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讲道:“从今往后,有妖籍的精怪才算我眠春山的妖,须遵守眠春山山规,若有违法,视情节恶劣不等,或是劳改,或是鞭打,或是关押,或是逐出山去。”
有约束,自然也有好处:“守规矩的妖精,在外可受山神庇佑,被外人打了骂了,或者有人要杀你了,就可以说'我是眠春山上了妖籍的妖精,有眠春山山神庇佑',我师父自然为你做主。”
“在内,可以凭木牌领我师父写的《道法》回家,从此走正道,学正法,每月初一十五还可来听我师父开坛讲课,若学得好了,到时候成就正神,未必当不上天官地官。”
娇娘听得十分心动,拍着胸脯保证:“我就是守规矩的妖精啊,我最老实,从来与人为善,连说话也不高声。”
小鹤:“……”
她委婉提醒:“我不是头一天认得你。”
娇娘脸一红,又若无其事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把脾气改了,保准轻言细语,温柔待人。”
小鹤似信不信。
因有个娇娘先来登记上册,又回去狠狠宣扬一番,不多时,整座山的精怪都晓得这原来是个天大的好事,于是渐渐便有妖精前来。
“青壳壳,一百八十岁,眠春山虾精,家住北山山涧。”
“蟹大钳,三百五十岁,眠春山蟹精,家住南山山溪。”
“……”
小鹤运笔如飞,飞快记下众多精怪的名字,妖精们领了木牌和书,个个千恩万谢,又小心问道:“初一十五山神老爷当真要开坛授课?”
小鹤肯定道:“当真!”
她师父一天天闲出屁来,就得给他找些事干,管他情不情愿。
精怪们闻言,都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想他们这些小精小怪,全靠自家琢磨的野路子修行,至于修不修得成,那可得看命,如今有神仙愿意指点,真是前世积德,祖坟冒烟。
一时间无数妖精围在小鹤身边,七嘴八舌询问究竟,小鹤一一作答,未有半分不耐。
她嘴上忙着给妖精解答,耳朵还监听一天道人的动静。
一天道人在屋里坐得屁股青痛,这几日他被押在案前写书,那些《山规》《道法》,都是他一字一字写下的。
连着坐了几天牢,道人早已耐不得枯燥,一心想要溜出去耍一耍。
十分忍不住,他丢下笔,悄悄摸摸往外走。
小鹤猛然扭头,正好逮住偷溜的师父。
她拔高声调,笑容满面道:“师父,你是把《道法》写完了,要去帮羊生调理地气,疏通水脉了么?”
小鹤在这里登记人口,羊生也没闲着,大热的天出门调理眠春山的地气,并把水脉堵塞处一一疏通——这些本都是一天道人的职责,如今都被他两个徒弟干完了。
被逮个正着,一天道人自知理亏,讪笑道:“只是出来看看,出来看看。”
小鹤恍然大悟:“不是想去帮羊生,那就是闲不住,要提前给咱眠春山的妖精开课了?”
在场的妖精两眼发光,欣喜若狂。
什么,山神老爷要开课!
天,竟赶上这样的好事!
一天道人:“……”
他好似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道法》还没写完,授课的事等初一十五再说。”
忙不迭逃进屋里,关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听到众妖遗憾的叹息。
一天道人苦着脸,继续提笔写书,小鹤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十分舒爽。
将将才提到羊生,这时他就满头大汗回来,手上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在山里跑了大半天,羊生已累得够呛,径直跑到小鹤旁边,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
小鹤递了块帕子给他擦汗,看他手上拎着个活物,一条大尾巴乱甩乱动,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小兽,你在哪里捡到的?”
羊生说:“在山脚处捡到的。”
他把小兽放在桌上。
啊呀,这哪是小兽,分明是个人!
或者说,是个长着犬耳犬尾的人!
小鹤大吃一惊。
盯着那个怪模怪样的女娃娃,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有见多识广的妖精,一见女娃就了然:“这是人妖通婚生下的孽种罢,怪不得被父母丢弃。”
“这样的孽种,跟着当妖的一方还有活路,跟着为人的一方,不是被烧死、掐死、溺死,就是被扔到山里喂狼,这娃娃还算运气好,被人捡回家,没进野兽肚腹。”
桌上的孽种不知自己的身世,在一群认不得的妖精中间,也不害怕,也不哭泣,活泼泼地扭着头东看西看。
看到小鹤瞪得溜圆的眼睛,或许觉得十分有趣,就“嘻嘻”笑了起来。
第27章
一个才将降生的妖儿, 可拿她怎么办?
若把她丢在外头,只怕她连一天也活不过。
小鹤找来师父,问他:“师父, 这个小娃娃怎么安置?”
羊生插.嘴:“把她养起来罢,我们家也没穷得养不起一个娃娃。”
一天道人沉吟片刻, 说:“不要急, 等我算一算, 倘若她不是被遗弃的,而是她父母不小心遗失了, 就该给人送回去。”
谁会把娃娃遗失到荒无人烟的山脚?
小鹤认为不大可能。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 她也期望事情能如师父所说。
一天道人使出吃饭的本事,算出了这个妖儿的来历。
却说三年前的夜里,有个渡劫受伤的犬妖,途经一处村庄,见一农户家有灯光, 冒雨前去借宿。
这家人姓张,家中只有个张寡妇, 和她体弱多病的儿子张老大, 因十分贫寒,无隔夜之粮, 少御寒之衣,所以张老大年近三十也未曾娶妻。
眼看就要绝后,百般焦愁之际, 恰恰来了个伤重的女子借宿。
母子俩看她孤身一人,受了这样重的伤, 又生得这样貌美,就起了个念头, 要把她留下来做个媳妇。
当下作出慈善模样,将犬妖收留下来,每日细心照料,使犬妖渐渐康复。
待犬妖伤势痊愈,拿出金银道别之时,张寡妇看她出手阔绰,更是打定了留她做媳妇的决心,于是花言巧语道:“姑娘,我们是积德行善的人家,救你并不为金银,只是有一桩为难事……”
她故意作出吞吞吐吐模样,引人家来问。
犬妖心性实诚,不知人心险恶,顺着话儿问道:“大娘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出来,我受了你的恩惠,定然竭尽全力为你解忧。”
张寡妇说:“我那个独子,性子憨直了些,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姑娘家,因此老大不小了,还未觅得良缘,前些日子一见到姑娘,或许是姑娘人才又好,品貌又高,他那榆木脑袋总算开了窍,竟害起相思病来。”
脸上装出羞惭不堪的样子,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忍见他在那里日思夜想,只好豁出这张老脸,来与姑娘说媒。”
犬妖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以为这家都是好人,当真同意了这桩婚事,留下来与张老大做了对夫妻。
她到底是妖,不比寻常凡人,常常弄得到一些金银,拿回去补贴家用。
一介无亲无故的女子,手中金银不断,又生得如此貌美,不多久,张姓母子就猜到她是个异类,况且她力气又大,上田下地,家里家外都靠她一把抓,哪有女子是这样的?
只是一家都靠这个媳妇养活,所以装聋作哑,故作不知,然而心中嫌恶,怕这妖孽哪日发作,把一家人都吃了。
及至犬妖怀孕,张母心中更是担忧:“这妖孽若生下个小妖孽,可如何是好?”
把这话与儿子说了,张老大也烦恼:“早知她是个妖孽,当日就不该留她。”
张寡妇嗔怪道:“当日不留她,哪有今时的好日子,只是,她怎么就……”
一时间长吁短叹,面露愁容。
她却不想:若自家媳妇不是妖,家里哪有那么多金银花用?又哪有人给她做农活理家事?这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犬妖不知这对母子心中所想,等到生产的日子渐渐近了,她拿了钱,叫丈夫预先请个稳婆。
张老大口头应了,却把钱拿到城里赌博,并未请什么稳婆,他还想着:若没稳婆,难产死了才好。
那日犬妖生产,肚腹疼痛,等稳婆前来接生,然左等右等,总等不来。
问张寡妇时,张寡妇哄道:“快来了,快来了。”
张寡妇转出产房,叫儿子烧了热水,母子俩起歹心,在水里加了耗子药,端去给产床上的媳妇喝,只说那是催产药。
犬妖喝了,不光肚腹,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凄惨哀嚎道:“娘,这是什么药,喝得我全身都疼!”
张寡妇一口咬死:“就是催产药,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省着力气,生完就好了。”
实在疼痛难忍,犬妖又连声叫唤丈夫。
张老大在外头一步不动,口里道:“产房血腥,我一个男子家怎么好进,你自己忍耐些罢。”
犬妖嚎了半天,渐渐没了声气。
张寡妇壮着胆子进入产房,见床上有个大白狗,已经断了气,白狗旁边有个孽种,长得像人,却又有狗耳朵,狗尾巴。
母子俩不欲叫妖孽进自家祖坟,怕坏了风水,就一卷草席裹了,在野地里挖个坑草草埋葬。
剩下的那个孽种,也不能留在家中,就走了几十里地,远远扔到了一处山脚。
知晓小娃娃的来历,两个徒弟都极为气愤:“好歹毒的母子,做下这等恶事,怎么不被天收了?”
气了半天,小鹤还是心梗,就说:“天不收,我们就替天行道!”
羊生与她想到了一处。
师兄妹计较一番,都有了打算。
料理了妖孽变的儿媳和她生下的孽种,张寡妇与儿子说道:“儿啊,如今那个妖孽死了,你怕是要再娶一房,好延续张家的香火。”
死了的犬妖是个绝色,张老大吃惯了山珍海味,不想将就清粥小菜,就说:“我这个年纪恐怕娶不到好的。”
张寡妇说:“多给些聘礼,不怕娶不到。”
那妖孽虽是死了,还留下许多银钱,够张老大娶个年轻的媳妇,再买些田地,佃出去给人耕种,一世都不用发愁了。
母子俩打开箱子,去取犬妖留下的银两。
那箱子里头,亮闪闪的几排银元宝,十分惹人心动。
张寡妇喜不自胜,伸手就要去拿。
手还没摸到,那些银元宝忽然化作清水,再也用不得了。
两双眼睛眼睁睁看着,竟阻止不得。
张老大在箱子里乱摸:“银子哩,银子哩,我那么大的银元宝哩?”
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手风。
世上最难过的,不是从来没有,而是有了却骤然失去。
张老大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张寡妇慌了,急忙去推儿子,哪里推得醒。
见儿子气昏,又失了一大笔财产,张母悲从中来,儿天儿地叫个不停。
没了银钱,以张老大的年纪,哪里讨得到媳妇,只好打一辈子光棍。
这还不算完,打这以后,张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
田里的产出大大减少,别人家的田出十分的谷子,张家的田只出五分,张老大干农活又不行,连糊口都艰难得很。
屋子也住得不安生,白日有鸟雀在院中拉屎,夜晚有耗子咬坏粮食布匹,就连野狗经过家门,也要撒泡尿,冲张家家门叫唤两声。
旁人见张家惨状,又看张家怀孕的媳妇无影无踪,私下说张家做了孽,遭了报应,为免麻烦上身,都不与他家来往。
张家母子无人相帮,还比先前贫寒更甚,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如此惨状,终于叫小鹤与羊生解气。
他俩把犬妖的尸身从野地里挖出,埋到了眠春山,“这样日后小师妹想念娘亲了,也可以来坟前拜祭拜祭。”
——那个可怜的妖儿,如今已被一天道人收作了小徒弟。
妖儿不知自己母亡父弃,生来天真烂漫,十分爱笑。
看见小鹤,她“咯咯”欢笑。
看见羊生,她“嘻嘻”甜笑。
看见一天道人,她“嘿嘿”傻笑。
头几回笑时,大家还觉得她娇憨可爱,然而无时无刻不听闻她的笑声,终究有些嘈杂吵人。
且这妖儿有一半妖血,身体十分康健,才刚出生便爬得十分快当,稍不注意,她就爬到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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