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兄长是借了姚宣辞之手算计父亲。”温琼淡淡扫了一眼身侧, 瞥见小茶几上放置着的诗书。
她拿起书,慢条斯理卷起,“可兄长却对我说只知道一点点。”
下一刻,被卷成筒的书册啪的一下打在温伯清的膝盖上。
“瞒着我是吧?”
“哎哎哎... ...阿琼你跟谁学会打人了!”
温伯清连忙放下二郎腿,斜过身子挪到一旁躲避,“兄长我只是个被诱惑的从犯罢了, 瞒你是怕你思虑过甚。”
温琼面带不悦, “被蒙在鼓里就不担心了?告诉我一声有何之难, 我还能将消息透露出去不成。”
他躲到角落里将折扇展开挡在膝盖前,桃花眼里委委屈屈,“那你要揍也该揍姚宣辞, 都是他的主意, 你打我做甚。”
“他不在这儿,不打你打谁?”
先前兄长一心坚定的站在她身后, 这才多久就开始变脸了, 到涑州一路有大半个月时间, 愣是一声不吭看她和母亲胡乱揣测皇城局势。
温琼想想就气得直咬牙,顾不得往日的温婉形象,一连抽了他好几下,“你若再与他合伙骗我,干脆认他做妹妹好了!”
“……”她力气轻飘飘的打人就跟挠痒痒似的,可那句话着实让温伯清憋屈的说不出来话。
眼下就他在她跟前,可不就是要逮着他教训解气嘛。
又挨了三下,他气不过也不肯吃亏,“你别只教训我,回头见了姚宣辞你再一下不落打回去。”
哪能只他一人被欺负。
温琼气笑了,“你几岁?”
不用兄长提醒,她也会找姚宣辞长谈一番。
成婚不过两载,当初的他一心放在朝堂公务之事,几乎不理会侯府后院的事。
就算他对自己有几分在意,仅凭着一段虚无缥缈的梦,断不会被影响到如此迅速决绝的对东宫出手。
可换作她在梦里所见的那个满身孤寂站在她墓前的姚宣辞,似乎就很合理了。
温伯清被自家妹妹毫不留情的嘲笑,顿觉得脸上无光,强行转移话题道,“父亲落狱之事,你可别透漏给母亲。”
温琼吐出一口浊气,皙白的手指认认真真将书册捋平整,平复着翻涌的复杂情绪,“我知晓。”
远离了皇城的母亲脸上时常带着笑,看着轻松开朗了许多,让她留在涑州总比面对皇城那一堆烂摊子要好。
“那我去给舅父们写封信道个平安,免得他们听到父亲入狱的消息后为母亲担忧。”
温伯清拍了拍微皱的衣衫起身,顺手掀起帘子探头看一眼。
“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就能到莫城了。”
“墨崖说咱们要到鹤城,还得一日路程。”温琼拿起搁在一旁的书信拆开,询问道,“郑二姑娘被姚宣辞劫走放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事,你可知晓?”
温伯清沉吟了一瞬间,如实道,“知晓。”
她拆信的动作一顿,抬起眸子,“那兄长现在觉得方才那顿打委屈吗?”
温伯清探手拿过桌上那本书册,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莫名透着一丝乖巧,“不委屈。”
温琼被他这小表情逗得眉眼浅浅一弯,“兄长日后可不要再同别人欺瞒我,不然我便要给母亲告状了。”
“啧,你几岁了,还拿着母亲吓唬我。”温伯清吊儿郎当将书册往桌上一扔,便掀起帘子,“我去写信送到嵩州。”
而温琼唇角缀着一抹笑意看着他跳下马车,随手展开书信,可很快眉梢间的淡淡笑意随着信中的内容飞速消失,神情变得格外认真严肃。
这信里……
女子细细的柳眉渐渐皱起,捏着信纸的指尖用力至微微泛白,一道轻微细小的刺啦声,信纸的边缘被隐隐失控的力气攥得撕扯开裂。
马车车厢里唯她一人,寂静无声,外头车轮滚动或低声交谈的声音尤为明显,可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
温琼失神望着书信的内容,良久后,攥着书信的手垂在膝头,她轻轻恍然般的啊了一声。
“怪不得琢磨不透,原是两个人。”
所以做过预知梦是这一世的姚宣辞,知晓她刻意消失后又气又怒。
可他如记忆中那般一身傲骨不肯低头,不答应签下和离书,也强硬的不准她动离开的念头。
那个突然半夜醒来答应和离,以退为进让她回到皇城的便是前世的姚宣辞,他小心翼翼纵着顺着,生怕惹得她不快,眼里隐忍克制着的热切。
两个灵魂交替出现,让人摸不清,分不清,可一致的都在阻拦她的离开,如今皇城里乱成一团,也是为了化解她的心结和忧愁。
想到这儿,温琼忍不住失笑,眼尾却忽然泛起了红。
她微微仰起头抵着厢壁望着马车厢顶,细白的手搭在肚子上,苦笑着自嘲的呢喃。
“真是……何德何能啊。”
轻飘飘的简短几字,道不尽的酸涩。
他说,阿琼,再也不会有当初的廿九之夜了。
信纸被紧攥在掌心变成皱巴巴的一团,温琼闭上眼,压下眼底的莹莹水色,一声轻叹,“亡羊补牢,又有何用。”
若他当初多几分在意,坦诚相待,真心相对,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到底是狠狠跌过一跤,她怕了。
*
在莫城落脚后,温伯清很敏锐发觉温琼的情绪不高涨,他站在院里捏着要寄出的书信若有所思,片刻后直接转身去寻墨崖。
此时墨崖刚让人安置好郑如毓回来,听人说温伯清在找他,连忙快步而去,“温公子。”
温伯清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你这是刚出去了一趟?”
他们已经落脚快两个时辰了,墨崖看起来依旧灰头土脸的,像是根本没歇脚。
墨崖叹口气,“属下出去寻了个宅子,把那不好伺候的主儿送过去了。”
温伯清到底没把温琼已经知晓郑如毓存在的事给说出来,“明日咱们便继续赶路,还用得着特地找个宅子?”
离着鹤城还有一整日的路途,就一夜,何不在客栈将就一晚上。
随即想到了什么,他剑眉微微挑起,“你打算把她留在莫城?”
墨崖苦着脸,“夫人最近一直盯着我,有时盯着二姑娘那马车瞧,十有八九是发现二姑娘的存在了,属下是怕夫人心里膈应。”
温伯清心道膈应还不至于。
“阿琼的确是不怎么高兴,你让你家公子多写几封忏悔的信送来。”
“夫人不高兴?”墨崖愣了一下,随即表示怀疑,“单凭公子写几封信,能哄好夫人么?”
这些日子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夫人脾气好,但生起气来那真是犟得很。
温伯清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信我,绝对管用。”
让姚宣辞多烦一烦阿琼,存在感直接拉升,阿琼便会一直记着姚宣辞干的那些事儿。
到时……回皇城?
皇城哪有嵩州涑州好。
两人和离了,孩子也出世,还回去做甚。
说罢他将手里的信往墨崖手里一塞,“这信你替我交到驿站,送到嵩州景家。”
“多谢兄弟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墨崖本是想追上去,可见他上了楼梯后,直接朝着自家夫人房间走去,最终还是作罢。
万一被夫人问到二姑娘的事,他可不好解释。
*
九重山道观,身着灰色道袍的小道士顺着小路走到尽头的院墙,拐了个弯便看到守在一处小院门外的侍卫。
他快走两步,将手中之物递给那个颇为眼熟的白武袍男人,小声道,“这是观长师伯要的东西。”
白鸦点头接过,拿着那柔软的长形布包进院,敲了两下东厢房,“观长,东西到了。”
很快脚步声靠近,房门打开后便有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一袭玄黄道士袍的中年扫道士将布包接过,同时侧开身子,“你也进来,帮个忙。”
白鸦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进来后便熟门熟路绕过屏风,朝着房中人恭顺的拱手,“公子。”
姚宣辞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用细长的木扁勺轻轻压了下香炉里的木香,盖上镂空雕琢的香炉顶盖。
一缕袅袅仙雾从精美漂亮的镂空香炉里缓缓腾空升起,一刹间房中清香更加浓郁,白鸦仅是嗅闻了几下便开始意识昏沉,眼皮开始沉甸甸的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合上。
姚宣辞将一个白瓷瓶丢给他,“吃一粒解困。”
观长已经将布包平铺开,里面是一根根细长如发丝的银针,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闪烁寒光。
姚宣辞在软榻躺卧好,两手合拢置于腹间,凌厉深邃的凤眸缓缓阖上,嗓音平静,“白鸦,点睡穴。”
观长捻了几根银针走过来,目光隐隐含着迟疑,“姚世子,距离上一次施针才半个月不到,时间离得近会让头疼之症愈发明显频繁,总归是不好的。”
以他之见,既然另一个姚世子一样有意识的,定然是可以协商出个和平的办法来解救身体之争,不必如此极端。
只是得出结果的时间许是长了些。
白鸦顿时也有些犹豫。
“不必,白日没几次,头疼时大多在夜里,并不碍事。”每次睡时他都会燃上这支特调过的安眠香,不足为惧。
“……”观长见劝解无效,叹了口气,“那贫道可就下手了。”
第62章 东宫逼宫
白鸦吃下一粒解药后收起瓷瓶, 上前对准了睡穴正欲点下去,却见那双深邃的凤眸倏地睁开。
男人那双星眸几欲喷火,咬牙切齿, “蠢货,认清谁才是你主子!”
白鸦当即一惊,无措的收起手后退半步,“公... ...公子?!”
这是另一个公子罢?
安眠的香气缭绕在半空, 姚宣辞暗中等候许久等了这一瞬间的时机, 极力冲破牵制禁锢,只有这片刻的喘息。
他抵抗着侵袭而来的睡意,凌厉的目光狠狠刮过一旁惊呆的观长, 狠厉低喝,“滚开!”
他失了先机,又被这些外屋压制,只能暗中潜伏着,等待最好的机会来临。
意识再度浑浑噩噩起来,眼皮沉甸甸控制不住的要合上, 姚宣辞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命令, “收针……出去。”
白鸦有些犹豫, 他本是坚定不移信服自家公子的,可另一位公子冒出头来,却发现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他们自己的认知不同, 互视为敌罢了。
他该听哪一位公子的话?
观长则叹息一声收起银针, 将布包重新包好,“这场较量本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为了姚世子的身体, 还是莫要剑走偏锋而行了。”
白鸦思索了几番, 决定暂且隐下此事,第二日寻了个机会,便连书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去涑州方向。
书信才离开皇城,郑国公指意门下官员勾结匪寨,庇护其抢夺官银的罪证便被呈在了天子手中。
证据确凿,朝堂之上无人敢质疑,更有朝臣严肃禀言,这被掠夺的金银财宝大多用在了拉拢朝官之上,恐有太子刻意示意而为。
罪证整齐俱全,郑国公直接问罪入狱,大理寺少卿姚宣辞奉天子之命审查东宫。
姚宣辞接下这道旨意,出宫后便让人给邢昀京传话,“去昌运楼等着四殿下。”
暗中搜集那么久的私自贩盐之证,也该派上用场了。
*
夜色茫茫,莫城百姓早已陷入寂静沉睡之中,年过半百的打更夫手提灯笼,一手握着更鼓,不疾不徐走在黑暗的街道里。
夜空中月色朦胧,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石板路,墨崖一脸头疼至极从窄巷里出来,无语着往客栈赶去。
郑二姑娘如今有孕,知道自己肚里是皇家子嗣,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折腾。
今日本是要跟随夫人一起离开莫城的,偏生郑二姑娘把自己作到动了胎气,他只能拜托温公子先带着夫人前往鹤城,自己留在这里处理郑二姑娘的事。
墨崖终于看到了客栈门前的灯笼,狠狠吐了口气。
公子说了,等夫人前往鹤城便可以收走侍卫,把二姑娘留在莫城不必再管,他是一刻钟也不想多待了,心道此时夫人肯定在鹤城落脚了,那他也抓紧走。
连夜就走!
墨崖回客栈就开始收拾行囊,背着简单的包袱骑上马,临到了城门口,忽然看见好几支夜里巡城的卫兵举着火把,神色匆忙小跑着往城中跑去。
“快快快,拿上水桶救火!再多喊上几个兄弟们,火势太大了!”
“他娘的,大半夜哪户人家这么不小心,腊月刚开始就冻得受不了,这下直接火烧屁股可够暖和了!”
“好像是烧到隔壁宅子了才有人报信,那户人家估计活不成。”
墨崖听着路过的几个卫兵边跑边后议论,心中微微好奇,不过看着马上要关闭的城门,狠狠一夹马腹,正欲驱马之时听道一句。
“这火烧得又凶又猛的,都跑快点,玉林巷前前后后那么多宅子,要是全遭殃可就坏了!”
墨崖当即勒住马,“吁——!”
他掉转马头,“是玉林巷着火了?”
“是啊。”
一个卫兵闻言缓了脚步,回头见是一个墨衣男子驾着马,火把往前递了递,便看清他眼中关切。
“兄弟,你该不会是有亲戚好友住在玉林巷吧?”
卫兵说着忍不住去瞥墨崖骑着的马,心道这马可是匹难得的上品骏马啊。
他有些眼馋,“兄弟,你要是过去,捎我一趟怎样?”
墨崖有些犹豫,按照公子来信所言,是将二姑娘里留在这儿,后面会自有人前来接手,他只要守好夫人就行。
不知公子派了谁前来,现在到没到……
他怕二姑娘趁乱跑了。
最终,墨崖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看,捎上卫兵驾马前往玉林巷,到了才知这火势是有多离谱。
他离开也就不会半个多时辰,汹涌火海几乎将整条巷子吞噬,狼狈不堪的城民百姓逃命奔出,空气中满是炽烫灼烤的热度,火光刺目如同白昼,烧红了半边夜幕。
墨崖转头,目光从逃窜而出的人群中一一划过,仔细的审视着不肯放过每一张面孔。
惊恐,害怕,疼惜气愤……没有,这些人里没有郑二姑娘。
墨崖再望向熊熊烈火,忽然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奇怪又熟悉的味道。
他有些不确定,这是煤油灯的味道?
这个味道他不会闻错的,可是味道能强烈到飘到这里……这是有多少煤油被引着了?
他思索几番,正欲上前去边缘查看,便被人拦住,“你这小子傻啊,赤手空拳往大火里走什么,让开让开!”
一个年长些的士兵将墨崖拉着胳膊推到一边,墨崖见自己的马还在原地,便想牵过来,却似有所察觉抬头看向对面寂静的屋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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