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第一次吃樱桃,吃了才知道,淑妃娘娘多有福气。”樱桃好吃,伍枝不吝分享,“还有呢,你多吃几个。”
德连馋嘴,酸味勾得人口腹之欲都上来了,又从她手里拿了一个,“真好吃。”
“莲儿,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呢。”伍枝看她鼓着腮帮子嚼东西发笑。
“我谢谢你。”
伍枝又把手伸过去,手心里还有两颗樱桃,德连轻轻推开她的手,“我够了。你收着吃吧,千万别被旁人发现。”
伍枝狡黠一笑,摆摆另一只袖子,“还有呢!”说完便往前快走了几步。
德连一愣,赶紧追着上去,“别走呀。”
说说笑笑回到寓所,樱桃吃尽了,烛火还点着,德连小声劝着:“淑妃娘娘的赏赐,都是贵物,还是不要偷拿了......你要是想吃......”
伍枝用手捧着脸笑问:“我要是实在想吃樱桃怎样好?”
“那我.....也去给你偷。”
伍枝斜着身子抱住德连,“莲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虽然还睡在一处,德连要早早起来去偏宫的小伙房。
僧人要念早经,念早经前一碗稀粥,念完早经再来一碗稀粥,早经念完,工匠们差不多也进宫来干活。
人倒不多,十来个僧人,稀粥也不难准备,一个时辰尽够了。
只是天不亮,小伙房的灶火不太顺手,众人也并不都熟稔,磨磨跄跄,并不复杂的活,做着竟比平常累。
临时来管事的是刘太监,他不爱说话,习惯用眼珠子盯着人,被他看久了就发麻,往往不等他开口发话,被盯着的人也就知道犯什么错了。
刘太监盯得紧,在僧人念早经前,小伙房到底是把粥给端出来了。
刘太监的嗓子眼里发出尖锐的声音:“都歇着吧。”
等人走了,云水蹲下来打了个哈欠:“我看刘太监比荭嬷嬷还宽厚些。”
“晚上要早点歇了。”
“是了。”云水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也耷拉着,大有蹲在这就能睡过去的架势。
德连笑她:“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瞧你困的。”
云水勉强睁眼,露出眼底一圈乌印,“没睡好罢了。”
德连也不刨根问底,“刘太监有吩咐,我再叫你。”
也是一大早,天才亮,春山跟着潘阶一道出宫,办好老祖宗的事,离回宫还有些时候。
潘阶应下了好些小宫女小中人的私托,钱袋子里满满的,走几步路就要进一家铺子,这里逛那里逛,什么都买了一点。
春山头回出来,怪新奇的,从前也不是就住在天子脚下,京城这些繁华的路段,他从没走过,左看右看,入眼的都像是好东西。
潘阶长春山差不多有十岁,像个兄长一般给他讲解:“这家商号是宫女们最喜欢的,它这里卖的比不上宫里的东西万分之一,但胜在花样多,时时新,勾人眼球,卖的价钱极公道,每回出来,都有点名要买这家的。”
春山愣愣听着,打量这里面各样东西,他也看不出什么好坏,但看着里面几个姑娘挑花了眼、爱不释手的样子,应该不错。
潘阶挑了几样,看春山有些呆意,不解地开口:“你不替人带东西吗?”
春山摇摇头。
潘阶笑了:“你别怕,黄长随知道这些事。虽说不合规矩,但连老祖宗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宫里什么热闹都没有,再不让人自己花点银子求个乐,那就更苦了。”
春山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点点头。
潘阶继续挑着东西,低着头仔细想那巾帽局的几个宫女到底要的是哪块样子。
旁边还站着几个妇人家选绣品,你一言她一句,最终要买的那个妇人敲定:“这块吧,我姑娘春日里生的,用这花团样子的,她肯定喜欢。”
春山心下一动,朝那些绣品望去,琳琅满目,但他一眼过去看中一块较素的帕子。
月白的轻容纱,边上绣了一圈淡黄的细碎如花蕊一般的图案,左下角有一枝莲,皎皎独立,含苞欲开。
潘阶挑好东西,看春山又是一副呆住的样子,顺着视线望过去,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春山回过神来,抬头叫掌柜的,“我要这个。”他指着月白的帕子,“帮我细细包起来。”
春山穿的是洗得颜色都淡一层的夹棉袄子,不像是能用得起的中等人家,掌柜的一边慢吞吞地包着帕子,一边说:“这是轻容纱,要三百五十枚钱。”
一个月的俸钱,春山怀里的钱并不够。
幸好潘阶身上银两多,替他解了围。
春山双手接过掌柜的包好的帕子,妥帖地放进怀里,向潘阶作了一个揖:“多谢,我回宫便还给你。”
虽然认识不久,但潘阶知道他秉性,一点也不疑,推着他走了。
出了一趟宫之后,春山几次去尚膳局拿膳都没遇上德连,转头多看几眼,也只看到常跟德连挨在一起的那个宫女。
一连几天,并不得闲,从宫外买回去的帕子在他的箱子里藏着,连带的箱子里的东西都轻拿轻放起来。
春山几日没在尚膳局见到德连,心里空落落的,每回开合自己的箱子,瞥到那张宫外买的帕子,身体里便像生了一只活鸟,猛不丁啄一下皮肉,倒也不痛,丝丝点点痒吁吁的感觉,不断地催促着他,快去,快去。
春山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他低头摸了摸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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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一日黄长随不当值,晚上,春山也得闲下来,躲着寓所同住的中人,把木箱子里的宝贝小心翼翼拢到袖子里,一路藏着走到尚膳局。
晚膳时辰早过了,还有些零碎的杂活,看到厨房里还点着烛火,亮堂堂的,春山便站在外面窗檐下等着。
渐渐地,灭了几只蜡烛,走出几个地位高一些的大宫女。
春山低着头,等她们走过,才抬头往屋里看,虽然不见德连身影,但是常和她一处的姑娘还利索地拾掇着。
春山耐着性子等下去。
一直到人走光了,也没有等到德连,眼看着尚膳局要落了锁,春山才闷着头回去。
第二日晚,又寻了空早早在尚膳局的窗檐下站着等。
伍枝看到春山在那呆站着,心里便猜到是来找莲儿的,心里暗戳戳地偷笑,这呆子肯定还不知道莲儿去小伙房当差了。她瞧不上人,自然不会出去告诉春山这一档子事。
伍枝心满意足地想,兴许是莲儿听进了她的话,要离这春山远一点,因此故意没跟春山送个信儿。
但后头一连几天,那春山天天来,他不是正经当差就绝不进门,一个人傻傻的样子,站在窗檐下,也不跟谁搭话。
伍枝几次肩颈酸涩,抬头转转脖颈,都能从窗户看到春山,次数多了,她心里也不舒服,倒像她和莲儿一起故意耍弄人家似的。
临到快吹灯,人还在外面站着,伍枝心里倒有几分不忍。她故意磨磨蹭蹭等到人都走了,才最后一个走出来。
“你怎么天天来!自己身上没有差事吗?”伍枝语气不善,叉着腰对春山发问。
“长随这几日吩咐少,我寻空才来。”春山见伍枝主动来跟他说话,况且她和德连相熟,也不算唐突,“想问一问姐姐,莲儿怎么这几日都不在?”
伍枝冷笑:“莲儿?你找她有什么事?”
春山眼睛低下去:“莲儿姐姐先前借了我一样东西,我想还给她。”
他改了称呼,伍枝的火气歇下去一些,伸出手掌:“给我吧,我替你交给她。”
春山不说话,也不往拿出东西,伍枝眉毛都要拧起来了,他也只淡淡地:“不烦姐姐了,我改天再来。”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和德连处得很好,春山还是谨慎行事,袖子里的东西不好叫人知道,免得给莲儿惹祸事。
春山拱手向她道歉:“耽误姐姐功夫了。”说完,便要往外走。
伍枝心里还有气,但又怕这人真是短了德连的东西,见他转头要走,连忙叫住人:“你等等!莲儿去偏宫的小伙房做事了。”
春山脚步一顿,暗悔自己是犯蠢了,前两天王凤吉还在他耳边念叨着圣上在偏宫修殿供佛的事,他还说了尚膳局也拨了人去伺候,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茬。
春山回过身来,对着伍枝又是一礼:’春山多谢姐姐。”
伍枝也不看他,径自便走了。
春山知道了德连是去偏宫小伙房,心里定了几分,想着找时间去小伙房找她,回屋跟王凤吉说了几句,他倒是对偏宫还有点了解。
“小伙房给僧人做饭,虽说少点提心吊胆,但僧人早经前就要熬好稀粥,寅时一过就要起来,这冷天的,况且还要跟着那些瀛洲的僧人吃素,也是苦得很。”王凤吉睡在床铺上,又问:“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春山摸摸鼻子,背过身去,“想起来便问问。”
王凤吉也不继续追问他,扯了被子盖在身上,缩头便躺下,“我先睡了。”
他这几日都歇得早,估计是白日差事压身,觉不够睡。
偏宫的新殿按着进度在修,工匠干活,僧人们只在一边指点图纸给他们解惑,除此之外就是念经。
有时僧人们用完晚膳,坐在院子里也不念经,还会跟宫女中人们搭话。
“你们几岁进来的?”
小中人掰着指头,又茫然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院里跑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咪,见这里有许多人,受惊一般“喵喵”地唤了几声,又跳到墙上,沿着窄窄的墙走过去。
一直到看不见那白猫,云水才收了碗碟,从院子回到小伙房。
“莲儿,你放着,我来收拾这些。”
“怎么了?”
云水笑眯眯地:“我这几日老犯困,你都替我揽了多少活了,今儿你早些回去。”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德连身边,把她一双手从冷水里拉出来,抽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干净。
“还有油水呢!白得脏了你的东西。”
“这是旧的,不妨事。”云水一点没有心疼的样子,还是带着笑,“你快回吧,这儿有我呢。”
德连眨着眼睛:“那我可真走了?”
“去吧。”
云水推着人往外走,“我呢,你还不放心。”
“那我真走了,你也别拖,回来早点歇着。”
“嗯嗯。”
德连这些日子也却是累,作息还不大习惯,饮食也很磨人,好在有伍枝隔三岔五替她留一块把子肉,否则更难熬了。
回到寓所,德连便早早躺着歇下。
一觉到寅时,天还黑着,又坐起来,坐在被子里套衣服,穿戴洗漱好就往偏宫去。
离着那还有百十步,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墙边,身形瘦长。
天一点蒙蒙亮,也看不清面孔,隐约能分辨出穿着中人的衣裳。
待到走近,德连惊喜地出声:“春山!”
春山也望着她:“莲儿。”
“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被派到伙房来。”
德连解释:“那天没来得及跟你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春山吞吐起来,“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德连奇怪道:“什么?”
春山小心翼翼地拿出帕子,掌柜的给包了一层,春山回来又拿了长随的宣纸包了一层,他双掌宽阔,虔诚地摊开,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德连一点都看不出是什么。
“给我的?”
春山点点头,把手又往她面前送。
德连的眉眼展开笑意,从他手掌上拿起纸包。
春山因她指尖的温度呆了一瞬,十根手指突然像不受控制一般,空空地伸在那里,等自己回过神来,才恋恋地把沾了她指尖的手放下去,垂在身侧,总感觉衣裳发烫,跟着手也烫得厉害,整只胳膊都要抖起来。
德连轻轻拨开第一层宣纸,却发现还是个纸包,抬头望了春山一眼,却看他有些紧张的样子。
“我怕沾了脏,所以才多包一层。”
“这么宝贝?那我可不能收,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呀。”
春山不动,强硬地坚持:“这是我欠莲儿的。”
他这一句话让德连更疑惑了,等她缓缓再揭了里头这层油纸,才看到原来是一方折得工工整整的帕子。
摸着很舒服,贴着手心又轻又柔。
“你什么时候欠我帕子了?”
“咸门的马房,莲儿来看我,帕子落下了。”春山脑海里想着当日的事情,说话声音都带了氤氲,“所以是我欠姐姐的。”
德连记得前一段时间是有块帕子找不着了,但这也算常有的事,况且那帕子不值钱,尚膳局一年四季都会赏几张,而手里这个明显是好料子,想到这里,她把帕子重新包进纸里,“你才进来,月俸才几个钱,我那块帕子不值当,你收回去。”
春山把手背过去,又往后退一步,“送给莲儿了,哪有收回的礼。况且咸门马房的恩,不是一张轻飘飘的帕子能抵的。莲儿只管收下,不要就扔到泔水桶。”他像有几分生气的样子。
“这个宫外买的吧?”德连推也不是,收也不是,想问花了多少银子,又感觉太侮辱人。但毕竟春山刚进宫也没多久,她也是过来人,知道此时诸多要添置,唯恐手里是个稀罕物件,倒让眼前人为得它过紧巴巴的日子。
春山猜到她顾虑,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是宫外的,五十枚钱,不算宝贝。”他伸手想拿开那两张包着它的纸。
德连睁大眼睛,又细细瞧了眼手上的帕子喃喃:“五十枚钱啊......”不能称得上是贵物,但是这么一个小物件,也算铺张了,德连还是替春山心痛。
宫女手头也不宽裕,多的肯花五十枚钱买一只素簪子,但大抵都不肯花五十枚钱换这么一方素帕子的。
春山懊恼自己不了解这些女子之物的物价,还是说得多了,趁她不在意,抽走了她手心两张包着的纸,捏作一团塞进袖子里。
德连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他:“我收下就是了。只不过往后,可别再提咸门马房的恩了。”
春山才放下心来,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了,莲儿。”
“你这才进宫,还不知道要使钱的地方多呢,往后多给自己备着些。”德连是真心疼他的月俸,忍不住多嘴提醒了几句。
春山又变成温和听话的样子,“嗯,我记着莲儿的话。”
“你不会嫌我啰嗦吧?”
春山立刻摇摇头:“不会。”他心想,永远都不会。
德连催他:“这么一大早赶来,快回去吧,还能再躺躺。”她望着他,在宫里没饿着,才几个月好像长高了些,面上也更白润,让她想起从前家里种的芦笋的嫩茎,想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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