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枕浑身一僵。
记起来那女人入宫前同他说起过,皇兄登基后与绥江出身的燕贵妃生下一个皇长子,名叫裴越,如今便是眼前的这位小圣上。
裴枕仔细端详他的面孔:“确实和皇兄有几分像。”
小皇帝见了他分外粘人,同他说起李太傅好是严苛,那文有足足八百字那么长,但自己还是把文章背了出来。
裴枕垂眸看着他,像是在看从前的自己。自己性子寡冷,却没有裴越这般会亲近人。而且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又问他:“皇叔,那越儿可以和小兔子玩一会了么?”
读书应当是分内事,他们身为皇孙贵胄,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裴枕见着眼前人,低声问一句:“你今年几岁了?”
裴越伸出手指:“越儿今年五岁,皇叔忘记了么?”
五岁,他竟是比自己还要小!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只想着玩儿。裴枕摸了摸他的头:“只准你每日写完课业后,才可以与小兔儿玩一会儿。”
浮云直直的看着裴枕,这事圣上多磨了王爷许多次了。可王爷怕圣上会玩物丧志,他一次都没有松过口。
就像是个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小皇帝兴奋的不行,他瞪了一眼似乎要开口劝阻的浮云:“皇叔都答应了,不许你说话!”
又拉着裴枕去看了他养起来的小兔儿,小皇帝献宝似的问:“皇叔,这小兔儿是不是又香又软?”
皇兄体弱多病,宫里就养不得这些玩意儿,他再眼馋也是无用。可如今,裴枕看着白白的窝成一团,他捧在掌心里:“很是可爱。”
“越儿也觉得小兔儿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皇叔真的好给面子,细长的手指拎着小兔儿的耳朵,还给每一只都看了有没有生病。往岁里,他看皇叔他冷冷的,还以为不喜欢这些。
“皇叔,你放心。”小皇帝眨巴着眼说:“那天在花房你同我说的事,越儿不会说出去的。”
裴枕把玩了一会儿小兔,就还给了小皇帝。他轻声问:“我当时说了什么话?”听着小皇帝的语气,怕是个不小的秘密。
小皇帝靠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皇叔你说枝枝是你的妻子,任何人也休想带走。”
枝枝,是那个女人的名讳。她当真没有骗自己……
可是小皇帝回来后,有一件事不明白,他的头偏着问:“皇叔,妻子是什么啊?”
裴枕听完笑了笑:“大概就是会对你好的人罢。”
于是乎,他的午膳也是同小皇帝一道儿吃的。霍枝给装的甜食点心都进了小皇帝的肚子,他砸吧砸吧嘴说明日还要和他一起用午膳。
下午继续批公文,只是那浮云似乎有些紧张,对着他小声道:“王爷,皇太后的弟弟燕侍郎来了!”
这位燕侍郎,昨日枝枝也同他提过。说是与他政见不合,不是同道中人。
一身紫袍的郎君进了殿,对着裴枕行了一礼:“下官燕临见过摄政王。”
裴枕将手拢紧衣袖里,想这人的确面向阴柔女气,一看就是不太正经的郎君。
第75章 十六
燕临行了礼便停步在那里, “不知皇太后是哪里得罪了王爷,那日从王府回来后,就被拘在寝宫之中, 不得随意外出。”
一听这话,裴枕琢磨出来他是来质问的。且不论官高一品压死个人,这燕临地位比不得摄政王,靠着裙带关系才如此目中无人?
他懒得与这人做戏, 直接命了浮云把人打出去。对他说道,“今日雪停了, 天气分外好,还请侍郎去外头跪着, 醒一醒脑子。”
燕临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温厚的摄政王?
又见裴枕微微一笑,“侍郎可是觉得一个时辰不够?那便再加一个时辰。”
等着夜幕降临, 他从宫里出来,那人还在冰天雪地里跪着。
“当真有这样的事?”霍枝的目光沉沉。
“那燕临是什么人!汝阳王的女婿, 仗着岳父的实力在朝中横着走, 哪个敢说他一句!”岭南王摸了摸小胡子, “摄政王以前的手段太过怀柔, 现在倒是硬气起来了。”
裴枕在年岁小的时候就格外憎恶分明, 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甚至他也不用去计较做的不公正会引得众人对摄政王不满,更不用因为旁的事而影响了自己的决断。
“汝阳王怕是会有所动静, 爹爹今晚出趟城。”
可是黑甲卫已经集结完毕?裴枕先前同她提起过的。
那头已经有下人告知霍枝, 摄政王的马车已经入了府。她披上白狐狸毛的斗篷去了裴枕屋里,门口的浮云给她一个王爷安好的眼神。
霍枝微微一笑, 对着浮云道,“今日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罢。”
屋内裴枕正在沐浴,故而她站在外头多等了片刻。
“枝枝可是你在外头?”
他怎的知道是她?霍枝应了一声,“嗯,是我。”
“进来。”
屋内的水汽扑面而来,她见着那双清冷的眼睛从水里钻出来,裴枕的头发上还带着一颗颗的小水珠,他对她说,“枝枝,你走近一些。”
许是年岁变小了,那男人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波动。波光流转,引得她又上前一步。
“天凉容易得风寒,你莫要在水里多泡了。”霍枝说。
男人张开手臂,从浴桶里起身,在她跟前露出精壮的肌肤,垂着眼眸说,“枝枝,你过来,帮我擦拭干净。”
这男人。
是不是在占她便宜!霍枝她的脸被水汽染上一层粉红,“我去叫浮云进来。”
裴枕却不许她去叫人,他从浴桶里伸出手,反手将她的手腕扣住,“枝枝你既然是我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的?”
当手里的干布贴上男人的肩膀,落下来,便又落到窄窄的腰腹。
“成了孩子,倒是会懂得粘人了。”霍枝小声嘀咕了一句。
裴枕神色枝正常,摁住她的手背,说的磊落光明,“这里还未曾擦到。”
她却被勾得浑身痒痒的。索性把干布丢给他,转过身去,“我又不是你的婢女!”
裴枕看着她气喘吁吁的,不是太明白,“枝枝你为何红了脸?”
霍枝被他气的想尖叫,若不是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早就发作了。深呼吸一口气,“他如今只是六岁,多多忍耐些。”
转过真来,心不甘情不愿的为系上他衣领上的扣子。水汽扑在两人的身上,她嘟囔一句,“才没有这回事。 ”
烛火微微晃动,裴枕有些睡不着,“小皇帝将小兔儿拿给我看,放在掌心里是小小的一只。”
霍枝坐在床边,“那你可是喜欢?”
“嗯,我以前就想养,就是皇兄有隐疾,母妃不让养。”裴枕侧过头,看向那乌发的女子,她看着他的时候如此的温柔,好像只要一张开手掌就能将女人的乌发揉捏其中。
霍枝双手捧着脸,也在凝神的看他。裴枕便是侧躺在素色的床榻之中,枕着皎洁五双的玉枕,便如同卧佛阂着眼看这世间万物,清朗月明,这摄政王的容色是京城独一份。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几根乌发从他掌心里收回来,“裴枕,你可有什么心愿?”
他便将手背枕在脸上,闭上眼,思虑片刻,“愿这世间人都平安喜乐。”
头顶传出几声笑声,霍枝,“不愧是神尘大师傅,早在幼年就有这样的大志向。”他本质便是心善之人,幼年经历磨难却依旧想保持初心。
“枝枝可有什么心愿么?”
素白的指尖递过去,裴枕下意识的攥住,她的声音就在耳畔,“想与裴枕一同共看月色。”
可不巧今日刚好无月光,是来不及看了。
清浅的呼吸声,两人闭上眼慢慢进入梦乡。
-
“你怎的不死在战场上?裴枕你如今回来可是要与朕抢夺皇位?”
“听闻你和那绥江燕家的嫡女青梅竹马?不巧,朕后宫中还缺一位皇贵妃,你觉得燕婉是会选你这个少年将军,还是选择朕?”
皇兄攥着他的衣领,歇斯底里。
“裴枕,你永远只会是朕的手下败将!”
室内的牛油灯暗下来,裴枕梦里的残破童年闪现,并不真实,又似乎被一双女人的手安抚。画面一转便是自己上战场的情形,刀起刀落,无尽的杀戮之中,拧着他的心脏痛苦又绝望。
原来这些都是梦啊!
如今他已经从战场上回了京城,明日就要入宫再觐见皇兄。也能再次见到母妃。
“裴枕,你可是醒了?要去上早朝了。”
裴枕缓缓睁开眼,睡在身边的是面庞洁白娇嫩的少女。目光落到她粉红的唇边,他淡淡的皱起了眉,这女人是谁?
霍枝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怕不是睡一夜,就不记得我了?”
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更糟糕的是,如今的裴枕可不比六岁时那样好哄骗。她就算说破了嘴皮子,这男人是死活不信她说的那套。
裴枕已经自顾自的起身,庄重的坐在那处,语气颇为冷漠,“这位姑娘的身份朴树迷离,裴某敢问一句,你可是圣上派来的细作?”
霍枝,“……”
再厚脸皮一次罢。她拉着他的衣袖,斩钉截铁的说,“裴枕,你当真是什么都忘记了?我真的是你的妻子!”
即使这女人的眼微红,怕是下一瞬就要哭出声来。
那样满怀的期许的望着他。男人极其冷漠的看着她,“裴某刚回京城不久,并未同人订下婚约,更不曾成婚。”
好的,她知道了,好言好语听不进去,那便等着她做恶女罢!
霍枝开门见山,“这妻子的身份,你不认也得认。莫不是让我敲锣打鼓宣告整个京城,你裴枕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裴枕已经从床榻上起身,巡视四周,“本将军的剑在何处?”
“不知,莫要同我说话。”她也从床榻起来,丝被滑落,男人才意识到她话里那句抛妻弃子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她的小腹看,“这孩子,几时有的?”
霍枝说不想与他说话,便不再开口,坐到了梳妆台前。
裴枕踱步走到她身后,“你莫要听我说,这是我的孩子。”
就算真的是生了病,可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她自认为,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对一个男人。捏紧木梳,千不该万不该就纵着他,提起孩子,她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霍枝睫毛一颤,眼泪就滚下来,“裴枕,一个人什么活法全靠自己。既然你不再是六岁的孩童,应当有了成人的思考能力。”
裴枕,“你若不是满口胡话,我自然听的明白。”
她把木梳拍到桌上。
当真是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怒甩个巴掌在他这张脸上!霍枝目光灼灼,“听清楚了,我乃岭南县主霍枝,我本有自己的夫君却是被你裴枕棒打鸳鸯。”
强抢民女?当真是越睡越离谱。裴枕捏了捏眉心,“你且说说,我如何棒打鸳鸯?”
这事当真以为她不知么,“第一,你以各地藩王进贡为缘由,将我骗入京城。第二,让人哄骗霍起豪赌输光万千家财,让他与我签下和离书。”
裴枕当真还是听了进去,但这所作所为心机颇深,步步为营,“第三呢?”
第三,霍枝一下子来了脾气,站起来,“第三,裴枕你居然有脸问我第三?”
好像是在同他置气。
女人的手指落到他的唇瓣之上,她艳丽无双,一瞥一笑皆是惊心动魄。她抬手,一巴掌落在男人的侧脸,清脆落下,“我可怜一只狗,也不会再可怜你!”
她提起裙子,关门出去。
-
浮云跪在裴枕的脚边,“王爷,县主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为何,摄政王被惊了魂。前几日是六岁的孩童,今日却成了十六岁的少年郎君。
裴枕道,“那皇兄,和母妃?”
这苦差事,怎么就落到自己的头上。浮云道,“先皇和皇太后都已经不在了。”
他的目光从浮云脸上一扫而过,整个人显得清冷,“如何死的?”
浮云只好老老实实的交代,说太妃死于旧疾复发,至于先皇的死已经有了证据其中与皇太后燕婉脱不了干系。
裴枕道,“那岭南县主?”
“王爷和县主的事,臣不好说。”浮云叫苦不迭。
裴枕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对于他俩的事,浮云知道的也并不多。反正总结一句话,就是自家王爷强取豪夺县主,并毁了人家好好的一段姻缘,强行将她放在身侧。
“王爷,你当真记不得县主了?”浮云问。
裴枕,“我只当是她是皇兄派来的细作,对她并无感情。”
“那就对了!”浮云一拍大腿,“王爷您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可后来,爱起来比谁都疯。”
“……”
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霍枝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但却是他处心积虑抢回来的,甚至那肚子里的孩子八成也是他为了让人留下强行让她怀上的。
第76章 提亲
霍枝听完岭南王的话, 皱起眉头,“爹爹的意思是,摄政王向你提亲了?”
“是啊!枝枝想必也是觉得很欣喜吧?”嘿, 京城多少女人想做摄政王妃!
“爹爹。”霍枝平静的说,“女儿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岭南王点头,“不瞒枝枝,爹爹的心思也挺复杂。”不是人人都可以让摄政王做他的女婿!他真的特别理解霍枝现在的心情, 不知所措嘛,他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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