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疑惑着,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洋溢着喜悦的声音,“如何?我都给你打回来了。”
祁钰向门口望去,只见一着黑衣简装的杏目男子扬开门帘,径直走了进来。
“嗯。”他草草应了一声。
小兵冲谢霁抱拳行了一礼,随后便出了将营。
谢霁不满道:“我可是把最重要的邢州打下来了,你就这个反应?”
祁钰斜睨了他一眼,又将注意放在手中的战报上,“这次是必胜的局面,你若是输了,我才会给你几分眼神。”
谢霁从祁钰桌上顺起一个果子,向上抛起又接到手上,“好歹我们同为叛变的周朝人,你怎么这么无情。”
祁钰神色不变,只丢给谢霁一个眼神,“我是一早便跟南主一起建军,你不一样,你是半路叛逃来的。”
谢霁张了张口,神情莫名哀怨道:“当初骗我来时,说的千般好万般好,到手了又不珍惜,我可算是看清你了。”
祁钰啄一口热茶,“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再想下去是不可能了,就算我千万般嫌弃,也没办法将你推下去。”
谢霁咬一口手里的果子,“真是无情啊。”他颇怀可惜地摇摇头,又看了看独自一人的祁钰,问道:“夜九呢?怎么只有你一人?”
祁钰淡淡道:“他到后方筹备粮资去了。”
谢霁笑道:“抓住了命脉啊。”
祁钰不理他。
谢霁眼睛一转,靠近祁钰的主桌,手掌撑在桌面上,屈身低声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会与南主一起反叛建军的?”
祁钰在军情报上落下朱笔,听了这话他笔势微顿,谢霁视线落在笔迹被晕染了的白纸上,“你们家...不是挺厉害的吗?”
祁钰丢下笔,拿起刚放下的茶杯,茶水微微荡漾起几分涟漪,“朝堂不稳,若仍为此局面,乱世将起。”他吹开一片茶叶,“与其等着家国倾颓,不若在敌人来袭之前,先一步自割腐肉,总比沉浸于欢歌笑语的假象为好。”
谢霁挑眉,“你爹...不是想要那个位子吗?”犯得着辛苦来此吗?
祁钰看他,“你舅舅...不是最忠君爱国吗?”所以你来这做什么?
两人沉默对视,彼此都从眼神中看出了对方的意思,谢霁无言以对,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丢了过去,被祁钰接个正好,又稳稳放在他眼前,“如今在打仗,不要浪费粮食。”
谢霁眼睛一亮,“练过?”
祁钰不理他,“你有空不若去练练兵。”
谢霁张唇又合上,扭捏了一番,“...昨日打下的邢州驻军里带兵的将士是我舅舅的旧部,以前还教过我几招...”
祁钰明白了他的意思,难得的调侃一番,“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偏头又拿起一份军情,随意道:“既是长辈,便将他们安排到后方好好将养着,南军不会随意杀人。”
这种难得的将士,待新朝建立还有大用,不能浪费了。
谢霁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松了口气。
祁钰意识到他的放松,“怎么?怕南主是骗你的? ”看见谢霁并不否认的样子,他又道:“南主要的是万事太平,以暴力手段剖出腐肉是无奈之举,将才难得,她不会随意处死一个在将来能对社稷有助的人。”
他轻睨了一眼谢霁,“明天要继续北上,估计这月打下徐州,围攻京城。”祁钰视线落在谢霁还带着血迹的衣摆,“你先下去休置一晚,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谢霁得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再纠结,刚要出门,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
祁钰闻声抬眸看他,只见谢霁杏眼微凝,有些疑惑道:“最近几次交兵,我总觉得赢得太过轻松,若不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恐怕还真觉得自己是天生将星了,难道真的是我太厉害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语气丝毫没有谦卑的意思,反而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意气,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让人心生厌烦,只会觉得本该如此。
祁钰对于他这种自卖自夸的话不做评价,他以手抚额,“万事小心些,不要中了他们的计谋。”
谢霁冲他略扬起下巴,“这就不用你的提醒了。”说完,他便利落转身出了将营。
祁钰在谢霁出去后唤来下属,“去将南主请来。”
下属听了吩咐后很快就出去了。
屋内只剩祁钰一人,他目光掠过桌面时触及上方的朱红色印泥,原本带着几分危险的目光忽然染上些暖色。他有些愣神,伸手从屉子内拿出一个锦囊,黑面描金的锦布,他松开抽带,里面露出一枚小小的印章。
他拿出印章,将刻有名字的那面印在掌心,紧紧握在手里,仿佛将它印在心间。
营帐内除了他再无旁人,也就无人能看见他们平日矜贵清冷的军师情绪这般外露的模样,他细细摩挲着印章上的花纹,心底流出一股莫名的情愫。
他好像有些想她了。
祁钰想到她的样子,唇边溢出轻笑,在无人的营帐内四散开来。
就快了。
祁钰这样想着。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泠的声音,“何事需要我亲来?”
祁钰被打断思绪,他收好了手中的印章,径直起身为进来的人行了一礼,“南主。”
南若厘原本正在研发水泥,被祁钰派人从‘实验室’捉出来,身上的衣物还带着些泥点子,她也不在意,道:“到底何事?”
祁钰行过礼后也不再拘谨,面对这位曾经的情敌现在的主公,他没有不满,反而对她那些利国利民的举措感到十分敬佩。他与她也没了以前的针锋相对,只是在相处时互相仍然有几分不怀好意。
他平湖般的眼睛掠过南若厘衣角的泥渍,平静道:“谢霁刚刚来了一趟,言及在战场时过于顺利,猜测京城那方也许有计谋,南主可要暂缓计划?”
他目不斜视,好似真的是一个为主上着想的军师。
南若厘抬眸,“暂缓?”视线触及祁钰平静的眼眸,“你可不想暂缓吧。”
祁钰并不反驳,南若厘轻笑,而后笑容变得泠泠,“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
“既然他们想来,那便与他们打。”南若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出了营帐。
祁钰目送南若厘出了营帐,垂眸默了一瞬,目光落在桌面黑色的锦囊上。
那里面藏着一枚刻满女子情愫的印章。
作为军师,该禀报主上的他已经禀报了,主上不听,那是她的事,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就快见到她了。
祁钰将锦囊放进抽屉里,轻轻地将它藏了起来。
好似他无人知晓的心,不见天日。
.
南若厘出了祁钰的营帐后,一路都在纠结着要不要将火药研发出来。
火药确实是利器,在于敌军抗争时无往不利,可火药杀伤力太大,容易波及无辜百姓,尸横遍野,实在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她脑中想着这件事,有些忽视脚下,可她却稳稳地走着,没有被绊倒的迹象。军营里的人见了她都自动退让,显然已经熟悉了自家主上这幅飘忽的模样。
在经过一个被士兵围起的营帐时,身侧有人忽然叫住了她,“南小姐。”
南若厘早已习惯男装,在军营别人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也只会叫她‘南主’,很久没有人这般叫她。
她转头看向营帐口,那里站着一个面容凶狠的大汉,身上穿的是大周的甲胄,那甲胄只有两层铁甲护身,没有她改良过的软皮甲胄耐寒耐伤。
南若厘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何事?”
那大汉道:“你可是南棠那个老匹夫的闺女?”
南若厘听了这句话,反倒起了兴趣,骂南棠?好样的。
她好心情地靠近他,在大汉吃惊的目光下掀帘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面目慈和的儒雅中年男子,见她走进来眼里带了几分惊讶,在看见她后面一脸迷茫的大汉后,他微微一笑,稳声道:“可有吓到?”
南若厘一撩衣摆,坐在了儒雅男子对面,径直道:“你们认识我?”
儒雅男子道:“你小时见过一次,当时你跟着南棠进宫,长得玉雪可爱,还被陛下捏了一把脸颊,软糯非常。”
南若厘扬眉,“这你都记得?”‘南若厘’当时应该才五六岁吧?他居然会记得一个小姑娘的脸?
儒雅男子但笑不语,道:“南主有意于大位?”
南若厘看向他的眼睛,男子面对南若厘的视线面不改色,她道:“我做的这些还不明显吗?”
儒雅男子颔首,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南主可会杀战俘?”
南若厘蹙眉,“我从不随意杀人。我建立南军,是为让这个黑暗的大周重见光明,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儒雅男子微松了口气,又道:“既然南主如此说了,那老臣便信您一次。”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旁边长相凶狠的大汉瞳孔微缩,“于将军!”
于何没有理他,径直将手中印信递给了南若厘,“这是邢州两万大军的虎符,交于你。”
南若厘有些惊讶,“这?”
于何道:“虽然谢小将军搅毁了邢州驻军地,但那里还有两万大军整装待发,此印信可调动大军。”他望向面前的南若厘,声音带些恳求道:“望南主遵守诺言,莫要滥杀无辜。”
南若厘接过这轻飘飘的印信,看着于何诚恳的眼睛,她心底莫名沉甸甸的。
“好。”她只道。
于何泪花微闪,他偏头不让南若厘看见,挥手道:“纪谯,替我送送南主。”
那长相凶狠的大汉应下,走至南若厘身前,“南主,请吧。”
南若厘握紧了手心的印信,也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营帐。
她蓦然回头,只看见那儒雅的中年男子忽然变得颓然,没了之前那副儒雅的模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死气。
那是英雄末路的悲伤...
南若厘忽然升起一股难过,她挥手退了包围营帐的兵士。
为国而战的将军,不该被人围困至此。
她在原地静默了会儿,在心底那股难过逐渐退去后,她才抬脚准备离开这。
还没走出几里路,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南主留步。”
她回头看去,是刚刚那名长相凶狠的大汉,她收回脚,“可是于将军还有事?”
那大汉摇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白布,“有人托我将此物交予南主。”
南若厘眯起眼,“什么人?”竟然能料到他们会被南军活捉,还能料到她会与他们相见。
大汉还是摇头,只道:“不知。”
南若厘挑眉,问道:“你就没看过?”
大汉十分耿直,问什么答什么,“答应了别人不能看,那我便不看。”
南若厘觉得这个一根筋的大汉十分有意思,她唇角衔一抹笑,接过了那张卷起的白布。
她缓缓打开白布,唇角的笑意在触及上方字迹时瞬间消失。
这是一封投诚信,准确来说,是一次交易的投名状。
上面详细描述了京城各大军营的士兵及武器数量,还有皇帝冠礼的地点以及当天的军队安排,甚至还有各个领头的弱点,全部一一详述。
南若厘面色越来越凝重,她视线落在白布的左下方,那里写着千方百计将白布送给她的人的名字。
看清是谁后,她瞳孔微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第72章 [VIP] 毒酒
明初二十年四月十一日, 钦天监测天势,曰:吉。选为君主冠礼吉日。
青年发髻高束,着一玄端黑色无纹衣,广袖垂衣, 腰间配以白色大带, 再佩之赤而微黑色的蔽膝。她身姿玉立, 脊背挺拔,原本就雌雄莫辩的脸庞此时画上粗眉,配上她沉默时不自觉散发出的冷冽气质,一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哥就这么站在眼前。
绿腰几乎是看呆了眼, 她茫茫出声,“陛下...”真好看...
乐清目光掠过呆滞的绿腰,心中好笑, 她整理着腰带,顺手抬起了绿腰合不上的下颌, “把口水收一下。”
绿腰恍然惊醒,连忙去擦唇边的口水, 发现脸颊干燥, 根本就没有陛下说的口水,她内心气愤,可又不敢直视陛下, 只能急得直跺脚,“陛下骗人!”
乐清轻笑出声, “怎么?难道绿腰不是看我看得入迷了?”
笑意染上她生来多情又无情的眉眼, 晕出好看的色彩, 此时含笑凝视绿腰的样子差点没将她迷得昏了头。
绿腰艰难移开眼,慌张道:“陛...下, 冠礼快开始了,奴...先去准备了。”说完,不待乐清回应,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乐清在后面来不及叫住她,摇摇头,“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她掸了掸广袖,径直望向身前的铜镜,里面人的脸被她用了二十年,这就要舍弃了,心头还有些不舍。
还有这住了二十年的上清宫,她抬头看了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玉璧金砖无一处不是她熟悉的。那淡淡的离愁别绪围绕着她,被系统察觉,它道:【开心点,你就要回家了!】
乐清被系统突然高扬的声音震住,她眨眨眼,笑道:“你会跟我一起回家吗?”
系统道:【我会将你安全的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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