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驾道:“三郎君误会了,家主大人并未说什么,只是将我借给您差使,三郎君,若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安排,袁驾定当竭力相助。”
崔府里的人都知道,袁驾多年以来,一直是崔瞻远的贴身侍从,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他只听崔瞻远的话,只有崔瞻远能够安排他的行动。
不过这次居然把袁驾派了出来,可见崔家主是有多么重视表姑娘。
崔决并未多看他一眼,抬腿上了马车,袁驾也不打算接着说,快速备好马匹,跟在他们身后。
马车上,崔决仅用一会儿就筛查完了可疑的胡人,初步锁定了目标。
虽是快马加鞭,但离庞青所说的茶摊还有一段距离,崔决便从车中的暗箱里取出一副棋盘。
他素来节欲自克,喜欢靠坐隐来缓解情绪。
他现在能目视着一些,不用再从棋瓮中反复摸索。
但每落一子,他的心就沉重一分。
他这次执白子,包围黑子后,又被黑子的击破,翻来覆去,黑子白子竟然互不相让,有时双方都已到强弩之末,却又能绝地反击,几轮下来,输赢还未定。
这已经超出了他平日下棋的时间。
崔决是大家出身,君子六艺九思自然通慧,但对于对弈来讲,也非圣手,尤其是一人分饰两角,要分成两个不同的思想来对弈抗争,难度更要再走一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所谓的前世的他,对他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深了。
他不能再这般下去,等到找到表姑娘,他定要找个办法将那人除掉。
崔决不和他一样,在掌控身体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很少与他对话,几乎无视他的存在。
说来可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终,崔决自叹了一声,将棋盘收好。
他握住徐燕芝上次塞过来的手帕,终于在凝思后,一行人来到了这间茶铺。
在跟摊主问了一些话之后,确定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之后,崔决等人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崔决觉得,以张乾的性子来看,不是不能收留表姑娘。
但是如何收留,这就让崔决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娶是妻逃为妾,甚至连妾都不如,表姑娘这般举措,倒是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得很。
他不理解,她都能对一个认识几个月的人用情至此,却不愿跟他说一声道别。
他定要亲自问她,听她那素来愿为人着想的心,能言善辩的嘴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
崔决的人虽然是后来的,但他们所用的都是最精良的马,无论徐燕芝是乘着那辆胡人马车北上,还是另寻别路,都会在他们之后到达。
他们一行人已经驻扎在通往肃州的必经之路,布下天罗地网,静静等待着。
崔决等人旅居在这里唯一的客栈中,等了将近五天之后,崔决已经在房间中待着够久,依旧没有徐燕芝的任何消息。
他的心情不免烦躁,又派了一些人去周围寻。
如今世道太乱,一个女流在临近边地的地方独自乱转,十分危险。
……真是为了张乾豁出命了。
又过了三日,崔决在下楼时,他手下的人火急火燎地向他汇报:“三郎君,拦下那几辆马车了!”
崔决心中一荡,连忙跑下楼梯,看到包子铺前面的人顿时一愣。
眼底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并在看到那人时,有着风雨欲来之时。
背影似她。
见少女正弯着腰,一边逗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猫,一边跟旁边卖包子的摊贩讨价还价。
眸光颤了又颤,径直走向她,此时空中落起了小雨,沾湿了他月白色的衣襟。
他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几乎瞬间就来到少女背后,手覆在她的肩膀上。
他找到她了,等到带她回了崔府,他问了她的话,他就要将一切复原——
“表姑娘。”
少女明显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包子掉在地上,竟然直接哭了出来,旋即转身就要冲崔决跪下,“这位郎君,我是犯了什么错?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别抓我,放过小女子吧!”
不是她。只是背影有些像,这么一看,这女子还要更高些,年纪更大些。
长得也不像。
为何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
失而复得的情绪像是被雨浇灭的,只剩灰烬。
这时,他才将目光转向那群胡人,眼底已经结了一层霜。
领队一见崔决的打扮便知自己沾上了些惹不起的人,连忙赔笑道:“郎君,不知所为何事?”
崔决替父亲审过不少人,这种虚与委蛇的程度,他并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别兜圈子。”
领队无奈,知道再瞒下去也不过是自讨苦吃,只好说:“我跟那娘子不熟,只是跟娘子同行了一路,这位娘子在半道上就下了车呀!”
“没来肃州?”崔决的头微微歪着,余光睨过不远处的庞青。
“没说来呀,我们跟她分开好久了——”领队的话还没说完,庞青就控制不住地大叫:“不可能!我亲耳听到的!你们骗人!说不定表姑娘就在这车上呢?!三郎君,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我真听到了,千真万确!”
崔决只淡淡扫过一眼庞青,就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听他不带任何情绪道:“庞青,你是不是总在与我说谎话?”
“没有啊……三郎君……真的没有……”
庞青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止不住地后退,却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如月的郎君并未再看他,沉声道:“把他的腿打断,扔在附近吧。”
能文能武领下命令,一人一边擒住庞青,将他拖到一边,就抽出佩刀,用刀背生生去砸他的腿,任凭他如何求饶,看着他正常站立的腿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也无一人放水。
崔决一边听着庞青的惨叫,一边静等着那领队继续说话。
“反正我们的马车已经被你们拦住了,我们也没什么靠山,你们在这里随便搜一遍,我们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只求搜完了能让我们走。”领队知道这是杀鸡儆猴,哆嗦着指了一个胡女过来,“这位跟那小娘子聊得来,大人您也可以问问她,我是个男子,肯定跟她也说不上几句话啊。”
驼峰鼻的胡女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枚银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崔决,“小娘子没去肃州,跟我们分别不到在梧州境内就下了马车,也没跟我们说去哪里,这是她临走前给我的银子,嘱咐我拿这些买一些喜欢的东西,郎君,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她还听那个叫燕娘的小娘子说,有个很可怕的人不想放过她,求她关键时刻定要为她说话,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生的很俊秀的人吧,怎么生的这般好,心却如此的黑。
她都不敢看那个叫什么庞青的,太可怕了,那哪里是人能叫出来的声音啊!
她这钱不赚了行了吧!
崔决只瞧了一眼那枚银子,竟然说了一句:“既然是她送你的,你便留着。”
复而转头说道:“袁驾,你就先回去,把宁贵妃参与的情况告知父亲吧。其他的我来便可。”
一旁的袁驾皱眉,“三郎君何以见得?”
“银子一瞧便知道出自亨运银庄,可亨运银庄是杭州苏家的产业,表姑娘是如何如此快速换到杭州的银钱,又正巧,温家的某些人刚从杭州回来。”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顺便,把温宁宴那厮叫出来,给他个教训,不要太过分,把手腕折了要养三个月左右的程度便可。”
袁驾知道这是崔决想将他支开,但既然家主已经命他听从三郎君的命令,他就必须要遵命。
吩咐完这些事,有水落在他的睫羽上,崔决轻眨片刻,
抬起手,雨滴落在掌心,汇聚成洼。
“三郎君,雨下大了,您先回客栈吧。”有人第一时间为崔决搭上一把伞,关切地说:“郎君还有的忙,切勿染疾。”
在崔决周身,有拖行的声音,有呻/吟的哀嚎,有车马行驶而过。
如此嘈杂,如此扰人心弦。
……
徐燕芝感受到雨滴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她昂起头,撇着嘴看着越来越厚的乌云,不禁咋舌。
怎么在她没带伞的时候总会下雨呢!真倒霉!
正值夏季,雨水也盖不住夏蝉的鸣叫,本该恼人的叫声,却让她整个人神清气爽。她站在路的一边,远远望去,在雨中的重山层叠,美不胜收。
她不知道那些胡人是否遇见了崔决,不知道崔决会不会为了她查的那么深,总之,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她也耍了个心眼,让崔决与她背道而驰。
庞青看到她的同时,她自然而然也看到了庞青。
她当时心惊不已,庞青这个势利眼,定是会为了今后自己的前程泄露她的行踪的。
干脆她就将计就计,先不着急去肃州了。
在茶水摊的时候,她很大声地告诉他们,她决定去肃州,而后,偷偷给他们塞了一些银钱,假如被人追上了,一定要说,她从未说过去肃州。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胡人虽然按照她说的去做了,但依旧在崔决的威逼利诱下,泄露了她的行踪。
她现在身处梧州,决定先找到一个村落休整几天,再前往汴州,回就九牛镇一趟。
她要祭拜阿爹阿娘去。
徐燕芝周围空无一人,除开金蝉鸣叫,颇为静谧。她没人打伞,也不怕淋雨,定下自己的小目标之后,便轻快地向着前方跑了起来。
北山倾斜,小溪横流,霡霂终是落在三人的身上。
第42章 围困
从梧州到汴州说不上近, 还需要个十天左右的车程,徐燕芝隔不到两三天就换一辆马车,来来回回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到汴州。虽然是麻烦了点, 但为了减少自己的行踪被暴露的可能性, 也只能如此。
到了汴州之后, 她又要寻找合适的马车前往九牛镇,等到折腾回九牛镇, 她人都消瘦了一圈。
不过, 好歹是回来了。
徐燕芝换了碧色千丝麻垂领衫,下着樱草色和螺绿相交的六破裙, 背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里面装的是一路上她上吃得用的。
九牛镇是汴州往南, 快要走出州界的一个小镇,徐燕芝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变什么样,在唯一邻水的地方, 依旧是一群人为了生计在卖力吆喝, 而镇上唯一宽敞的道上那个引人注目的大坑依旧没有填补起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毫无生气。
徐燕芝给了拉驴车的老伯几枚铜板,把她放在她原来住过的背靠山的茅屋房中。
她下了车就听到院中有狗在叫, 还在奇怪中, 就听见狗叫声中夹杂着几句人声。
“叫什么叫、再、再——叫打你了!”
从茅屋的侧屋中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着不断嚎叫地狗踢了一脚, 在看门黄狗的呜咽声中, 用着不灵光的眼神朝着屋外, 也就是徐燕芝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 如铜铃一般的牛眼瞪大,“徐、徐!燕娘!阿爹阿爹!徐、徐回来了!”
又从主屋中走出一个穿着青灰色褂衫的男人,扛着锄头,一脸不爽地说:“瞎叫什么?”
“徐、徐!燕娘!”那个身量不高的男人口吃,只有跑到他阿爹身旁,拽着阿爹的袖子,指着徐燕芝的方向,“回来了!她回来了!”
“徐燕芝?你说啥呢?她都去长安吃香的喝辣的去了,怎么可能——”说话的此人正是那位想收了徐燕芝将她当作童养媳的男人,他刚嫌弃地把儿子推向一边,又见儿子凑上来,只得骂骂咧咧地看向儿子指着的方向,也被吓了一跳。
“燕娘?!还真是你!我不会在做梦吧?!”男人赶紧放下锄头,又把儿子拨到一旁,跑到篱笆前,用手揉了好几遍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娘子是真实存在的。
“陈伯,你没看错。我回来了。”徐燕芝皱着眉问,“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燕娘,你是咋回来的啊?”陈伯的小眼睛不断地向周围寻觅,“是有人送你回来的吗?人呢?”
“陈伯,你不用管是谁送我回来的,这屋子是我的呀,你们怎么能占我阿爹留下来的房子呢?”
陈伯看徐燕芝说话硬气,以为她不是孤身一人,便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家里又添了个女娃,我那原来的屋子也不够住呀。这不你都是贵人了,都去长安过了,我还记得你走那天,多风光啊……”
“可这屋子就算我不住了,也是属于我的,是阿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这还带着地契呢!”徐燕芝打断他,气鼓鼓地与他们理论,“你们这是抢占民房!你们信不信我拿着地契把官差叫过来,可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别这么说嘛,你先进来,跟我们好好说说你在长安怎么过的,怎么忽然回来了,吓我一大跳,我以为我还在做梦呢!”陈伯打开栅栏,两个人热情地簇拥着徐燕芝进了屋,叫来他的妻杀了一只鸭来为她接风洗尘,“一开始在你家受难时,我那会不是还接济了你一两银子吗?你去了长安,就忘了这事吗?”
她自然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情,但她已经将那些恩情还完了,甚至还多还了几两,就是怕哪天他们家看她一个人生活,强行为她说亲,要让她给他口吃呆傻的儿子当媳妇去。
穷山恶水多刁民,徐燕芝在九牛镇摸爬滚打那么久,自然是知道这人的秉性,他无非是以为她背后还有靠山,要知道她是孤身一人来此,她手里剩下的银子怕不是都要被他们家抢了去。
34/78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