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背对着鞠子小姐,告诉她该怎么拆……”
“这……”藤原悠一听他这样讲又不放心起来:“可鞠子从没拆过炸弹。”
陈季棠轻轻一笑:“你拆过么?不如我说,你来拆……”
陈季棠与鞠子男女有别,自己又何尝不是,藤原悠一犹豫片刻道:“妹妹,我先出去,你自己小心。”
他叮嘱完,走出茶室,拉门后也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陈季棠转过身去:“鞠子小姐,你哥哥带着人躲得远远的,看样子是怕了,所以千万不要手抖。”
OO@@的衣料声传来,鞠子已解开自己的衣裳:“不会手抖的,我一点不怕,便是死了,有你陪葬,十分值得了,你忘了么,我本来就是要杀你的。”
陈季棠听了她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见她已开始随意拨弄身上绑的炸弹,立时扣住她的双手,反剪起来。
第103章 .黄钟瓦釜 ・ 照片
茶室中抛出个重物,落在庭院一角,众人未及细看,一声轰鸣,围墙已坍下一截,院中的草木着了火,几个守在廊下的人,皆受了伤。
藤原悠一扶住廊柱挣扎起身,抖落一身碎石尘土,疾步往茶室去,见鞠子毫发无伤,放下心来,倒是一旁的陈季棠,受了些轻伤。
“陈君,这是怎么回事?”
陈季棠的枪抵在鞠子心口,慢慢拎她起来:“你的好妹妹,宁愿自己炸死,也时刻不忘要我的命。”
“陈君,你把枪放下来再说,我没有管教好妹妹,她今日又被你绑了炸弹,心中有怨,嘴上逞能,孩子气罢了。” 藤原悠一安抚着人,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指挥着部下包围过来。
就在这时,陈季棠等在门外的手下,也越过围墙的缺口涌了进来,见自家军长受了伤,纷纷拔枪以待。
双方旗鼓相当,在公共租界里开火,两败俱伤不说,更让居心叵测的日本军人有了屯兵上海的理由。
陈季棠宁愿自己涉险,不多带人进来,也是为了防着这个,如今更如履薄冰,横下心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便装的兵士们面面相觑,虽不放心,还是退到围墙外面守着,陈季棠也和他们一起往外撤,不忘拉着鞠子做挡箭牌,一路退到墙根处。
藤原悠一语气坚决:“陈君要走,我不会为难,放了我妹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
鞠子为自己的无能羞耻,被人用枪抵着头仍然不忘放狠话:“我终究是要杀了你的!”
“好啊,我就在天津码头等你。” 陈季棠在她耳边轻轻一句,说完用力推到藤原悠一跟前。
鞠子踉跄一步,再回身看去,刚才劫持自己的人,已消失在坍倒的院墙外。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惊动了工部局,张副董自钟庆文失势之后,便离开法租界,另觅新主,此刻匆匆赶来,对着大东亚商会的围墙一看,心道不妙,见了藤原悠一,更是点头哈腰安抚道:“藤原先生,这是有乱民来捣乱么?啧啧啧!”
近日公共租界里常有些小打小闹,多挑日本侨民开的小商小铺,在半夜人少的时候下手,鲜有人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对着大东亚商会这样有来头的组织动真格的。
藤原悠一沉默片刻,轻描淡写道:“没有的事,是我们自己修理院墙,不小心罢了……”
空气中还残了淡淡火药味,哪有人家里修院墙用炸的?
张副董本已做好了被他斥责的准备,狐疑抬头,见他的样子不像说笑,便也作罢告辞要走。
藤原悠一一边挽留,一边发问:“听说张先生以前和陈季棠将军共事过?”
张副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讪讪敷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如今还在租界里给洋人当个小差,和陈季棠已是天壤之别,这段过往自然不愿过多提及。
“我听说张先生和故去的陈老督军是好友……” 藤原悠一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带着张副董往庭院的幽深处走去。
“确实认识很多年了……”
这会馆的后面,是藤原悠一的临时住处,里面也设了客室,两人一坐下来,便有人拿了小匣放在张副董手边。
“近来治安事件频发,不少是针对我大日本侨民的,今日我们大东亚商会一出事,工部局就派了您来,我十分欣慰感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副董只将匣子掀开一角,眼中一亮,他这份差事的油水大不如前,许久没见过这么澄黄的好意了。
“藤原先生太客气了,不论如何,租界就是租界,有治安条例的,规矩不能坏了,我会多派些人手,在日本侨民多的地方巡查,您放心。”
藤原悠一道了谢,突然又道:“陈将军手握重兵,张先生与他是旧识,他舅舅一句话,张先生便可在南京政府谋到份要紧差事,还望张先生到时候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的友谊。”
“哪里哪里……我与陈将军也没有那么熟。” 张副董摆摆手,似被他说中七寸一般,晦暗着脸色。
他得罪的就是盛怀初,当年刺杀秦穆山的事,他也小小参与其中,不知怎么被盛怀初查了出来,如今躲着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在他面前晃悠。
“我对陈将军很有兴趣,你知道我的朋友们在山东可是吃了他的大亏。”
张副董警觉起来,藤原悠一笑脸盈盈奉上来的金子,原来不是不咬手的,他左思右想,只将陈季棠身世如何隐秘,近年又是如何发迹的捡了些来说,末了又对老督军之死的疑点一带而过,算是对多年老友的一点心意。
“原来不只是个支那人……” 藤原悠一想起陈季棠英挺的五官,幽幽笑着,送了张副董出去,为了避嫌,并未送到门口。
“哥哥。” 鞠子已换过一身衣服,怯怯在他身后叫道。
“跟我来。” 藤原悠一关上门,佛堂里供奉着先祖牌位:“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绕过哥哥,擅自去医院。”
“还有呢……”
“我不该让哥哥为我操心,差点影响了父亲的大计。”
“你已经影响了……还有。”
“我……” 鞠子讷讷说不出话来。
“愚蠢,你错在愚蠢又感情用事。”
“我没有……”
藤原悠一早看透了自己的妹妹:“你嘴上说是为了帝国而战,还不是为了死去的恋人,愚蠢,愚蠢,愚蠢至极的混蛋,枉费藤原家把你养大。”
鞠子被他戳中心事:“我不是为了二郎……”
“不是为了二郎,你从奉天来上海找我,亏我好心收留,原来是背着父亲跑出来的,母亲还为了你特地从东京坐船来……”
“我不想嫁给那个小皇帝的弟弟,他看起来还没有我大……”
“你现在想嫁也不成了,他已经娶了嵯峨家的女儿,你将来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怎样为国尽忠的机会,我会让母亲带你回日本,支那不适合没有勇气的日本人。”
关于东北的局势,藤原悠一知道得更多,此刻不愿多吐露,已是对妹妹灰心了。
门外有脚步声,一个妇人道:“照片已送来了。”
藤原悠一丢下哭泣的妹妹,跨出门去,接过一沓照片逐一细细看了,脸上云开雨霁,挑出一张来正是陈季棠立在大东亚商会门口,手上正递着个东西过来。
“很好,这张给报馆送去。”
陈季棠得知兜兜回到彤县,和尹芝通了电话道别,还是决定先往天津去,就算藤原鞠子不会真的追到天津,他与唐叔覃的会面还是不能爽约。
他的船在傍晚启程,到了第二日下午,停在灌云县补给,这趟行程本是极隐秘的,对外只说是商船,不想县长竟然亲自带人在码头上等他,也不知是谁透露的消息。
“盛先生请您下船给他打个电话。”
“什么事?”
县长今日也收到点风声,把陈季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也不知道,盛先生昨晚就打来了,让我务必拦下陈将军。”
陈季棠被他打量得心中一毛,带了卫队,跟着他去了。
“季棠……” 盛怀初的声音带着隐隐怒气:“藤原鞠子还在你的船上么?”
陈季棠心知他已晓得昨天的事了,却不知他知道多少,只道:“不在,不过依她的个性,一定会追着我杀过来的,有没有她,我都会尽力说服唐叔覃。”
“你见过藤原鞠子的哥哥了?”
陈季棠诧异他消息如此快,只道:“算是见过了。”
“你拿什么去说服唐叔覃与我们一道对付日本人?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什么……”
汉奸二字实难出口,盛怀初将手中的报纸捏皱,标题醒目得很:陈季棠将军莅临大东亚商会,共商中日友好未来。
如果这张照片只是过门不入的巧合,说是什么人穿凿附会,别有用心,他还可替陈季棠刷洗一番。
只是今日藤原悠一又派人送来了一叠新照片,有陈季棠与他坐在一起喝茶的,有鞠子衣衫不整和陈季棠靠在一处的。
这样的照片,藤原悠一不知还有多少。
盛怀初认识陈季棠这些年,知道他断不会做汉奸,可中国四万万人,又有几个如自己这般了解信任他,又有几个见了这样的照片之后,会听他的解释和辩白?
“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自己怎么会知道,当然还要别人告诉我。” 陈季棠沉默半晌,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把藤原鞠子送还给她的哥哥,藤原悠一拍下你去大东亚商会的照片,你觉得你自己像什么?想清楚了再说。”
陈季棠心中一凛,竟比他想得还要糟:“不是的,我……他绑了我的人,我猜那个鞠子还会跟去天津下手,所以……”
“绑了你什么人,能不能为你作证?”
“一个孩子。”
盛怀初的心往下沉:“多大年纪,会不会说话?”
“两岁多……”
“是你的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是我的孩子。” 陈季棠想,也许尹芝签了那份婚书,兜兜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孩子。
对于陈季棠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盛怀初无暇细想,一心帮他开脱污名:“是那位去医院探病的小姐……孩子被绑的时候,她在不在,你让她来作证?”
“不方便。”
盛怀初焦急催促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可以毁了你!”
“就是不方便,我已经送她走了。”
“让她回来。”
第104章 .黄钟瓦釜 ・ 污名
盛怀初晓以利害,也不能让陈季棠松口半分,此刻派他去天津更显不合时宜。
唐叔覃毕竟与日本人交好。
“天津之行暂缓吧,你先回彤县,如果真有什么不得已的变动,重要的位置都先换上信得过的人,将来季楠也可替你先管着,毕竟是你父亲带出来的兵,不该落在外人手上。”
陈季棠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指尖一阵白:“会有什么变动……你也怀疑我?”
盛怀初叹一口气:“你不愿自证清白,我信不信你,又有什么用?军委会本就不是一言堂,何况我上头还有个主席。”
陈季棠明白他的难处,自己年纪轻轻握着一支精锐,被人妒忌在所难免,恰好日本人递上把现成的刀子,那些勾心斗角的好手,哪有不用的道理。
可任人宰割终究不是陈季棠的作风,是走是留,他都不能被人扣上汉奸的帽子。
“动嘴皮子我比不过那些老迂腐,做实事倒比他们强些,再过几天就到天津了,我如果说服唐叔覃和日本人划清了界限,那些流言还会有人信?”
盛怀初明白,他这是要和流言抢时间:“说服不了呢?”
“我一定会说服他的。”
盛怀初闻言一愣,听他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也不知是担心还是羡慕,终究还是应允了陈季棠的提议,答应尽力为他压一压舆情,争取些时间。
要压舆情,也必有拿得出手的人证物证。
盛怀初一边让各大报纸按着陈季棠的说法刊了头条,另一边又叫来阮九同在军委会面前作证,将孩子如何被日本人掳走,陈季棠如何上门要人,还毁了中日商会围墙的事,一一道来。
小怜和刘妈也被带来作证,二人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被人一通质问,便唯唯诺诺起来。
有人道:“他们都是陈府的下人,被逼着给主子作证大有可能,何况陈将军什么时候结了婚,纳了宠?我们半杯喜酒也没喝到,怎么突然冒出来个两岁多的孩子来。”
阮九同先前被盛怀初叮嘱过,不慌不忙道:“我跟了将军多年,他是个低调的人,何况国家尚未统一,他也无心大张旗鼓办婚礼。”
这年头男人婚前便有孩子的,并不鲜见,远的不说,陈季棠便是陈仁美婚前的野种,这倒是随了他那死去的爹了。
几人揶揄地相视一笑,又听其中一人道:“大人能将谎话说圆,小孩子却不能,两岁多也会说话了,让那孩子自己说,再带他去中日会馆认一认,不就真相大白了。”
“不行。” 阮九同一口回绝,他记得陈季棠的嘱咐,往盛怀初那里看一眼道:“小少爷本就受了惊吓,不能再叫他回想起当日被捕的事。”
众人各执一词,难得定论,争执不休。
这正是盛怀初想要的场面,他准备鸣金收兵,便道:“好了,这件事,实在不该听日本人的一面之词。若陈将军真是向着日本人的,越少人知道,对日本人才越有利,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日本人不是自断臂膀么?实在说不通。”
他这一席话说完,与陈季棠交好的几人附和道:“是啊,陈将军是围攻济南的主力,日本人理应恨透了他。”
风向转了,盛怀初渐放下心来,与主席对望一眼,只等他总结陈词。
就在这时,排在末席的一个姓王的参谋道:“我原来也是不信陈将军会叛国,前两天又得了一张有趣的照片,今日听了陈府下人的说辞,才恍然大悟。”
他说着,将手上的照片拿给身旁的人传阅,又接着道:“照片上的女人叫藤原鞠子,是关东军司令官藤原鸠彦大将和正室夫人唯一的孩子,你们看看她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那照片上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看情状正和陈季棠拉扯不清。
“陈将军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讳莫如深,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不愿他们出来作证,仔细想想也说得通了,只怕他们来了只会越描越黑,说是什么绑架事件,大抵是人家的家务事,妹妹受了欺负,孩子生了,婚却不结,一气之下带孩子回了哥哥那里,被妹夫找上门纠缠。”
“你是说藤原鞠子和陈季棠……”
阮九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你胡说……藤原鞠子先头刺杀军长,而后一直囚在老虎桥,哪里可能和军长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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