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为乱了神,放过了她,这次,合该让她长长记性。
周蒙看着崔决的表情晦暗诡谲,硬着头皮说道:“三郎君,表姑娘不在这。”
崔决眉头一蹙:“我知道她不在这,叫她过来。”
“小的的意思是……”周蒙咽下唾液,视死如归道:“表姑娘离开了,就是,不在……崔府了。”
崔决的眼睛睁大,握着的玉碗被他的内力硬生生激出裂痕,“怎么回事,说!”
“我们在西市边的红桥上找到晕倒的您,身边并无表姑娘的身影,派人将周围都问了个遍,也没人见到过表姑娘。我们只好将郎君先带回府中,去表姑娘的青陆阁中一探,发现桌案上留着一封信。”
周蒙脸上流着冷汗,递上一封信。
他甫一伸手,那封信就被崔决夺了过来,他从未见过崔决如此急躁的一面。
崔决心中,一面叫自己冷静,一面被心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他强忍着这一切,努力平复自己如狂风卷浪般的心,一字不落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徐燕芝的字写得不好,但不知为何,他从中看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但只有一点像,就像是半途而废的蠢钝学子,没下过半点功夫。
很快就被他忽略了。
这封信字数不多,很快便能读完,但他却不信邪的又读了好几遍,上面句句都在道别,有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丫鬟,经常帮她出府带东西的小厮,还有收养过她的表舅父,以及快养大的小鸟,甚至连她青陆阁里的一根草都有名字,就是没提他一个字。
她何时表明过她要离开?
她为何,就不愿,维持,原样呢?
能文能武看着崔决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像是化不开的浓雾一般诡异,也一并跪在崔决面前:“是属下办事不力,没看住表姑娘,现在已经派人在城里城外一家一户的搜查了!请三郎君再多一些耐心——”
“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
如朗朗明月的崔家三郎君,居然第一次在下人面前怒极,眼底泛起猩红,仿若淬毒鬼面。
“找不到她,你们便去自裁。”
第40章 各位
新生的麻雀飞过皇城, 在被阳光照得温热的琉璃瓦上停留。战事虽是不久前平息的,连皇帝和国号都改了两遍,可战火并未波及到长安, 长安依旧是人们趋之若鹜的繁花梦。
而在长安城中, 在象征着至尊的皇宫中, 依旧金碧相射,壮丽迷人。
太极殿内, 正止不住来回走动的女子一身曳地的金丝十二破裙, 上着一件七彩丝胭脂红上襦,外披一件菱花纹广袖批衫, 脚下着一双殷红登云履, 如珠贝一般的鞋头上点缀着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
她还不习惯繁琐又华丽的穿着, 走起路来,总是踩到裙摆,跟着她的婢女就会上前为她重新整理好裙头。
“为何崔决还不回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 在这座皇城中, 敢直呼陛下名讳的,也只有这位来回踱步的女郎了。
徐燕芝的贴身婢女碧落上前, 安慰道:“娘娘莫急,陛下日理万机, 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也不是我非要着急, 这不是两件事撞在一起了。”徐燕芝歪着脑袋,头上的步摇随着也向着那一侧歪过去, 她嘴角微微撇着, “他要出宫探访民情, 可洛姐姐不是今日就要从陇西过来了,毕竟我们三个人都是老相识了, 这一次也算故人相逢吧,真不希望崔决回来晚了。”
“啊,我这么不开心做什么,应该说是两件好事都撞到一起了!”她拍拍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发间的那些行头又随着她的动作乱飞。
“娘娘,您等一下,您的步摇挂在发髻上了。”碧落不敢乱动她的发型,在她旁边说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娘娘,你就叫我燕娘吧!”徐燕芝与宫婢之间,并无什么尊卑之分,她低下头,示意碧落帮她弄好,“我还没和崔决,喔,陛下成亲呢!等到我们成亲了,你们再叫我娘娘吧!碧落,每次都要麻烦你帮我整理,我是不是太闹腾了呀?哈哈。”
“娘娘,怎么会呢?有您这样的娘娘,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分。”碧落动作轻柔,她可不敢真的直呼她为燕娘,天大地大,还是陛下最大,娘娘愿意,可陛下不会同意,“在这宫里头,陛下也只有娘娘一人,娘娘跟着陛下这么久,定是比奴婢要清楚陛下的性子,您是后宫的唯一,陛下的唯一。我们都是提前叫了,不用等到册封那日。”
徐燕芝被哄得高兴,只有傻乐,“那我努力学学穿这种拖地的裙子怎么走,不能给崔决丢脸才是!”
说罢,她叫来教礼仪的女官,让她指点一二。
女官心里叹了口气,敬业再次从头开始指点起来。
娘娘每次说学,都是心血来潮,她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说了。
“皇上驾到!”
太极殿外的內侍喊了起来,徐燕芝刚刚的刻苦一下子化为乌有,她猛地转头,珠钗步摇投在她的鬓发间乱甩一通,但没人苛求她如何做,在此之前,她确实是后宫中的唯一。
“崔决!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喔。”她提起长裙,奔向为首的那位身形颀长,眉宇威严的男子。
他也一把抱住她,任由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低头看向她的发顶,听她闷在他怀里说话。
他问:“说什么?”
她的声音只是大了一些,并未将头抬起,所以依旧听不清楚。
“我做了……羹汤……晚点……御膳房……一起去……”
崔决轻轻“嗯”了一声,就当是同意了,“还要与你说另一件事。”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徐燕芝这才停止撒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出了什么事吗?”
是哪里又有叛乱了吗?但不应该,现在四海归一,新朝已让所有人臣服。
崔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刚要启唇,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嗓:
“为何这等事宣布得这么慢,这不像你了,陛下。”
徐燕芝疑惑又跃跃欲试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果不其然是她的手帕交。
“啊,洛姐姐,你们是在路上遇见了吗?好巧呀。”
徐燕芝刚想从男人的怀中退出来,和她的手帕交打招呼,就被崔决拉住,“燕娘,我要封后了。”
“礼部已经算好日子了吗?”她惊喜地出声,转身对碧落说:“碧落,我真要当娘娘了!”
徐燕芝又望着洛浅凝,想把这天大的好事也一并传递给她,但她感受到崔决身体一僵,又抬眼去看崔决,才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她认为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像,是她会错意了一般……
“燕娘,”崔决的话就像一枚火/炮,在她心中炸开:“不是你。授封之人是……洛氏。”
徐燕芝就好像被人拿了个锤子砸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但是她表面上发髻丝毫未乱,这就有些可笑了。
整座太极殿内的气氛也随着她的笑容僵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在崔决极为认真的表情中否认了这样的想法,嘴唇颤了又颤,才发觉自己还在他怀里。
她环着他腰的双手松开,明明只需起身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每每脱离他一点点,她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崔决现在是皇帝了,理应穿的是天下最贵重的丝,用的是天下最难得的绸。
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硌手?如此疼?
她低着头,其实还在想着再去看一眼崔决的眼睛,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跟她的一不一样,会愧疚吗?会难过吗?还是觉得终于找到一个皇后合适人选的喜悦呢?
她应该再看看的。
可是她觉得头很沉,满头的珠钗如此厚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洛浅凝打破了僵硬的气氛,“燕娘,如此一来,我们又能做姐妹了,你开不开心?”
姐妹!
她是不是该生气,该愤怒,该质问,该去把这殿中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但徐燕芝最终也只是,无害、柔声地回应:
“嗯……我、我开心的。”
原来,同甘之后才是共苦,共苦之后怎又能同甘。
一时间,好奇的,同情的,怜悯的,看戏的视线,就像一只只黑色的大掌,将她团团包裹住,让她无地自处。
一只只手掌覆上来,遮住了她的双眼,眼前的二人逐渐消失不见。
再度获得视觉时,徐燕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她坐在地上,衣料比之前的还要上乘,只是发髻简单,其上也没那么多坠饰。
今日册封大典,徐燕芝既不是朝中臣子,也不是后宫嫔妃,只能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着礼官宣读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文书,与百官一起朝拜帝后,她的动作还是不标准,怎么学都学不会。
册封大典已落下帷幕,宫中却依旧热闹,宫人们提着提灯从,为普天同庆的日子做最后的准备。
只有长亭殿内,花败满地,风声寂寥,与那朱红的宫墙萧瑟呼应。
徐燕芝身上那身大典穿的衣服还没换下,一手拿纸张抛向身旁的火炉,看着炉中猛然窜动的火苗时而变大,时而恢复原样。
她脑袋空空,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觉得她已经累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也并未多疑。
能直接进她内殿的无非只有那几个人,她的贴身侍女,她的表舅父,还有崔决。
表舅父已经离世,崔决又是新婚之夜。
“碧落吗?”她还未转身,“碧落”就从后就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向宫外拖行。
这人是个男人!怎么还会有男人进她的内殿!
徐燕芝挣扎着,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不敌掠走她的人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拖越远,而长亭殿中的人也并未出现。
一直到她被那人拖到了城墙上,才有了可以呼吸的机会。
“你是谁?!”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长发被城墙上的风吹得飞扬。
那黑衣人自然不会自报家门,只是说:“我也只是奉旨行事,徐娘子到了下面,可别怪罪。”
她来不及多问,仅来得及后退一步,就被那人推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一下子遍布全身,徐燕芝骤然睁眼,脸朝下从货箱跌在马车上。
她来不及喊疼,心慌意乱地摸着自己身体。
还好,只是个梦魇。
已经是前世了,如今的她,是活着的,真实的。
她不断地吁气,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泪水混着河边泥再次弄脏了脸。
运货的马车为了方便上货卸货,是半开着的,里面除了可以装货物外,还能挤下几个人睡觉。
她瞅了一眼车外,天光大亮,离开长安城有一定距离了。
她一边扣着脸上已经干裂的泥巴,一边摸索上小腿的革带,拿出水囊准备洗把脸。
打开水囊才想起来,昨天给温宁宴洗眼睛都用光了,又没来得及补。
跟在挤在一辆车里的胡女看到少女灰扑扑的小脸,糊了一半的泥巴,下巴上都是凝固的泥壳子,还隐约能看到,藏在泥巴之下的俏生生的白肌。
一位生着驼峰鼻,尖下巴的碧眼胡女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拿着水囊,挪着屁股坐到她身边,问:“小娘子,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听到你在哭。”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徐燕芝来马车边上,给她倒水洗脸。
徐燕芝接受了这位胡女的热情,赶忙走到她身边把脸洗了。
反正已经安全出了城,就不用再刻意伪装自己的长相,就算用也不能再用泥巴。
“没,我想我就带了一盒胭脂出门,太惨了。”
待她洗干净了脸,胡女眉毛一挑,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就为这点事大哭一场?”胡女自然是不信,“我还以为你是梦见了什么割舍的小情呢。”
被胡人打趣,徐燕芝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比起自由自在,远离崔决,之前的梦魇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我看娘子生得这样好,看着皮肤也不像从穷苦人家出来的,约莫是本地人吧,娘子为何打扮成这样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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