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声轻,悟空耳中却是听得万分清楚,当下喜笑眉开,知晓事情成了,那颗心也才安定下来。
过了元宵,冰雪尚未消融尽,悟空便护着黛玉,分了两船,往姑苏而去。
一行人行船不快,有多有在路途中下船走赏,取得闲云野鹤之意,待到三月杨柳堆烟之时才下了姑苏港,此刻春光正浓似酒,悟空倒是忆起前些年下江南理盐政之时已是五六月,错失了这番落花风静的模样。
黛玉倒自小实在江南长大的,都道是故土难离,眼瞧这一份幼年时方能瞧见的光景,她心下自生出难言之情来,不叫人用软轿抬着了,纤纤手拨开幕帘无重数,绣鞋一踏,结结实实落到江南故土之上。
黛玉侧头瞧见悟空只带笑看她,心中发出酸来,从前只当此生老死京城了,那些个江南水船汀州只偶尔梦中相见。说当时是年岁稚嫩,到底一声吴侬软语也叫她记起昔年在母亲怀中觅得春水烟柳之态。
与黛玉同心最切的,莫如悟空。他只瞧黛玉情态如何,便步步跟着。言来语去,只作初来生地的少年儿郎,请就黛玉作了东道主,问她扑鬓杨花,蒌蒿芦芽。两人相依着作答间各得其乐,不见疲态。
两人出游,一个是全然陌生,一个是似记非记,租赁宅院,简单收拾完毕后,倒是不急着去寻祖宅,日日只出去踏青游玩,瞧深浅桃花、觅鸳鸯春水,左右两边跟着的丫鬟小厮也都喜受江南春光,竟也无人催促,只叫他们赏玩到红残绿盛时。
过了这么些日,此间景致大抵都看毕了,天色晴明,黛玉二人便思量去寻了林家旧府,此虽只为借口,到底也是叫黛玉心中牵挂着的。幸而林如海知晓二人皆是不识路途的,黛玉虽说曾在彼长到三四岁,却断然是不知晓其屋所在,便派了一个林家一个从前来过的管家同他们上路。
如此,二人一提欲动身往老宅去,那管家终于也才收了同他们一般赏玩之心,领他们往故宅寻摸去。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果然便他们找到。
之前所言此地早无族人祭祀,只雇佣个管家偶尔打理,先前空黛二人到姑苏渡口之时,便有人去信给此处打理之人,当下终于迎得小主子并其未婚夫婿,便殷殷切切引了他们走入中堂。
中堂虽见得从前列侯承袭之家的规制威风,到底没人居住,厅殿楼阁皆是寂寂不见明色,草木蓊蔚萧然,森森冷落。入了管宅家收拾出的厢房,里面床帐皆新,四周布置多有旧时贵物一一摆设,瞧着虽也豪奢,到底难掩萧萧之意。
黛玉看罢,尚被管宅家的引着一一指认未生心智前所用之物,一桩一件多是与她同岁的,相伴而来的舂锄钩星二人亦是伴她长大的,年岁更比她打上许多,间或还能言上几句其中故事,黛玉听得如何尚不必说,叫悟空却是听得喜乐非常。
后今日,便是一行人在林家旧宅这边住下了,倒是比先前春日闲游时还要新鲜,眼见着府中一草一木皆是有情有忆的,行走谈话间便都将这些个故事尽数都听了,省下好大一笔打赏酒楼说书先生的银钱。
游戏间已到五月时节,正是五月五祭祖时,黛玉自然祭拜了家中先祖排位,一清早便亲将祖宗牌位祭拜过,又一一擦拭干净,诚心跪拜一个早晨,便才算了了。
当日,果然两人又是缠了彩线,挂了小符出去看鱼龙戏舞的。看过了龙舟两两齐发,食得角黍新酒,才叫这两个往日拘束在京城宅院中的人心满意足起来,乘月而归。
又过了几日,想着出来已有小半年时间,尚且未有去到扬州之所,二人便别了姑苏之人,欲往扬州而去,偏偏出行前,黛玉心中绘出姑苏附近风物,恍然记起姑苏正在扬州杭州之中,他们下来时因要往老宅走,便未在扬州有所停留,今若要走,依着来时的路重返便是。
忆起杭州,哪个是没听说过西湖之景的?黛玉思量片刻,干脆问悟空何不去杭州游玩些许时候,再原路返回京中呢。
悟空知其所想,自然点头,并笑道:“倘如妹妹不说,我倒要忘记了,我身上正还背着一个杭州灵隐寺高僧弟子的名头呢。若是妹妹情愿,自然也是可往寺中一观的。”
话比,黛玉自也生出好奇心来,看来是非要下杭州一场了,诸人便收拾好东西,招呼了船只取杭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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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三十二章思前程林黛玉做计谋,别贾府贾惜春入佛门(上)
空黛二人下杭州只走了隋唐时候造就的大运河,江面平阔,往来间船只不断,渔翁摇橹,自是一番京中少见的景致。
黛玉同悟空分两船而乘,中有铁索相连,人员行走间只铺其长板便得来往。此对悟空而言却是畅行无碍,白日里头时时是从后船使内功径自到了前船的,其行动自如,船上诸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一行人起船正是六月里头,江上天气多不稳定,虽行途短,也见得些别样天气,前些日子自是天气澄明,今日却是有白雨跳珠乱入船,烟雨行舟,自然别有一番意趣。
空黛二人支了桌子在船头,因有幕帘遮蔽,倒是不受风雨侵袭,偶尔透进几分江风卷得些许水汽进来,也只升腾起些潮湿夏意来。
先时二人在姑苏长待数月有余,临行前管宅家的特意掘出几坛去岁藏的三白酒叫他们带走,现今船行依稀见得远山重叠,江上烟雨之景恰妙,悟空即叫人取出酒来,用冰湃过,取出瓷碗两只,各放入少许微捶擂过的紫红杨梅子,满斟着两碗,同黛玉一道吃了。
三白酒本由粮谷糯米并杨梅桂花这些风物酿造,黛玉二人所饮更是去年新酒,并着新鲜杨梅子来吃过,更显甘冽清甜,配着船外潇潇雨声,不禁叫黛玉慨叹道:“怪道唐朝韦庄有诗云道,‘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了,江南景好如此,纵是微雨湿青衫,举袂间望O洲浮浪,心绪也不见坏的。”
悟空看见,自举杯一笑,道:“自然同京中风物不同,两相较来,无怪古来骚客多写忆江南。”
黛玉一时诗意大发,叫人取来纸墨,挥手写就一首词来,词工委曲奇姹,既有烟雨之缠绵,又得山川之周折,悟空一个不会赏诗的听了,也只拍手叫好,颠颠地妥善收整了,使了几把内家功夫,好叫纸张莫要潮了,才自笑道:“妹妹如此文才,满腹锦绣文章,博通经史道理,依我说得,不若将想来所作都整拾了,合作一本文集来,好叫世人领悟何为灵气妙笔耶。”
黛玉闻言,先是愣神,见悟空目光切切,心中难免踌躇。原先在京自林如海回京接其归家后,黛玉便多有同京中贵女交际,交往密切的如二公主等女子皆是闺阁中才女,胭脂堆里的英雄,素来交游、唱和并结社是时有的事,偏生二公主等人皆喜黛玉之姿态文采,交游之间是不吝惜邀她同行的,便使得黛玉所作诗文故事颇有数量。
加之诸女文采斐然胜过男子十分的也有,家中豪富权贵的也有,那些个词、曲、笔记多是有人出版的,流通于京中女眷间,常常引得人们交相争读。
只黛玉先时并未曾想过如此来,更喜同聚而品茗作诗,促膝长谈,故而今日听到悟空所言才略有惊异。
“如何?”悟空见其不答,凑近一步,殷切问道。从前在京时悟空便思得如此一问,因着自古的男女之束,常叫黛玉藏身闺阁而日益惆怅结怨,不若叫其投身心于所爱,交际来往间也好叫其莫要被过分拘束。
而今世界盛行弹词小说、笔记杂谈,常有风微月小之时良朋宴座共听书来。其间笔墨于黛玉而言便不难书就,便是先前她闲暇时候为销永昼所作练笔皆可称清新典雅之佳作,更兼其上多有志怪之物,若出版来,怕是顷刻间便生得出传世之作的。
悟空是个爱讲故事的,也善同人讲故事,身就黛玉首位观其笔墨之人,自然爱其情思感怀,此刻便不免一一举出,口中只是夸赞。更有紫鹃雪雁这些个人心中更信自家姑娘是天底下难得的才思不凡,也同悟空一般撺掇的。
黛玉闻其所言,心下自然动容。从前也并非未同姊妹们传阅手稿,依稀想来还记得文章之后总写得“……无非闲来略博慈亲开怀”之话,此般句子说来是用以表明娱母之效,不若说是寻得一个藉口好叫文章有个正经由头传阅下去。
略思忖到如此,黛玉心下自然生出踱量来,今时今世虽叫女子略能出门交游,偶能成书著作,不过也只在闺阁中传阅,还要生出藉口遮掩,比不得那些男子胡乱写些东西也叫人夸耀。如此,黛玉踌躇着开口道:“倘若我以男子身份作一文集,诚如尔等之言能成大势?”
悟空闻言,嘻然一笑,道:“若连妹妹都不成,恐普天下无人能成了。”思量片刻,又道:“且说当世无权势人脉之寒门怕难出名,但妹妹只瞧你我身份,又岂是能够叫你没落的?”
说罢,自与黛玉慨叹一番,神色间皆因其所言稍显黯然。
话语毕了,侍奉一侧的雪雁不免问道:“小姐是准备今生以男子身份著书立作,好成就一番事业么?”
诸人听了,都要笑她不知开什么小差去了,黛玉方才说的话语不可谓不清晰,断然是不能叫人会错意的,谁知黛玉闻言,反而笑起来。
许是三白酒终究有些醉人,只听闻黛玉学作悟空素来模样,纤纤玉指一点桌上还未撤下去的纸砚,促狭笑道:“你倒是问得好,我生就女儿身,皆男子之名出书本就是权宜之计,既然尔等都说得吾之作必然得盛,且待到流盛之时再将我本来身份说出,不是更得一番趣味?”
其口头说着趣味,在场之人无一不听出其中怨怅,谁知本该劝阻的悟空闻言只从椅子上跳起来,大笑道:“好好好,妹妹好计谋,我是从来不知晓世间有什么女不如男的道理的,便是人在上古时候也是女娲造出来的,今日妹妹此举,便叫那些个人知晓了万物本来的道理!”
说话间,悟空自又斟满两碗酒,亲送到黛玉手上,同她碰杯痛饮来,欢声笑语更甚窗外雨声。
自姑苏而往杭州之途便如此在二人悉心筹谋出版之物中过去,转眼间便已到了杭州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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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2.3更新,我的假期综合征迟迟未好(借口
“白雨跳珠乱入船” 苏轼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 《菩萨蛮・其二》
韦庄这首菩萨蛮一般而言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借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言志,该句的解释就是虚度了年岁,一事无成,就算回了家也会肝肠寸断;其二的解释就是林妹妹话中对江南流连忘返,年纪轻轻回了家乡,今后难免忆江南
第66章 思前程林黛玉做计谋,别贾府贾惜春入佛门(下)
悟空此身乃司命星君依照小世界规则捏造而成,当日悟空未入魂前,此身便是天底下最澄明透彻、道法自然之身,灵隐寺高僧玄化因皇太后之名将其收为弟子,虽不能同其沟通,到底见他眉目间尽是世界缘法,几近十多年来诚心相待,更在察觉悟空之魂入了小世界后特千里前去京城还一个因果,因为悟空虽不是他正经徒儿,也承情,在此界奉他为师。
当日下了船只,悟空便依着这幅身子遗留的些许记忆,雇了车马,径自到灵隐寺山下,租赁了院子后,便要同黛玉一并上山去烧香。
灵隐寺居于飞来峰前,四周山叠树蓊,今虽夏日,然登临而上,只觉深萝难透日,乔木更含风。虽有香客不断,行走间草木却郁蓊Bc,只觉清净空灵,未见红尘喧嚣。待悟空带着黛玉登山至灵隐寺前,恰是中午时候,香客稍减。
悟空熟门熟路带黛玉进入寺中,正要往后殿方向走去,突有一个和尚到前来阻拦,道现今后殿中正是诸僧用饭时候,今日斋饭无多,后殿已无位置,且请两人往前殿先做参观。
谁知他话毕了,悟空却嬉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笑道:“长明师弟,你且瞧瞧,可还认得师兄我来?”
这话说出来叫那僧人惊诧,顺着悟空的指尖瞧去,眼见着面貌果然有几分相熟,只是气质不似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犹豫片刻,他思及寺中玄化长老曾收过的一个俗家弟子,犹疑道:“可是悟空师兄不曾?”
语罢,果然悟空的面相越看越相熟,现今虽已长成好一个儿郎,从前年幼时的模样却还依稀瞧得几分的。果然,只见悟空点了点头,笑道:“长明师弟无愧是寺中尤善记人的,久别多年,多是物是人非,未想得师弟仍旧瞧出我是哪个。”
说罢,自将黛玉身份介绍了,两相招呼寒暄过了,长明便带着二人到从前悟空所居净室中歇息。
“只从师兄回京后,此屋便搁置下来,偶有师兄弟轮值清扫,好歹不算过于污糟。”长明道,并请诸人先坐下歇息,自去告知玄化法师,并取些斋饭过来。
临行前只见悟空小心替黛玉将身下座椅整拾洁净,二人说说笑笑,长明只心下惊叹,果如玄化法师所言,从前悟空不过是游魂未归,现今魂魄完全了,自是一番生机。
空黛二人用罢斋饭,便有僧人过来引他们到玄化长老居所。
黛玉稍有紧张,且攥着悟空衣角不放,心下只知悟空是个妖鬼精怪,生怕其遭遇些许风险,便是往灵隐寺来时,黛玉便打了退堂鼓,直言且游西湖便是了,不必将寺庙也去了。
悟空却是自信得紧,自安慰纵使被人堪破,他亦无人能奈何之,可惜黛玉关心则乱,虽同他上了寺,现今却还紧张着同去见那玄化。
因悟空先前也作玄化的徒儿,两处相近,不过半盏茶功夫,彼此便都相见了。
玄化自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僧,见了二人,略打量一眼,便只邀他们坐下,问了黛玉姓名,道:“果然是一番奇事,不知几时竟成就如此命运来。”所言之时,只瞧着悟空啧啧称奇。
悟空将茶斟了,道:“不知此变是喜是恶?”叫黛玉也一眼不错地瞧着二人。
玄化便笑道:“各人有各人缘法,喜恶只看各人,只问你自觉是喜是恶。”
悟空自然答道此是大喜。
黛玉蹙着眉头,迷迷蒙蒙倒是不知晓二人打的什么哑谜,言语间缘来法去,只瞧动作却不过寻常人家相聚闲谈。微叹了口气,自然思及从前走来路途,仔细盘算起来,竟也恍惚悟到当日若非得遇悟空,今时今日怕是诸事不同。
待到悟空别了玄化,同黛玉下山去,她还只盘算着从前许多相见,恍恍惚惚间走到了前头,也不知晓择的那条路,只胡乱走着。悟空渐渐到她身后,看她出神模样,心下直笑,也不让旁人提醒她,只跟着走,诚心要在她思量完毕后笑她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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