重洋又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楼下有电视,苏弥打开看了会儿,没急着上楼。
就这么坐了约莫十分钟的功夫,外面有人在揿铃。
苏弥稍稍一慌,起身迎过去。
远远见到来人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约莫四五十岁,身体很圆润。
苏弥凌乱地酝酿了几句寒暄的口语,正要去打招呼,问问是谁。但她还没到门口,对方已经从花园的栅栏探眼望过来:“wow,我还以为是谢回来了。”
讲的居然是中文。
苏弥稍稍惊讶:“你是中国人吗?”
大汉微笑一下:“我是华裔,叫我Lee就好。”
苏弥瞥了一眼外边,确认严哥在站岗,才放心把门敞开。她问:“你住在这附近吗?”
“只是碰巧路过,看到家里亮着灯。”
“他没有来,”苏弥自我介绍说:“我是他的妻子。”
Lee露出震惊神色:“他什么时候结的婚?”
苏弥说:“我们去年十二月领的证。”
她把人领回去,问要不要坐一坐,Lee没推辞,看起来对“他的妻子”感到兴趣十足:“really?”
“是真的。”
苏弥在屋里转了一圈,按家里习俗,来客要泡茶,她手忙脚乱去厨房找茶叶,有个屁!实在没辙,她从龙头里接了点低温的自饮水,给人端过去。
Lee看起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穿件粗糙的格衫,苏弥浅浅判断,他可能从事的是一些力气活,或许是渔夫,这么想着,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一点海水的咸。
她又在心里腹诽,他怎么能交到这么多属性奇怪的朋友?
Lee没喝她的水,并不是客气来客气去的人,他全部的好奇心都在苏弥身上,打量了一番她,面露一种古怪的笑意,显然是有点新奇的意思:“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苏弥。”
“你就是苏弥?”
她微微一愣:“你认识我吗?”
看她的眼神变深,很快,Lee神情里那点古怪褪去,变成一种总算解开困惑的释然:“何止是我,这一带的神父都听过你的名字。”
而后,他热情地笑着说:“新婚愉快,good luck!”
第62章
◎流离失所的六年◎
芍药败了。
没能经受得住长达十个小时的颠簸,两朵小花垂头耷脑地败在飞往梵城的路上,像是生病的小孩。苏弥用手指轻轻抚着流失了水分的花瓣,她垂着双目,反复搓揉指腹的一点红。局促彰显。
她问Lee:“他怎么和您说起我?
“他没有主动提过,是我无意了解到的。”
苏弥没有再问下去,她转而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Lee说:“他刚来梵城时人生地不熟,在青图港迷了路——就是北梵的乡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看到他晕倒在雪地里,就把他带回家。”
苏弥恍然,看对方的眼神俨然多了几分敬重:“原来是您帮的他,他有和我说过,因为车子抛锚在路上——太感谢您了大叔!”
她甚至略显激动地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苏弥的感激不是佯装客气,她一想到如果不是这位老汉出手相助,可能她这辈子真没法再见到谢潇言,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她就觉得心里好像堵了块石头一般难受。
说完感谢的话,她喉咙口哽了一哽。
Lee豪爽地一笑,将气氛活跃起来:“哈哈,我们认识到现在六七年了吧。每到节日他都会去给我送贺礼。我是今年才搬到这附近,没想到这么不巧,他回了中国,我还以为没法再联络上他,结果今年春节,他又给我寄来很多东西。你回去记得和他说,我用不上那么贵重的礼物,以后不用再送了。”
苏弥想了想,说:“这是他的心意,我可能没有办法干涉,不过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会这样做的。希望对您来说这不是负担,真的很感谢。”
Lee于是没再坚持,说:“无论如何,他现在过得幸福就好,上帝会保佑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苏弥勉励一笑,淡淡地应了一声:“对。”
在接下来的短暂沉默里,苏弥抬头看一眼挑高的穹顶,环顾一圈,自言自语地叹道:“这房子比我想象得大很多,可以容纳三十个人开party,他在这里过得应该也挺幸福的吧。”
Lee想了想,问她:“你知道house和home有什么区别吗?”
苏弥微微愣住,不解地看向ʝƨɢℓℓ他。
他继续说:“房子就是落脚地,对他来说,这儿称不上是家,在不是家的地方谈什么幸福呢?——那天他给我寄来新春贺卡,在卡上写道感谢我照顾,在外面漂泊六年,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了他的故乡。那时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用找到,好奇怪的词,现在我大概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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