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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便窝在被子中叹息道：“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自古也只叫父母做婚姻，糊糊涂涂便将女儿家出嫁了，那时便连余生相处者谁都明了不得，谈何好事？”
说罢，自落下泪来，又道：“杜诗云些‘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世人不觉，我觉说是些天大的谬误，倒不晓得我们女子哪里不如男，偏就叫他们只需男子上得经济仕途，女子却终生困囿后宅。”
此番言语，探春自是从未同他人言说过，便是与家中现今头一号泼辣的凤姐儿也未曾和盘托出，到底是先是同黛玉说得些离经叛道的女子形象，也才敢稍吐露心思。
黛玉听了，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黛玉也是个常为悟空所鼓吹慨叹的，愤世嫉俗只说时常有得，心下不觉她所言有误，说了探春心性自也是胜过世间许多自称豪杰的男子，倒是与她共情，相互言说一番庸腐世人。
可到底时事所迫，探春心中委决不下，但还想着主意能够成了两全，不知后来怎样才取得好的结果，姻缘又得寄托哪家之上。
黛玉同她分析一般，终究思想不来，只相互忧虑着，成日里思考。
几日，便道中元时候，黛玉也收拾好心绪，同贾府诸人前去祭拜贾母，众人又是啼哭。
到底过了七月，悟空黛玉两个也还离了金陵往扬州而去，只留下探春一个问题悬而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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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苏轼 《夜泛西湖五绝・其二》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引自原文第五十五回
“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杜甫《新婚别》
第69章 第三十四章扬州客秋日喜逢故人，飘萍人他乡只作故乡（上）
先时说着，黛玉同悟空祭拜过贾母，正在八月十五前离了金陵。此时黛玉到底知晓贾母是到了年岁顺应天为，何况宝玉、贾兰之事实在不可纠缠，加之江南草木山川处处都是风月佳情，身侧更有悟空相伴着，心绪自然渐渐开怀。
中秋之夜，一行人正在江上航船，正是明月夜，松桂橘柚皆飘香。两船以木板相连，悟空所带正是有身手的人，便不用停船待人过去，径自踩着铁索木板从悟空船上到了黛玉船上。
待众人齐全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渐可见月出于东山之上，便都支起桌子，放置好瓜果月饼并几坛清酒，相互问候过了，各自吃起来。
中秋本是团圆之夜，此刻飘零水上，自然算不上阖家欢乐，黛玉心中思及在京老父，难免多番慨叹。幸而林如海特在她出门前交代了，既是要出游，便作出游学的模样，此番只行万里路增长阅历，断不可半途而废。
加之在金陵时候收到林如海所寄之信，其中亦是报了平安，叫她莫要忧心。加之黛玉实从此番游历中见识到世间普罗万象，断不似从前与诸位小姐相交时所见一番天地，自然没有说折返回京的想法。
悟空知晓她心事，自举杯遥祝林如海，共黛玉慨叹一番，又道：“今宵良夜，妹妹且与我共赏这无边风月。”
黛玉自然笑应。
船上诸人亦且都是举杯投著，各自欢乐，衣袂飘飘而钿头银篦坠鬟。江面茫茫而自有一派笑语欢声。
待今夜月圆过了，船行又是几日，且赶着八月尾巴到了扬州。下船休整些许时刻，待租好车马家伙，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先时林家在扬州的宅子，此时扬州秋风亦且大盛了。
黛玉同悟空一路辗转，经了许多日子方才赶到扬州来。悟空先前理盐政是曾在林家住过小半年时间，黛玉在稍懂世事的幼年时期更是在扬州住过三两年之久，二人到此便有三分故地重游之意，并七分寻玩游逛。
扬州自古享有盛名，姜夔曾作词慨叹：“江左名都，竹西佳处。”古往今来更不知晓多少文人墨客且游扬州，挥笔书就扬州风物。黛玉一行人在林府中修整歇息几日后，赶趁秋风出门去了。
昨夜正有秋雨一场，荷塘中正是翠减红衰。到底是江南，赶在京中此刻满池已是枯荷残叶，此地倒尚能见到采莲女驾着小舟出入莲池中，勾得莲蓬捆成一束束摆在岸上叫卖。
黛玉等人自寻了几艘轻舟，荡在藕香莲丛中。时有跳鱼咬莲，圆荷泻露，清秋之趣尽显其中。岸边行人三三两两，秋风起间尚且穿着薄衫轻纱，遥遥望去自是翩跹飘然。
扬州秋日盛有葡萄酥饼，清晨出游之时悟空正于街边寻买些许，此刻只在船上于诸人共食，而空黛二人正耳语着午间寻何吃食，一行人处处是喜乐融融。
他们行船少摇橹，渐而间便入了藕花深处，一抬眼，只瞧见周围莲蓬簇簇了，正当此时，听得渔女棹歌，纤手破荷间，扭过头来，两方相见，皆都是讶异。
只见那采莲的女子眉心正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相貌标致秀美，手上正捧着几束莲蓬，似水的眼眸望过来，很是一番江南女子红袖柔情的模样。
“可是林小姐和悟空法师？”那女子犹疑片刻，开口问道。
其声一出，方才只是稍有怀疑的黛玉二人便才确信，此女正是数年前一别薛家，寻亲到了扬州的甄英莲。
“正是我们，不知晓姑娘可是甄英莲？”悟空问道。
那女子果然点点头，两方相顾无言，各自相看了好些时候，才渐渐互通了消息，说道别后年间发生之事。黛玉同英莲相交只在府中几月的功夫，更别提悟空。
但几人相见来，英莲心中感念此前二人助其骨肉相聚又为其寻得安身立命之所之事，空黛二人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言语间便渐渐和洽起来。
到此时，英莲才晓得黛玉已回了自家相住，并同悟空定亲，此番正是一同出游。黛玉二人自也知晓了英莲现今之情形。
话说当日英莲被悟空的人送与其母封氏相见，自是彼此间血脉感应，二人只相互看了一眼，便抱头痛哭。此后，封氏便同身边的丫鬟收拾好行装，别了封肃，共英莲一并到了扬州来，正在林如海的安排下得了一处住宅并些许银两度日。
封氏从甄士隐出家后劳务渐重，间无所盼望，身子衰弱下去，先时被悟空的人寻到，医治数月，好歹有了起色，待同英莲到扬州安顿下来，竟好似心中重负一并都去了，又渐病起来。
英莲聊靠林家接济度日，自然无钱延请医师上门来看病，只得时常带着封氏往药堂走去，一来二去，便同诊治的医师熟识起来，那医师是家中世代行医的，正是此药堂主人的独子，他正也是青春年少之时，见得如此一个正当年岁面貌姣好且谈吐雅致的女子自然慕艾，借着医治封氏的便利，终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同香菱定下婚约了。
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自英莲同那医师定亲后，封氏想到此后见得独女缔结婚约且生就几个外孙共她玩乐，那些个病症竟然渐有起色，及至英莲同药师诞下一女又过两年，封氏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因着现今那药师已承了药堂，家中药材皆是要上好的，便不免筹谋些采买之事，扬州正是盛产莲子，英莲在家中左右无事，干脆带着女儿同家中采药的工人到莲塘中采莲子，谁知竟然遇到空黛二人，不可谓不是一件喜事。
说话间，正有三两艘小舟从莲叶间出来，正当前是一个是个生得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是个开朗性子，远远看到甄英莲便唤起来，口齿虽还不甚伶俐，童言稚语却煞是可爱。
果然只见甄英莲扭过头去，将船划了三两下，两船相近了，便将小姑娘抱到怀中，同黛玉二人介绍起来。
小姑娘也乐得同几位生人相游，嘻嘻笑笑玩了好一会儿。
如此，甄英莲划着船，抱着小姑娘同黛玉等人到了岸上，邀他们去家中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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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姜夔《扬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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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扬州客秋日喜逢故人，飘萍人他乡只作故乡（下）
甄英莲家正在此处不远，一行人便踏青似的散漫往其家中而去，路上只配合着甄英莲之女的脚步，试同她逗乐。那小孩子也不怕面生，言语间对答如流，嬉笑自若，倒同黛玉以往所见的小孩子皆不同，果然说各人有各人的性子，如此讨人心肝的怕是强求不来。
喧哄之际，悟空见黛玉属实稀罕，那小姑娘也同她相处和洽，眼见要蹭到黛玉身边去，便凑到黛玉耳侧道：“妹妹如此喜欢小孩子，不若将来我们生一个玩玩儿。”
悟空平日间断是不会同黛玉说如此话，他一个千万年的妖仙，若要养孩子招手一把就是，同黛玉一同只还厌恶平素相处间凑上来的旁人，哪里情愿去叫黛玉有一个孩子来分了彼此情谊。
他语气叫黛玉一听，先不是羞赧，倒先听出他话语中那点子别扭劲儿，当下将小姑娘送回英莲手中，点点悟空的手臂，笑道：“谁料想好好秋高气爽的天刮来的却是好一阵子酸风，你闻闻熏不熏人？”
悟空哼一声道：“酸风如何？妹妹还不许我使些性子？我怕你是见了她家这个小魔星，被人蛊惑了去。你自个儿掂量掂量，从这小妮子出现为止，你可曾正眼瞧我一遍？”
不说黛玉，一侧听他们讲话的甄英莲牵着小女儿都笑了，从前在贾府中作丫鬟时候只听说林姑娘有些小性，不喜他人接近的，未曾料到当日一副高冷模样的悟空法师心里头无赖醋劲更甚于黛玉呢。
黛玉听见周围人的笑声，耳根子热起来，微微侧过脸去，拽着悟空的袖子，小声同他不知说了些什么，不勾半盏茶的功夫，眼见那悟空喜笑起来，不复先前胡搅蛮缠的模样，同黛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往前走着，真是如胶似漆一对儿小儿女。
旁人也只笑看着，如此一个朗日，哪里少得交心羞答的有情人呢？
过了半条街，终于也到了甄英莲家中，那同甄英莲婚姻的医师正在院子里头晒药材，见了他们过来，先一讶异，相互厮认过了，也叫人在后院那棵石榴树下支起桌子，饮茶闲谈。
黛玉、悟空同那药师相谈片刻，知晓他也是个宽厚温和的人，也放下心来与他相交。
待到晚膳时刻，甄英莲夫妻极力相邀，黛玉等人自然也不作样，皆留下来用了晚膳。几人在后院里支起几个桌子来，各自分坐了，正巧前些日子药堂的小师父采莲时下了几个蟹笼，今日待客一并捞起来食了。
红脂膏块、嫩肉雪白，偏偏宾客都起兴，将这些大螃蟹剥壳剔肉，又原样子摆回蟹盖中，托在荷花上，缀上些去了苦芯的嫩莲子，辅以蟹醋桂花酿，可谓是秋风佳品，味美色绝。
不免叫雪雁几个感慨道，京中之蟹果然不如此道地。
待秋月垂桂树之际，诸人终于也将残羹收拾了，黛玉等人便要作别。
临走前，甄英莲之女，也便是小名换做若娘的小丫头非要给几位新识得的朋友打几个石榴来吃，叫黛玉二人好生推拒了一番才得以脱身，倒是落在后头的紫鹃等人脱逃不及，被若娘塞了好几个石榴来，待到家从口袋中掏出来一并尝了，才都笑出声了，各个都被悟空口中的小魔星折服了。
是夜，黛玉同悟空走在庭院中消食，明月半墙，院中草木之影尽数镂在墙上地上，不免让人想起苏东坡唤张怀民闲庭散步之景，彼此心中便都升起闲适安然来。
黛玉道：“我观今日英莲姐姐情态，见其过不同以往在京中之拘束，柔善未变而朗快多增也。”
悟空快两步走到黛玉跟前，倒过来面对着她，倒着步子走，回道：“从前她在京中难免不快，身世坎坷自不必多说。现今在扬州倒是有得自己一个家，两边虽都为异客，到底此地自由，不免便生出轻快来。”
说罢，捏捏黛玉的脸，笑道：“甄英莲是将他乡作故乡了，你待如何？将来若要同我离京，只怕仍旧得受些客边滋味，难免苦楚。”
黛玉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就晓得哪里是我故乡？我自己都不明白呢，往日在京只觉回了江南便是故所，回了江南后才晓得，身子结结实实被京中水土风情改造过了，见着情景只觉新鲜，哪里又生得出多浓厚的故土情怀？”
话罢，只见悟空从袖里摸出石榴一颗，将其掰开了，将晶红果肉尽数剥落在手帕上，递给黛玉。
叫黛玉不免失笑：“你哪里来的石榴？”悟空捻了几粒送到嘴里，含糊道：“从吴言他们手中拿的，若娘可给他们塞了好些个有大又圆的，滋味确实不错。”
黛玉闻言，也捻了一粒石榴子吃了，甜多酸少，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悟空此时才拍拍手道：“人之生于世间，果然许多事情皆是往前。那些个寒门出贵子一朝鸡犬升天的，也难见他们将乡下草庐作故乡。在世间飘萍无所立根的，哪儿寻得心安之物自然哪儿便是故土。若叫我来说，妹妹所在之处，与我而言自也是故乡了。”
说罢，悟空自笑着瞧黛玉，也不让她闪躲，径自凑到她面前与她调笑，逗得人面红耳赤，好似三月里头的桃花粲然。
好半晌了，才听道黛玉道：“你今所言如此，也叫人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话语一落，两人相顾，齐笑起来。
后几月里头，只叫一行人游便扬州各处，赶在大雪封江之前，启航往京城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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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2.11更新
第71章 第三十四回有情人吵嘴巧解心结，妙龄人出阁终脱前尘（上）
且说黛玉等人的行船去时行船轻盈，回来时船身吃水都要深上许多，满坑满谷皆是江南风物，并依着林如海在信中嘱托，将扬州并姑苏那边宅子里头的许多物什都一并带来了京城。
诸人从扬州浩浩荡荡归家之时又近了寒冬腊月，纷纷雪落而道路冰封。船行后头日子时常常要有人在前头破冰，这一耽误，待到守在码头的林如海接到人时候，已经过了腊八时候。
标着林家标志和昭王府旗帜的航船一近口岸，便有守在岸上的管家跑去旅馆中告知林如海，及至船靠岸边，放下板子任人上下，林如海已同几个管家的拿着接起迎风的艾叶等物等在下头，先是黛玉被紫鹃扶着登岸，雪深霜重，林如海为其用艾草扫过一回，便叫人将一直热着的腊八粥递给黛玉，且叫她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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