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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杨溯【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3:22  作者:杨溯【完结】
  “我的儿啊!是谁害了你啊!我的儿啊——”
  雪见神拂袖,神力一荡,张老爷便晕了过去,馒头忙接住他。
  “月见潜入雪见城,乃吾失察之过。”
  馒头道:“怎么是您的过错呢?您领兵北征,哪有空闲盯着后方。”他瞪了眼阿饼,“成日就知道吃,让你守着神祠,连月见神进了神祠都不知道!”
  阿饼羞惭地低下了头。
  “雪见城疫病,吾会为他们医治。”雪见神道。
  阿饼同馒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彼此眼里的伤心。疫病来得凶险,净化大家体内的疠气需要时间。雪见神若要救城内百姓,便分身乏术,不能顾及失陷夜食原的朝铃了。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雪见神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举。现在,他们只能祈祷小铃铛吉人天相,遇难呈祥了。
  ***
  夜食原,月山宫。
  穗娘听了朝铃的话儿,大惊失色,颤抖着指着她,“你……你是故意的!”
  月见神出门去寻骨灰拿回神力的事儿她知道,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神的骨灰装在这么个不起眼的铁匣子里。月见神一定已经取回了神力,那么骨灰就没什么用了。可它到底是月见神的骨灰,就算无用,也要像宝贝一样供奉起来。现在像垃圾一样撒入了池塘,不是啪啪地往月见神的白脸蛋上打么?
  “区区凡人,竟敢陷害我!”穗娘气道。
  “陷害你又怎么了?”朝铃哼道,“被一个无知的凡人陷害,看来你这个神使也不怎么样嘛。”
  穗娘气笑了,“好,好你个凡女。”
  朝铃做鬼脸,“略略略。”
  门外响起脚步声,穗娘忽然诡魅一笑,提起裙子,爬上窗台。
  朝铃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问:“你要干嘛?脑子气糊涂了?”
  “蠢货。”穗娘说完,转身跳进了池塘。
  池塘里哗啦一声巨响,转眼间穗娘就成了个落汤鸡。朝铃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忽然响起了月见神的声音。
  “咦,”月见神问,“我的神使怎么到池塘里去了?”
  朝铃回头,便见这厮立在她身后,笑眯眯地望着池塘的方向,暗红色的眸子里满是兴味。
  穗娘湿漉漉地爬上来,跪在窗外,遥遥向神叩首,“神,您带回来的这个侍女性子着实太野了些。奴想着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便分给她一些洒扫的简单活计。谁知她非要去您身边伺候,对奴言语颇有冒犯。奴想敲打敲打她,她竟顶撞奴,还把奴推进池塘。奴那时正捧着您的骨灰,打算好生安置来着,不想她突然推搡奴,这骨灰便和奴一起落入了池塘。”
  月见神略有讶然之色,“竟有此事。”
  朝铃恶心地快吐了,正要分辨,却被穗娘抢白,“神,都怪奴,是奴没有保护好您的骨灰。您责罚奴吧,这孩子刚来,又是个凡人,您不要同她计较。”说完,她低声啜泣,垂首拭泪,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朝铃胸中憋闷,道:“分明是你一口一个无知的凡人,嫌我脏嫌我臭,要我丢了随身所有物件,把你家神明的骨灰也当成我的行李丢进了池塘里。”
  穗娘可怜兮兮地望着月见,“神,打从您在夜食原复苏,奴便伺候在您左右了。奴难道会骗您么?您是信奴的话儿,还是她的话儿?”
  月见神笑道:“自然是你的话儿。”
  朝铃闻言,心里一阵发凉。是啊,她怎么忘了,他们才是一伙的,她竟然昏了头,同月见神的心腹对抗。要是在这里的是雪见神,雪见神一定会选择相信她。可若换成了月见神,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眼眶发着酸,泪水在打转,朝铃好想念那只脾气差劲的大猫猫。
  雪见神,您知道我在这里吗?您什么时候来救我啊?
  “你要哭了么?”
  月见神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畔,朝铃扭过头,便对上了月见神漂亮的眼眸。这厮不知何时微微弯了腰,同朝铃脸对脸眼对眼,一副好奇的样子。
  朝铃抹了把眼睛,倔强道:“您看错了,是沙子迷了眼,我才没哭!”
  “夜食原没有沙子。”月见神说。
  “那就是风迷了眼!”朝铃撇过脸道。
  “你很讨厌穗娘?”月见神问。
  穗娘啜泣道:“神,奴万万不敢再管教她了,她便交给您处置吧。”
  “是啊,我讨厌死她了,”左右是赢不过那女人,朝铃自暴自弃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她!就是我推的她,还弄洒了你的骨灰。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吧!”
  “那池塘并不深,你推她进池塘是杀不了她的。”月见神感叹,“好久没看见你这么笨的小姑娘了,媚神粉果真神奇,我原本最厌恶蠢笨之人,你这么笨,我却不想杀你。”
  月见神弹指,纤细的月光从他指尖激射而出,恍若一道锋利的琴弦,瞬间贯穿穗娘的颈项。穗娘还跪在那儿,可她美丽的头颅缓缓地从脖子上移动向下,紧接着鞠球一般滚落在地,鲜血喷射如泉涌。
  几滴血溅到了朝铃的脸颊上,朝铃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杀了她。”好半晌,朝铃的脑子才重新运转。
  月见神取出锦帕,为她拭去血滴。他笑道:“你不是说不想看见她么?现在你再也看不见她了。”
  “她是你的神使!”朝铃满脸不可置信。
  月见神似乎感到疑惑,问:“神使不能杀么?”
  “……”朝铃竭力压制自己声音的颤抖,“就因为我说我不想看见她了,你就把她杀了么?”
  “当然,”月见神笑道,“你是我的爱人啊,不是么?”
  “媚神粉这么有效么?你真的爱上我了?”朝铃问。
  月见神歪着头想了想,“虽然有效,可惜作用维持不了太久。”
  “等它失效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好么?”
  月见神笑了,“当然不会。”
  朝铃明白了,月见不是神,他是个魔头。等媚神粉失效,他一定会杀她。
  朝铃强行挤出一抹微笑,“那我要好好珍惜您爱我的这段时日了。月见神,是不是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您都会满足我?”
  “当然。”月见神抚摸她的发顶,感受到她的颤抖,他安慰她,“别害怕,到时候就算要杀你,我也会选择一个让你没有痛苦的方式。”
  朝铃故作轻松,“带我去前线看看好不好?我还没见过神明打仗,很好奇呢,让我见识见识您的威风吧。”
  月见神静静注视她半晌,忽然一笑,“你是想见我的兄长吧?小姑娘,你从前是他的侍姬么,我从未在他身边看见过女人,你是头一个。这一场战役已经结束,他刚刚班师返回雪见城,相信不久,他就会发现你被我掳走的事。”
  朝铃被看穿了,倒也不害怕。她道:“他会来救我的!”
  “不,”月见神笑道,“离开雪见城之时,我给他留了些礼物。现如今,雪见城恐怕已经疠疫四起,死伤惨重。一边是他庇护的生民,一边是你。相信我,我了解我那心怀大善的兄长,他一定会选择雪见城,而不是你。”
  朝铃指尖发凉,感到一阵绝望。同雪见神相处这么久的时日,朝铃也了解雪见神。月见神说得对,雪见神会伤心,会遗憾,可是不会选择她。
  “啊……我忘了一件事。”月见神打量朝铃,“我忘记你是凡人,会被疠气侵蚀,不能居住在夜食原。”
  “……什么意思?”朝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现下觉得如何?心慌心悸么?”
  朝铃点头。何止心慌心悸,她四肢都发冷,说话还发飘。
  月见神遗憾地说:“这是被疠气侵染的早期症状。抱歉,之前忙着同雪见周旋,忘记给你服用隔绝疠气的清心丸了。恐怕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成为邪怪。”
  朝铃眼前一黑,她知道什么是邪怪,人间的山林里有时有这种怪物出没。它们相貌丑陋,手脚畸形,大多没有神智,只知道游荡、撕咬。她想哭,她要变成那样的怪物了吗?
  “放心吧,”月见神摸摸她的头,“就算你变成邪怪,我也会像现在一样爱你。到时候我会在你的脖子上挂上项圈和锁链,让你待在我的身边。对了,趁你还没有失去神智,告诉我,你喜欢金项圈还是银项圈?”
  恐惧和绝望到了极限,朝铃已经麻木了。
  她说:“我喜欢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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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
第17章 泪暗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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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见神没有计较朝铃的冒犯,如他所说,现在他对朝铃宠溺得很,就算朝铃把月山宫烧了他也不会发怒。可朝铃也明白,这样的好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生活在这样一个变态身边,媚神粉一旦失效,她必定一命呜呼。更惨的是她或许连一命呜呼的机会都没有,她会被疠气侵染,变成丑陋的邪怪,像只哈巴狗一样被他牵在身边。
  月见神离开后,她一个人抱着膝盖窝在床榻上,抹了好久的泪。
  雪见神,您真的不来救我了吗?
  夜食原没有白昼,只有永夜。波光荡漾的天空里不时游过巨鲸,细小如流光的飞鱼环绕其身侧,别有一种梦幻和美丽。朝铃不知道自己颓废了多久,在这永夜天里,她计算不出时间的流逝。她趴在窗台上,眺望巉岩巨石、池塘碧草和穹窿变幻的波光。等了多久了,她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心里期待雪见神的小小希冀像风中的烛火,慢慢熄灭。
  神明行进的速度瞬息万里,雪见神若想来,早就来了。
  朝铃知道,她被放弃了。
  心里没有怨怼,只有难过。她自己也明白,她不过是侍奉雪见神几个月的小侍女,如何能比得上雪见城的百姓们呢?更何况,她这个侍女还总是惹神生气。
  朝铃悲从中来,又开始呜呜哭泣。
  “别哭了。”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朝铃愣愣地抬头,见身边多了一个黑衣女郎。女郎和穗娘是一样的打扮,只不过腰间配着刀,神色冷清,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瞧这黑不溜秋的装扮,大约是月见神的神使吧。有穗娘的前车之鉴,朝铃不乐意和她们再有什么瓜葛。朝铃不睬她,继续哭。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眼睛泄洪似的,止也止不住。
  “你哭泣了一个时辰,”神使道,“这一个时辰之内,月见神杀了五名仆从。”
  朝铃带着哭腔道:“他发疯杀人,跟我哭有什么关系?”
  神使望着她,反问:“真的没有关系吗?”
  “当然……”话说到一半,朝铃忽然卡了壳。
  媚神粉的作用是“痛她所痛,悲她所悲”。月见神杀人,难道是因为她一直心情不好,所以他也心情不好?
  神使解释道:“月见神不悦时,好兴刑狱。”
  朝铃又气又怒,被莫名其妙拐到这里来等死,连哭也不能哭,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你同情你的同僚,所以来让我别哭?”朝铃闷闷地问。
  神使面无表情地点头。
  这女郎像个木偶,说话时一点儿表情也没有。朝铃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女郎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似乎比穗娘好相处。或许能求她送她飞上深渊,离开夜食原。
  朝铃开口:“我可以不哭,那你能不能……”
  “不能。”朝铃话还没说完,神使便已拒绝。
  朝铃攥着拳,望着她道:“你们不管我的死活,为何我要管你们的死活?”
  两个人沉默地对望。
  神使道:“穗娘来自八条乡,是月见神亲自点化成神使的猫。她得到神的亲睞,是因为她会唱曲。你嗓音不错,或许你可以凭借几首动听的曲子,求月见神放你离去。再过半晌,他会在前殿同诸臣议事。你若有意愿,可自去寻他。”
  她说完就走了。
  朝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女郎虽然不愿意出手救她,但是告诉她自救的可能。
  月山宫也不全是坏人,朝铃想,可要她给月见神唱曲儿,得了吧,她宁愿吃大粪!
  朝铃躺在床上,又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哭了一个时辰,消耗了许多力气,肚子咕咕叫唤了起来。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拖着步子出门觅食。月山宫建在崎岖的山上,凿山为宫,劈山为殿,许多殿宇凌空建在峰峦顶端,远远望过去,真像个浮空的宫宇。
  山路陡峭复杂,朝铃找厨房找得气喘吁吁。有时见着侍女,见了她忙低头碎步跑开,她遥遥听见她们议论:“就是她除掉了穗娘尚宫,可别惹着她,快躲远点儿!……啊啊她追过来了,好可怕,快跑!”
  朝铃:“……”
  她只是想问问厨房在哪!
  再这样下去,不等她变成邪怪,就要先饿死了。幸好朝铃是个意志坚强的姑娘,在饿得走不动路之前,她在一座宫殿里找到了几壶醇香的美酒。罢了,有酒总比没有好。朝铃咕咚咕咚两壶下肚,脑子里塞了棉花似的,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原想扶墙,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瞧,原来是画轴。朝铃迷迷糊糊地打开看,喝醉了,看啥都有重影。她眯起眼睛仔细瞧,画卷上的人渐渐清晰,竟然是朝铃失踪已久的老爹。
  朝铃好久没有见过老爹了。打在她十二岁,老爹就因为逃赌债连夜卷铺盖离开了八条乡。她学着养猪,学着种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赶集,像路边的喇叭花一样坚强地长大。过了这么多年,她都快要忘记老爹的样子了。现在她快要死了,就算有朝一日老爹浪子回头返回八条乡,也见不到他的亲闺女儿了。
  朝铃抚摸着画卷,呜呜哭了起来。
  老爹,你这个垃圾狗男人,这下好了,将来你死在道儿旁,没人帮你收尸了!
  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忽视了画卷尾部的落款和时间——大衍四一八年,那是两千年前。
  她哭累了,抹了抹眼泪,又喝了半壶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她丢了画轴,扶着画壁往前走,脚下踩着云朵似的,绵绵软软,落不着实地。她有种成仙的错觉,拎着酒壶,飘飘忽忽,迷迷惘惘地晃进了前面的殿宇。
  殿宇里幽黑森严,玄武岩地砖上立了两排黑袍大高个儿,个个瞪圆眼睛盯着她。
  “哪来的凡人?”恶兆神们絮絮低语。
  “好像是月见神的爱姬。”
  “看起来有点儿傻……”
  朝铃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个神明都长得奇形怪状,要么黑炭脸,要么满脸毛。
  “你们好丑啊!”朝铃说,“好久没见到你们这么丑的男人了。”
  恶兆神们:“……”
  朝铃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仰起头,看见了坐在刀剑神座上的黑衣男人。殿宇穹顶落下一束光,正罩在他的四周。他的发上仿佛溅落了点点银光,璀璨生辉。朝铃愣愣地往前走,男人笼在光里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她看见了,那是雪见神,银白的发,英俊的脸。他与她目光相接,她看见他眼里的不悦,似乎因为她擅闯神殿而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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