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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痕不欲——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23 14:44:50  作者: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陈季棠不松手:“你流了这么多血,不能再走路了。” 他说着就往里间闯,见一个楼梯,料想上面是她的卧房,便蹬蹬蹬上去,走到半途又吩咐刘妈烧热水来。
  兜兜哭闹了半天,这会儿他等的两个人都回来了,又丢下他,一起上楼去,急得一会儿叫吱吱,一会叫糖糖。
  “这是我家,刘妈会照顾的,你可以走了。” 尹芝推他一把。弄堂口,大门,卧房门,她的阵地寸寸失去,不能再让他长驱直入进来。
  “不走。”
  陈季棠在她倔强的嘴唇上一啄:“刘妈照顾不了你,她得看着兜兜……你知道今天我多害怕,怕你被他找到,被他带走……” 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你是想跟他在一起。
  人生最怕蹉跎,爱的蹉跎,不爱的蹉跎。
  尹芝狠下心:“今天见着盛怀初了,我还是忘不了他,这件事本来不用对别人说起,但应该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可以找到更好,更合适的人。”
  “嗯,” 陈季棠把她放在躺椅上:“知道自己为什么忘不了?”
  尹芝无言以对,忘不忘得了,哪有什么因由可言。
  “忘记一个人,光靠自己不行。你见过溺水的人,自己游上岸的么?”
  尹芝见陈季棠握起她的手,刚要抽走,又被他牢牢扣在掌心:“你不讨厌我,兜兜也喜欢我,没有父亲的男孩子会过得很辛苦,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会逼你,但容许我照顾你们,好不好?”
  “你不必这样,这样对你不公平。” 尹芝摇头,她的城池早已荒芜一片,没法心安理得地亏欠他。
  陈季棠已然拿定了主意:“计较得失,才问公不公平,在我这里,只有情不情愿。”
  刘妈提了一壶热水上来,见陈季棠在尹芝榻前一脸柔情,别过脸去,轻咳一声:“陈军长,水来了,我来帮小姐料理伤口。”
  陈季棠站起身来:“兜兜在楼下,我去抱他上来。”
  刘妈道:“那就有劳陈军长了,我怕他乱跑,将他放在摇床里。” 说完径自笑着,这个陈军长,来了没几次,已俨然似一家人了,倒比那叶大夫会来事。
  她待陈季棠走后,掀开尹芝的裙摆一看:“哎呦,这么大一个口子。”
  用热水把血擦干净,又上了药,拿了件家常衣服,扶着她穿好,想到她一天没吃东西,便要拿些点心来,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片刻,果真有人扣门进来,陈季棠一手抱着兜兜,一手打开食盒,推到她面前,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吱吱,你跑哪里去了?他们说你被坏人抓走了。” 兜兜见着尹芝,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小孩子没分寸,自然是碰到了她的伤口。
  尹芝拉过他的乱动的双手,忍痛哄他:“没有的事,我不是回来了么?”
  陈季棠将小哭包捞回自己腿上:“让妈妈先吃东西。”
  尹芝吃了两口面,放下筷子。
  “不好吃?”
  “没有,也许刘妈今天事太多,放多了盐……” 其实不止盐多,酱油也厚,几口下去便觉得饱了。
  “那我以后少放点盐。”
  “是你煮的……今天多谢你。” 大概也只有从不煮面的人,才能调出这样的面汤来。
  “跟我不用说谢。”
  兜兜也有样学样:“跟我也不用说谢谢。”
  尹芝在他的小胖脸上一捏:“你又做了什么,值得我道谢?”
  兜兜转转眼珠:“我带你出去玩?”
  这孩子越来越鬼灵精了,自己想出去玩,还偏说要带她去,也不知是谁带谁。
  尹芝不揭穿他,只道:“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兜兜看着陈季棠的嘴型,努力回想着:“铜线,我带吱吱去铜线玩。”
第96章 . 既见青空 ・ 祝福
  慈济医院守得密不透风,陈季棠从小门进去,阮九同早就在那里等着:“督军和盛先生来了。”
  “来了多久。”
  “一个小时……我说军长你在动手术,督军便先回去了,盛先生还在。”
  陈季棠走在树荫下,脚步微顿,月光照不见他的脸:“我这个小舅舅,倒是比亲弟弟还上心。”
  阮九同跟在他身后:“我让医生说您今晚不能见他,请盛先生先回去?”
  他说着打开一扇小铁门,两人从医院抬尸体的楼梯往上走,死人见得多了,大夜里竟也不怕。
  “不必了,这就去见他,只是这几天我不便再露面,有桩事要你去办……今日将你家里的电话留给一个人,如果她打来,即刻派人去接她去彤县。”
  阮九同点头:“我会让家里留心的,一定不错过。”
  “多派些人,穿便服,车子要防弹防爆的,还有个孩子。”
  说着已到了盛怀初等着的空病房前,阮九同替陈季棠开了门,退到门外守着。
  盛怀初见了陈季棠安然无恙,放下心来,语气也没太意外:“既然准备装受伤,还出去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亲自去做?”
  陈季棠在他身边坐下,见他杯里的茶水未动,一摸已凉透了,也懒得喊人,拿起来灌下一口:“总有些事,不能假手他人……”
  盛怀初见他语焉不详,不再追问,说起这场蹊跷的刺杀来:“季楠的人捉住个疑犯,挟持了孩子,躲在那孩子家里,可惜我去的时候已服毒死了,身上的东西也都平常,看不出什么。”
  陈季棠道:“他们有备而来,当然不会留下把柄……”
  “你谎称自己受了重伤,待在医院不出去,是为引了他们来再下一次手?”
  “不错。”
  盛怀初闻言,面带忧色:“当真抓住了人,留下了活口,又要怎么办?”
  “我的命不能白白被人算计,自然是要追究的,再说我为南京政府卖命,动我不也是打你们的脸……”
  盛怀初叹气:“我来的路上便在想,张朝宗,唐叔覃和日本人皆有可能,就怕追究出一笔更大的糊涂帐来,不可收拾。“陈季棠不解道:“张朝宗是我的死对头,要杀我也是常理之中,又关唐叔覃和日本人什么事?”
  盛怀初亦在心中权衡着:“唐老帅死的时候,那车上也有日本顾问,和老帅一道见了阎王,田中内阁以此为由迟迟不认,有些北洋旧臣说是我们南京政府派人做的,唐叔覃到底年轻,轻信了人,拿你当做出气的靶子也有可能。”
  陈季棠嗤笑一声:“若是唐叔覃派的人来,还真是被他老子宠成了个蠢物,将来再往北上,仗怕是好打许多。”
  盛怀初轻笑一声:“若真是唐叔覃下的手,于我们倒是最有利的状况……只要你不要追究,也不要放一点消息出去。”
  陈季棠不平道:“他姓唐的死了老子,就拿我出气,还不许我说?什么道理!”
  盛怀初突然冷下声:“季棠,父亲与父亲自是不同,唐老帅这个父亲对儿子也算掏心掏肺了,当年唐叔覃和俄国顾问搅得火热,差点逼宫,老帅也没杀他,算是又给了他一条命……反观有的父亲做得不好,偏心太重,也难怪儿子积怨成仇,你说是不是?”
  陈季棠听出他意有所指,想到陈仁美的死,心中一凛,脸上还是没个正形:“唐叔覃求娶过经小姐,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之前,还他一个人情?”
  盛怀初也不恼:“他还不配……算是对唐老帅的一点敬意罢,说到底,他若是真像我想的那样卖国求荣,也不会死了,我们从前与唐老帅打,将来与唐叔覃打,像家里两兄弟打,打来打去也是点到为止。日本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恨不得中国的南方和北方你死我活。”
  “日本人?你是说日本人杀了唐老帅,嫁祸给南京,再来刺杀我,要嫁祸给唐叔覃,这……”
  盛怀初打断了他:“只是我的猜测,也是我最怕的状况,更棘手的是张朝宗和日本人联手……但最近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朝宗想坐唐老帅的位子,所以投靠日本人?”
  “日本人做事,会算计所有的可能。如果唐叔覃不上他们的当,唐老帅的位子得扶个新人坐,我们也得想到所有的可能。所以季棠,别怪我冷血,如果真是唐叔覃要杀你,我们不仅要忍气吞声,最好还要借这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南风压倒北风,北风压倒南风,最后剩下的那个,在军力鼎盛的邻国面前,胜算都短了一截。
  陈季棠叹出一口气来,嘴上虽不情愿,却也问道:“如果那杀手是日本人派来的呢,也要忍气吞声?”
  “放他走,顺着他找到主谋,这主谋大概是军中的人,官位不会低,应该是个要人,得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你想让欧美来调停……欧美若是不打算插手,把日本人逼急了,直接出兵,岂不是适得其反?”
  盛怀初道:“英法不得不防着日本,日本靠着东三省的油水,十几年国力倍增,让他再占下南中国,离英属的印度,法属的安南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陈季棠明白他的苦心,却不全赞同他的做法:“我自己虽也是半个洋人,还不如你相信他们。”
  “你说得不错,洋人都不可信,但西洋人要祖宗的钱,东洋人却要子孙的命,你看看朝鲜和福摩萨此岛不便提及,代称,再过十几年人人都要讲日本话了,这么一比还是要钱的好些。”
  陈季棠沉默片刻,终于道:“我答应你,如果是唐叔覃,便不再追究,是日本人也按着你说的办……”
  “如此甚好,不过我看你也不要待在上海了,早点回彤县,不要亲自当肉饵了。”
  陈季棠打趣道:“再等几日,吃了你在上海的喜酒不好?”
  “不必了。” 盛怀初起身,把陈季棠放在桌上的宽沿帽子重新盖回他头上:“你今晚坐我的车一道走,省得车进车出,被人瞧出破绽来。”
  “是要成家的人了,倒比从前体贴,我得好好谢谢经小姐。”
  盛怀初拿起风衣往门外走:“你也该安定下来了,上次医院那位探病的小姐,等这阵子的事过了,带回家来见见。”
  “她有个孩子,我也不指望别人会祝福……” 陈季棠也不知为何要提起这些,大概想起尹芝今日说忘不了眼前这个人,心中还是泛着酸意。
  “现在讲平权,男人能再娶,女人便能再嫁,无人有权置喙,你喜欢便好……”
  陈季棠也抬脚往外走:“你今日的话,我记下了。”
  盛怀初闻言,莫名脚下一顿,又被他在肩上重重一拍:“走吧,我听你的,这就回彤县。”
  盛怀初与经晚颐的南京婚礼虽然低调,上海的回门宴却极尽奢华,赴宴的都是政商名流,保全自然不能马虎。
  江朴忙起来,常常两边跑,错过了无数通电话,其中两通便是一位叶太太打来的,因对方未留联系方式,秘书只记下了名字,也不知会不会再打来。
  尹芝将西点店过户给了魏琳太太,自己则带着全部家当,同刘妈和兜兜住在饭店里。她没能联系上江朴,不敢贸然过海关。
  只是她的签证还是三年前尹家瑞办的,若是逾期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更走不了。
  她不知联系不上江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碰巧这时候,刘妈总说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感觉被人跟着。
  尹芝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离开上海,四下一望,也只有彤县这一个稳妥的去处。
第97章 . 既见青空 ・ 善心
  “陈季棠”的伤情反反复复,久也不见好,来医院探望的人一律不见,小道消息喧嚣尘上,猜他与唐老帅一样,人早死了,秘不发丧。
  过了些时日,未有人再行刺,医院的守兵便精简了,进进出出的人查得也松,大多数时候连证件都不登记,只在陈季棠病房内外安排人日夜值守。
  这一日终于来了个细作,扮作护士混到病房里去,被识破后,立时抠出领下藏着的药丸,只是还没来得及咬破,便被人卸了下巴。
  药丸所藏毒物,和老城的刺客的是同一种,极可能是一伙人。
  女细作是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抱了必死的心,又求死无门,审不出一个字来,大有要坐穿牢底的架势。
  阮九同按着陈季棠的吩咐,并未用刑,又因最近有件更要紧的事,将那女细作关了不几日,便派人秘密送去了南京老虎桥,交给盛怀初发落。
  他命一众兵丁换了便服,路上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值得陈季棠这样大费周章地接去彤县,到了约定的地方,见了来人,反倒不意外了。
  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素色旗袍,带着个孩子,从饭店大门款款出来,窄边帽檐上垂下黑色面网,在晨风中缦动。
  阮九同默默盯着半晌,头上的旧伤隐隐作痛:“是你……”
  尹芝将兜兜抱到手上:“阮团长……”
  刘妈提了行李,数数面前的人和车,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畏缩在尹芝身后,悄声问道:“这都是陈军长派来的?”
  说话间,阮九同已开了车门:“尹小姐,陈军长命我送你到彤县,我们这就走吧。”
  饭店门口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尹芝命刘妈把行李放在后厢,一道坐在后排,阮九同与司机占了前排,清晨的道路很空旷,不一会儿便出了城。
  兜兜在饭店里住了几天,无聊透了,坐在尹芝膝头,趴在车玻璃上张望,见窗外的东西渐渐陌生起来,看得饶有兴致:“吱吱,那黑团的长了角。”
  尹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窗外的景象来不及被人细看,便消失在身后了,只余田里新抽的秧苗,碧绿汪汪,与蓝得出水的天空一起,铺出无边无际的春天。
  “啊,快看。” 兜兜又指了一次,新奇地眨眼。
  “那是水牛……帮庄户人家种田的。” 尹芝终于看清了,想着从未带他出过上海,总觉得亏欠,答起问题来,格外耐心。
  “甜是什么,和糖一样么?”
  尹芝心中默默想,也许该教这个好奇的孩子识字了。
  “田就是地上绿色的格子,糖也是田里长出来的……”
  “甜真好,水牛也好……吱吱,你看,那马的耳朵好长。”
  “那是小毛驴……” 她带兜兜去过一次动物园,狮子老虎这等奇珍异兽识得,反倒是最寻常的家兽,成了稀罕物。
  兜兜问东问西,不一会也觉得累了,偎在尹芝怀里:“我们去哪啊……”
  “去一座小县城……”
  “铜线……”
  “嗯……” 尹芝见他闭上眼,轻轻拍着,温柔答道。
  兜兜却突然来了精神:“我能见到糖糖了么……”
  关于陈季棠遇刺住院的消息,报纸上日日都写。
  尹芝因见过他,知道重伤的新闻定是假的,而他为了避人耳目躲在医院里,倒大有可能,只好答道:“他这会儿还在上海,最近没法来找你玩……”
  她话音刚落,见阮九同不知何时回过头来,盯着兜兜打量,他早先也怀疑这孩子与陈季棠有关,如今听了他们母子的对话,更信了几分,笑着打探道:“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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