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领低头说道:“有一半给众人分了,剩下的留着打点县衙们和边境驻军。”
“这话不实,难道你一点也不要?”
那将领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方说:“我拿一成。”
姜严著哈哈笑道:“这才对了坎儿。”说完站起身来亲自替他解开绳子,慌得那将领忙站起来自己往下褪,口中一面说着:“大帅使不得。”
她也没理会他的客气,手搭在他肩上,推到桌边来,将他按在了方才他坐的椅子上,笑道:“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要从你们收的钱里占便宜,我有法子让吐蕃和江南提些价格,多出来的我也不全要,再留给你两成,如何?”
那将领听了眼睛一亮,马上举起方才喝了一口的杯子,敬道:“多谢大帅关照!”
姜严著也举起杯子:“你也要原谅我先前的粗鲁,来来来,一起发财。”
那将领也忙又举起杯子,口中连连说道:“不敢见怪,托赖大帅鸿福!”
姞项玉和妘华广对视了一眼,也笑着举起杯子,姚林彰见状也只好将杯举起,五个人一起碰了一杯。
碰完杯,姜严著又亲自拿起摆在一旁的布菜箸,给那将领夹了几箸菜,说道:“其实我惦记这个矿和锻造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大都护时时要见我,不愿放我出来,好容易找了这个机会,若不是我抢了个先,跟小嬴帅打了招呼,大都护差点派督察营千户前来,若是那样,你们这一关可就难过喽。”
那将领一面听她说着,一面频频点头,知道她在嬴都护面前非常得脸,若有她从中参与,分些钱保得他们这些人继续守着这矿捞钱,显然是个极好的买卖。
姜严著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她来之前派人调查过,知道这矿之前是由一个蜀军老统帅最先发现以及负责开采的。
这老帅因是妫韩全的师父,前阵子出事后已退军养老,这还是嬴都护看在他从前的军功份上,勉强给了他一个体面。
这铁矿山自从他倒台,还没有派新的中军营统帅来督管,只派过三批巡营官来视察,每次不过待上几天便走了,也没人详查这里面的异常。
但对于锻造营和矿山里的首领来说,这时节实在有些难熬,靠山倒了,若寻不到新的,这里头的事迟早要炸,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用脑袋往里填。
那将领方才听她说起“小嬴帅”,知道指的是嬴海蛟,她作为嬴都护的姪女,未来极有可能接手安南都护府,若能通过姜严著攀上这新枝,地位岂不更加稳固?
等姜严著说完,那将领忙笑道:“这次遇到大帅前来,实在是我们有福,大帅放心,既已说明,我也不藏着掖着,等我回营拿了账本来,晚上给大帅过目。”
“好好好!”姜严著笑着又跟他碰了一杯,然后见酒菜已足,便说道:“矿上事多,我也不虚留你,明日晚上你再来,我们吃酒细谈。”
说着带众人一同送了那将领出来,见他骑上马走远,马上又带他们三个回到小账里,先吩咐妘华广道:“这件事瞒不了太久,须得马上切断太和县与西昌的联络,我想方才那将领肯定一回营就会派人去西昌求证,你带上人马到半路截杀,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是!”妘华广领命而去,她又同姞项玉说道:“你带上一队精锐侦察兵往吐蕃边境去一趟,方才那番话我是诈他的,所以在他晚上来之前,最好我们还能再掌握点东西,时间很紧,快去快回。”
姞项玉点点头,转身便点兵去了,帐内只留下了姚林彰,看上去有些迷茫,他从前没跟姜严著出过任务,完全搞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
姜严著见只剩了他,倒不像方才那么着急了,长出一口气,在一旁桌边坐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你作为神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从前曾跟他一起来过这里,对么?”
姚林彰听她提起八年前的事情,眉间微蹙,略有迟疑地答道:“是,那次也是我们在西南边境往西的吐蕃暗哨被毁,所以来查看情况的。”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么?”
姚林彰仔细回忆了一番,缓缓说道:“当时锻造营的千户,私造兵器偷卖给吐蕃,被我们暗哨发觉,于是被他们灭了口。当时铁矿和锻造营还不像如今,改成了互相监督的关系,所以极容易两下里合作,开采出的铁矿,先瞒下一半,另一半走明账,多的私下运到锻造营另一处炉房冶炼。因那几年我们时常与吐蕃有摩擦,对方兵器消耗极大,所以锻造营赚得盆满钵满,对我们的调查极度抵抗,当时我们来这里,短短五天时间,遇到了九次刺杀。”
姜严著点点头:“嗯,他和我说过。”
“后来,是吐蕃那边先闹的事,因我们在这里调查,致使他们答应好要运出境的兵器,没能按期抵达指定地点。吐蕃因已付过钱了,没见到货以为被耍了,直接带军过境来取,此事暴露,我们就近调了雪豹营的人前来镇压,才将私造兵器的一干人等全部抓获。”
“你们当时其实在锻造营也有暗哨,对不对?”
姚林彰听她这样问,先是吃了一惊,飞隼营所有细作暗哨,都是在外部国家,凡是安插在内部军营的,都是飞隼营绝密中的绝密,就算嬴华风同姜严著关系匪浅,也绝不可能将此事说给她听。
姜严著见他表情严肃,一双鹰眼直直地看着她,警惕中带着一丝恐惧,如果真是嬴华风说的,那他在姚林彰心中高大而神圣的地位将会就此崩塌。
她笑着摆摆手:“你放心,不是神风告诉我的,我有我自己的路子。”
姚林彰长出了一口气,神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是的,有一位。”
“那暗哨从前是锻造营的小兵,因八年前的事,营中头目被一网打尽,所以被临时提拔为负责人。那次任务中,神风还碰巧救了那人一命,后来那人为了报答他,亲自选了上好材料,按照他的图纸亲手打了一柄锤子送给神风。”
姚林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此人如今还在锻造营,我说的对么?”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的,但事情涉及到飞隼营针对内部军营的监控,他不愿透露更多细节,所以仍是没有说话,眼神瞥向了一旁。
姜严著见他不愿说,轻轻一笑,站起身来:“罢,我不逼你,来日方长,我想这件事会慢慢水落石出的。”
第二日傍晚,妘华广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了回来,来到姜严著的帐中报说:“果然那矿山的将领留了个心眼儿,一回去就派了两支人马往西昌赶去,都被我截杀了。”
“两支人马…”姜严著低头思忖片刻,看来他还是留了一手,若只派一支,带不回消息也正常,但若两支队伍全部一去不返,一定会引起怀疑。
正想着,外面亲兵忽然禀道:“大帅,铁矿山那将领正在营门口求见。”
第85章 倒卖
姜严著跟妘华广对视一眼, 吩咐道:“请他进来。”
过不一时,只见那将领怀中抱了一小坛酒,笑着走进来, 说道:“我特特来向大帅赔不是, 原说要回去找找账本, 结果我那屋子乱成一团,这事我也不放心让亲兵去找, 自己在屋中翻了这一日竟也没找到, 只好今日先来跟大帅说一声, 来日找着了,立刻拿来。”
姜严著知道他这是在找借口拖时间, 大概还准备等着他那两支去西昌的人马回来再说,于是哈哈一笑:“我的桌案也是乱, 有时候越是着急找什么, 越是找不到。不打紧,反正我们是来稳固边境线的, 还得驻扎在此一段时间, 只是你别叫我空手走就行了。”
那将领也颔首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说完眼见天色已暗, 姜严著便吩咐人备饭菜,要与那将领好好吃两杯, 饭菜刚准备好,正好姞项玉也回来了。
桌上还是先前的那几个人, 但这一晚众人各怀心事,也没再提一句关于铁矿和锻造营的事情, 不过闲聊些蜀地西南这边的天气。
酒过三巡, 那将领醉眼朦胧地拱手笑道:“末将酒量不佳, 叫大帅见笑了。”
姜严著拍了拍他肩膀:“你们开采工地任务繁重,我也不敢留你太晚,怕耽误你们明早开工,等你这一批铁矿运走,找到账目了,咱们再好好喝上一回!”
那将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是,是,不好耽搁大事,我…这就…这就去也!”
等那将领走后,她们这桌也都散了,姞项玉跟着姜严著回到营房,禀道:“吐蕃边境没甚异常,我悄悄过境去看了一眼,那边山坳里有个洞口,外面有人把守,估计就是用来收矿石的,那边离飞隼营的暗哨约有一里,估计是之前动静大被飞隼营发现了,结果暗哨暴露了,所以才被拔了的。”
姜严著点点头,下午她又收到亲兵的报信,说那将领跟吐蕃定好了三日之后还要交付一批铁矿,她跟姞项玉说了这件事,随后沉声说道:“之前也不知被倒卖了多少,这一批铁矿绝对不能再交给他们了。”
“要不…”姞项玉用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严著白了他一眼:“能干出这种事,一定牵扯甚广,甚至每个工兵也许都拿了好处,才会额外做工开采,光杀他一个顶什么用?”
说完她又低头细细思量了一回,正想说话,忽然有亲兵进来禀报:“丰乐钱庄姒公子到西昌了。”
姜严著点点头,心生一计,回头对姞项玉说道:“阿玉,你跟之渊留在这里,我回一趟西昌,若那将领来问,你就实说我回西昌城找锻造营的千户去了,让他找机会跟吐蕃那边收矿的人联系一下牵个线,三日后我回来,要面见吐蕃那边的人。”
姞项玉点点头,没有细问内中原由,只说:“好,我们在这里,你放心去。”
姜严著想了想,时间紧迫,还是不等明早了,于是叫上方才报信的亲兵,一同骑马连夜赶回了西昌城。
她们跑了一夜马,蜀地西南有许多山路,即使是官道,也有不少地方需要下马来牵着走上一段路,等到了西昌城时,东方日头已渐渐升起,正好赶上了开城门。
此时城门外十分热闹,人头攒动,许多城外农户挑了些瓜果蔬菜进城来卖,还有许多赶大车的,都是给衙门和商户运送东西的。
姜严著和那亲兵站在人群最后面,等着城门口的守卫一个个查看过才放进城中。
那亲兵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前面守城士兵查得十分严格,每个车都要细细看过,连农户装菜的袋子都要踢两脚看看里面是什么,所以速度特别慢。
于是她跟姜严著说道:“大帅,我这有锻造营的令牌,我去跟那守卫说一声,让他先放我们进去吧。”
姜严著摆了摆手:“不必,用令牌会被锻造营千户知道,见他之前,我还要看看姒公子有没有把我要的东西带来。”
于是她们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前面进城的人渐渐稀少了,才走上前跟着前面的人进了城。
姒孟白虽是姜严著着人请来的,但他没有官身,所以只是选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
这天一早,他刚从房中出来,在客栈大堂中要了一碗汤饼吃,不一时那小二将汤饼端上来,他刚喝了一口汤,抬眼就见到一个高挑飒爽的身影走进店中,不是姜严著却是谁?
他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姜严著瞧见他,也笑了,走到他对面坐下:“孟老板起得早哇。”
姒孟白也笑道:“这边山城空气比益州清新许多,早上起来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舒畅极了。”
姜严著顽笑道:“原来孟老板的好心情是因为这空气,不是因为我。”说完她也招手跟小二说道:“再来两碗汤饼!”
话音刚落,跟随她一同进城的那亲兵也栓好了马走进店中,在她两个桌边打横坐了。
此时在大堂吃饭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她们虽有许多话要说,但此处多有不便,所以等汤饼端上来后,三个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
吃完后,姜严著向姒孟白问道:“我托你带的东西,可带来了?”
姒孟白点点头:“在楼上。”
“好,走。”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走楼梯上二楼客房,此时有先前她派去请姒孟白的那名士兵在门口把守着。
她冲他点点头:“你下楼吃点东西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那亲兵行了个礼下楼去了,这边门口由姜严著这次带回来的亲兵把手,她两个单独走进房来。
姒孟白走到床边架子上,将一个十分沉重的兵器盒子取了下来,姜严著跟着接过来,放在桌上将那盒盖轻轻打开,只见内中寒光一闪,正是那一柄助她武举折桂的八瓣莲花长柄锤。
这锤自从她夺得武状元之后,就被姑母姜郡公摆在了堂屋里,逢人便要炫耀一番。
姜严著本来也是不愿意动这锤的,想着放在鹿园镇宅也好,只是这次来西南,她觉得这锤也许能派上大用场。
于是在出发之前,她就早已吩咐人快马回洛阳取来,她着人去请姒孟白时,这柄锤也正好刚到益州,于是便让他们顺路捎来了。
姜严著将锤取出掂了一掂,笑道:“前些天在锻造营也见了不少锤,没一把能比的上我这个。”
姒孟白不知其来历,只是有些奇道:“寻常见军队里多是刀枪剑戟,为何将军偏好用锤?”
她将锤杵在地上,说道:“我寻常也用长缨枪,这锤只是专门用来对付吐蕃的熊骑军。”
“熊骑军?”
姜严著点点头:“吐蕃有一支极特别的军队,全都是的高头壮汉,且全身上下都是极厚的铠甲,单人算上铠甲重量三四百斤,没有马匹驮得动,所以他们在前面冲锋的,都骑的是棕熊。而且他们的甲片极硬极密,刀枪难以伤之。”
她说完将锤身一脚踢起来,轻轻挥了两下:“但我这锤就不同了,耍起来管你什么神铁金甲,隔着头盔都能把你脑袋震碎。”
见她在屋内挥起锤来,又听这话,姒孟白不禁下意识后腿了两步,眨了眨眼睛:“不知有多少脑袋命丧此锤之下。”
“总有千八百个吧。”姜严著歪头想了一想。
姒孟白忙将那兵器盒往前推了一推:“还是将锤收好吧,屋内狭窄,恐碰翻了架柜。”
姜严著见他神情严肃,笑着将锤扛在肩上,走到他面前:“我这锤下亡魂也能垒出一座小山了,你是不是害怕了?”
又是这样近的距离,这个距离让姒孟白甚至看不全她的脸,只好看着她的眼睛。
此刻她的目光中满是得意和戏谑,像个调皮的小孩。
他看了半晌,笑道:“这上面的经文,难道还镇不住亡魂?”
姜严著听她这样说,低头笑了,将锤子从肩上拿了下来,走到桌边仍旧将其放回盒内。
她将盒子复又盖好,一把轻松拎起,仍旧放回方才那架上,笑道:“我昨日连夜赶路,也有些乏了,就在你这将就眯一觉吧,晚上我们再一起去找锻造营的千户,跟他谈个生意。”
他听到“在你这将就眯一觉”这句,不由得有些耳根发烫,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姜严著已经走到床边,踢掉了鞋子,将叠好的薄被子一把扯到身上来,揉揉眼睛说道:“帮我给门口的亲兵也再开间房吧,白天没事你可以到城中转转。”
57/10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