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姬道:“妹妹且放心,狐神神祠裁撤姬妾,我等只是蒙雪见神垂怜,前往雪见神祠落脚。无论如何,雪见神祠还是你最大,我们都听你的话儿。妹妹若不喜欢我们,尽管直说,想必雪见神不会委屈你的。”
“铃铛,”雪见神蹙眉,“你不喜欢她们?”
他本只是单纯地探究朝铃的想法,然而朝铃看雪见神那眉关紧蹙的样子,心里再次冷笑。这为难的模样,想必是很舍不得这些女姬吧?
朝铃还没说话儿,其他姬妾已用帕子掩着脸,低低啜泣了起来,道:“妹妹真的不喜欢我们么?昨儿我们还相谈甚欢,本想着我们投奔了雪见神,你一定会高兴的,看来是姐姐们想岔了。神,奴是无缘伺候您了,不过有妹妹在,我们也就放心了。”
朝铃实在想不通,昨儿还言笑晏晏的姐妹,今日怎么就跟仇人似的了?说话这劲儿,夹枪带棒的,真是恶心。纵然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她们何必把她当成假想敌?亏她今儿还带着蒸儿糕寻她们,什么人不在,敢情都跑到这儿来了。
那红姬也侧过身潸然泪下,一时之间,水榭之中呜呜的哭泣声连在一片。朝铃似乎成了个棒打鸳鸯的妒妇,而鸳鸯就是她们和雪见神。
令姬最是为难,一边是从前的姐妹,一边是率性赤诚的朝铃,她都不知道该帮哪头好了。想了想,最后还是扯了扯朝铃的衣袖,小声道:“要不……还是把她们收了吧?”
“铃铛,”雪见神再次出声,“这些人,你若不喜,吾便不留。”
此话一出,水榭里的哭声更大了。个个梨花带雨,不知她们怎么做到的,哭还能保持妆容不花。
朝铃倔劲儿上来了,气道:“不就是个男人么?值得你们这么勾心斗角?”
行,她们把她当敌人,那她就坐实了这名头!
水榭中的哭声戛然而止,大家泪眼朦胧地望向朝铃。
朝铃气哼哼走到雪见神面前,却发现自己比他矮了一个头,仰视着说话着实没有气势。长这么高,是想上天么?朝铃心里更来气了,搬来一张矮凳,蹬蹬站上去,终于能够与这厮平视。两人四目相对,仅隔咫尺,朝铃在雪见神湛蓝色的眸子里看见她自己。
“都看好了!”朝铃扬声道。
她忽然一手按住雪见神的后脑勺,一手摁着他的肩膀,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双唇。刹那间,所有人瞪大双眼,惊在原地。雪见神亦怔然,唇齿间流淌着滚烫而甜美的气息,一种说不清的馨香缠绕在他的鼻尖。他是猫,他的嗅觉远比人要敏锐,朝铃的味道好像不仅入侵了他的鼻尖,更沁进他的腔子。他好像陷进了温柔的云朵,再也爬不出来。
落花停止了下落,夕阳静谧的光打在他们身畔,他的头顶嘭地冒出两只猫耳,尾巴也从衣摆下伸出。他不自觉揽住朝铃的腰,沉醉在女郎热烈的拥吻。
朝铃亲够了,与他分开,他低头看她。夕阳下,她在发光。
他想,为什么要亲他?
她爱慕他,正如所有信徒爱慕着他们的神明,对么?
朝铃擦了擦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一股猫味儿。”
雪见神:“……”
他万万没有想到,朝铃如此对待他。
水榭中的侍姬们呆若木鸡,许久没有回神。
“我用过了,”朝铃跳下矮凳,“这只猫送你们了,要亲要撸随你们便。”
她潇洒地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上石桥。
雪见神清冷的声音传来,“朝铃,你在耍弄吾?”
他一直叫她铃铛,好久没连名带姓地叫她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她怒气上头,好像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毕竟脾气倔,她梗着脖子,当没听见,径自往前走。
身后掀起狂风,她听见侍姬们的惊呼,女郎们纷纷大喊:“快跑!”
她打了个激灵,拔腿狂奔。
忽然间后脖领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身体悬空。僵着脖子回头看,她看见恢复原型的雪见神。他冰蓝色的眸子近在咫尺,恍如寂静的深海横亘在朝铃眼前。此时此刻,朝铃在其中看见压抑的怒浪。
“放我下来!”朝铃大喊。
雪见神充耳不闻,叼着她往霜华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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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味儿就是香味儿,爱卫生的猫猫都是香香滴
第13章 是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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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铃终于知道为何狐神神祠殿宇的穹窿都这般高大,原来是为了容纳这帮神祇的巨大真身。雪见神直接把她叼进了霜华殿,丢在厚厚的绒线地毯上。朝铃没站稳,摔在地上,幸而地毯厚实,摔得不疼。朝铃正想爬起来,仰头却见雪见神的梅花肉垫迎头踩来。
和雪见神比起来,朝铃像个布娃娃。他一脚踩下来,朝铃非成肉泥不可。朝铃下意识要尖叫,却见肉垫擦过她的耳梢,她被笼在雪见神毛绒绒的胸膛下。她大着胆子再次仰起头,对上了雪见神冰蓝色的眼瞳。她感受到他滚烫的鼻息,像火焰一般灼热。被牢牢地圈在他的两爪间,朝铃有一种自己是他的猎物的错觉。
朝铃忍不住心跳加快,说不出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雪见神充满冷漠和威严的声音响在头顶,“胆小如鼠,亦敢戏弄吾。”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朝铃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多大的蠢事儿。她是忘了形,一时怒火上头,才做出调戏雪见神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儿来。朝铃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姑娘,什么风骨什么操守比起小命都是狗屁。她连忙陪笑,抚了抚雪见神又软和又滚烫的胸膛,“神,您息怒。朝铃这就去做一桌好菜,向您赔罪。”
“吾不需要。”雪见神道。
听这冷若冰霜的语气,雪见神显然还在气头上。朝铃可怜兮兮地说道:“神,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时不小心冒犯了您,您大神有大量,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吧?您之前也说我丑说我做饭很难吃,我这回冒犯您,咱们就算对了个平手。再说了……”
什么“大神有大量”,分明是倚着自己年纪小,做错事却不想负责任。雪见神本更加生气,却听她嘀嘀咕咕:“您是活了几千年的老神仙,我是个正值妙龄的少女,我亲您一下是您赚了才对,怎么还跟我计较呢?我可是第一次亲男人,我爹我都没亲过。”
谈起他们的亲吻,雪见神的怒气落潮似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着冰蓝色的眸子,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双唇上。她是朝气蓬勃的长相,嘴唇也生得饱满,红梅一样鲜艳。他忍不住回忆她亲吻他时,那唇齿间流泄的香气。
他低声问:“那名叫张疏的张家儿孙,不曾亲吻过你么?”
朝铃想到他就犯恶心,有过亲吻她也不愿意承认,“亲个屁,亲他我不如去亲猪屁股。”朝铃又眨了眨眼眼睛,问道,“您这么老了,就算不近女色没纳过姬妾,也肯定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总是亲过几个女姬的吧?您这次应该不是头一回的初吻吧?”
雪见神沉默了,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亲吻。
但他绝不能承认。
“当然。”他道。
“那不就得了,”朝铃拍拍他的胸膛,“我的初吻给您了,就当是我冒犯您的赔礼吧。雪见神,您还生气么?”
她的亲吻原本就是她的冒犯,此刻被她胡说八道一通,竟然成了她的赔礼。雪见神伸出爪子,勾起她的发丝,爪尖亮起璀璨的银光,他在一刹那间得知她的十七年人生。这是神明的大衍筮法,可断过往的因果,可窥知未来的一隅。他看见纷飞的大雪中,张疏重伤昏迷,牙关紧闭,她咬牙下了狠心,嘴对嘴喂他喝药。画面闪过雪见神眼前,一霎即止。不是他无法继续追溯,而是他怒火攻心,无法再看下去。
他看向朝铃的眸子冰冷如霜,“朝铃,你太狡猾,满嘴谎言,不足取信。”
“欸?”
“吾可追溯凡人过往,你的谎言,不攻自破。”
朝铃:“……”
这是作弊!朝铃很生气,凭什么神明能有法术而凡人没有?
“你对他还有旧情?”雪见神问。
“绝对没有!”朝铃大叫道。
“撒谎。”
“我这次没撒谎!”
雪见神把大肉垫虚虚按在她心口,“你心跳很快。凡人撒谎时,心跳会加快。而你的心跳,快如脱兔。”
“不是因为撒谎!”朝铃气道,“我没撒谎!”
“那是为何?”
雪见神凝视着她,那湛蓝色的眼眸幽深似海,朝铃好像陷进去了,落入无边的寂静的海水。
因为……
朝铃问自己,因为什么?朝铃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总而言之心跳就是越来越快,脸也在发红,全身的血好像都冲上了头,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发烧。
“因为我怕被你吃掉!”朝铃叫道。
“你明知道吾乃神明,从不吃人。”雪见神嗓音越发冰冷,“撒谎。”
“你会!”朝铃不讲理了。
“吾不会。”
朝铃想不出旁的理由,开始破罐子破摔,“撒谎又怎么样?有旧情又什么样?亲你冒犯你又怎么样?”她气道,“你把我赶出神祠啊,反正我早就想走了。”
雪见神倏地沉默了。
“赶我走吧,我不干了!”
朝铃忽然挺起身,抱着雪见神的猫脑袋就亲。她只能够着他的下巴,便连亲他的下巴亲了三次。雪见神的眼里充满讶然,眸子瞪得溜圆。朝铃只当没看见,亲完之后往地上一躺,说:“我又冒犯您了,我真是个大逆不道的侍女。我不配伺候您,快把我逐出神祠。”
她等着雪见神把她扔出去,雪见神却静静看了她半晌,道:“吾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别,”朝铃说,“千万别,我这种人死不悔改。”
“无妨,”雪见神道,“吾向来宽宏。”
他侧过身躺下,一只大爪子越过她,搁在她身边,她整个人被笼在他的臂下。朝铃侧过脸看他,他闭上眼睡了。
“……”朝铃问,“您怎么睡了,我亲您的事儿您不追究了?”
雪见神阖着双目,“吾累了,你之罪过,他日再说。”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怎么突然就累了?神明也会累吗?朝铃忽然理解不了眼前这喜怒无常的猫猫神了,她头一次亲他,他雷霆大怒,斥责她逾矩冒犯,现在她连亲三下,他反倒不再计较。
朝铃胆子肥,抱着他的大爪子,又么么么亲了三下。回头观察他,甚至做出准备逃跑躲避他怒火的姿势,可他连眼皮子都没动。朝铃从他的爪子底下钻出来,爬上他的前腿,去摸他的胡子。他依旧一动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雪见神?”朝铃小声喊。
他不理她。
朝铃抱着他的大尾巴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想开门离开霜华殿。她的身后,雪见神的指尖又泛起流光,看不见的法术暗中施展。朝铃拉了拉门栓,彤花大门纹丝不动,门打不开了。是卡住了么?朝铃蹲下身查看门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用力推门,门怎么也打不开。
她返身推雪见神,“神,起床,帮我开门。”
雪见神睡熟了,叫不醒。
睡得也太快了吧!但朝铃是了解这只猫的,他的睡眠极好,一天十二个时辰,他也就放饭的那几个时辰醒着。而且他一旦睡着,轻易叫不醒。
朝铃靠着他的背坐下,嘀咕道:“臭懒猫,吃了就睡,还不长膘。”她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一旁的雪见神:“……”
罢了,忍了。
闲着没事干,朝铃就揪雪见神的猫毛,揉成了一个小小的雪见神娃娃。这么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朝铃实在熬不住了,抱着雪见神娃娃在雪见神身上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他的肚皮。猫的肚子柔软如棉花,又温热温热的,靠着十分舒服。朝铃靠着雪见神毛绒绒的白肚皮睡,脑袋一点一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她好像听见雪见神问她:“你与张疏,到底有无旧情?”
隐隐约约还有狐神的声音,“雪见,你不必趁她睡着,施这有问必答的真言术吧?多少有些趁人之危,况且他们年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吾之侍女,吾须为她把关,免得她遇人不淑,一生不幸。”
狐神摇着折扇,“好吧,算你有道理。”
雪见神又问:“最后一个问题,猫味是什么味道?”
她迷迷糊糊地回答:“……好香……神,好香,好甜。”
狐神拧眉,“香甜?你还有这种味道?”
雪见神淡然道:“与你无关。”
狐神提醒他,“雪见,你的猫耳和尾巴露出来了。”
雪见神瞥了他一眼,“闭嘴。”
第二天朝铃在霜华殿醒来,雪见神已经不见踪影。朝铃身上全是白花花的猫毛,昭示着他们两个曾共度了一夜。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朝铃喊道:“雪见神……”
走进来的却并非那个脾气差劲又喜怒无常的猫猫神,而是端着热粥的令姬。朝铃顶着一头呆毛,懵懵然看着她,又爬出门槛,探头望了望殿外。那只猫素来要睡很晚的,今儿却早早就没影儿了。朝铃扭头问令姬:“姐姐您怎么在这儿啊?我家神呢?”
“北征去了呀,”令姬跪坐在毛毯上,为她舀粥,“今早天不亮就走了,听说各家神各出一千兵马,总共三万兵马,在狐仙野集结,跟着雪见神讨伐蒙翳渊海。”
“北……北征?”朝铃瞪大眼睛,“雪见神要北征?”
“你不知道么?”令姬问。
“他没告诉我!”朝铃说。
令姬抿唇笑笑,说:“约莫是怕你担心。放心吧,雪见神数百年前北伐过好几回,次次凯旋。你的神是天下最古老的神,没有恶兆神能够打败他。你就乖乖地在雪见城等着吧,他特地嘱咐了狐神大人,要亲自把你送回雪见城。”
朝铃皱着眉不言语,那只猫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还不告诉她他要去打仗的事儿。她万万没想到,神仙也要打仗。凡人的战争总是死很多很多人,血流万里,伏尸百万。神明打仗呢?也会这般惨烈么?
“小铃铛,你的神对你真的很好。”令姬笑眯眯地说。
“好什么呀?”朝铃嘟囔。
“你知道为什么昨天大家都想方设法投奔你的神么?”令姬问。
“因为他抢走了别的神的钱,变成招财猫了?”
令姬摇头,“我们这些凡人女姬,都同神明订下了婚契。有婚契,我们才能和神明一起长生不老。可是若被逐出神祠,婚契就会解除。婚契一旦解除,我们的时间就会重新开始流逝。我们将迅速衰老,迅速死亡,在一个月之内从妙龄少女变成耄耋老太,走向终年。”
朝铃怔怔道:“原来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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