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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颜流珠——上汤别【完结】

时间:2023-05-02 14:34:34  作者:上汤别【完结】
  一间小幄帐里,碧莜正好醒来,见到了宋颜乐就不住地流起泪来。
  宋颜乐正拧着白帕子,闻言啧了一声,“这又没别的女子,你又动不了身,我不来还叫谁来,小事而已哪来这么多对不住。”
  碧莜含泪看着她不出声。
  宋颜乐洗干净帕子,又取来另一条,给碧莜擦脸。
  触及到碧莜的眼神时,叹了气,说:“等过几日就叫人送你回都城,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你能做的我自己也能做。”
  “不!”没想到碧莜听到这音量直接高了几分,还似条件反射般地想撑起身子,吓得宋颜乐急忙按住她。
  “小姐我不走,不要赶我走,我就留在这,留着伺候小姐。”碧莜带着哭腔说。
  宋颜乐神情复杂,想不到她反应如此强烈。
  可如此待下去不是办法,这里多数是男子,连沐浴都麻烦,留在这哪哪都不方便。她身受重伤,回去还能托人照顾,身子好得更快些。
  视线又在碧莜背后刀口处停留片刻,宋颜乐仍是决心要送她回去,“碧莜,我会托人好生照顾你的。你看这几日没了我,根本就没人照顾得了你,听话。”
  想不到碧莜听了更是直摇头,这回就是泪流满面了,宋颜乐安抚着她。
  待稍稍缓过来了,她又一个劲地抽噎道:“碧莜是真心想留在这照顾小姐,请不要赶我走,碧莜一定会好生吃药,快些把身子养好,很快又能侍奉小姐了。”
  宋颜乐欲言又止。
  看碧莜现在一副泣不成声,苦苦哀求的模样,宋颜乐松了口,答应让她继续留着,若是再受一次伤便绝不留情把她送回去。
  碧莜小鸡啄米般点头,面上残存的泪水泛出微光,眼梢弯起一丝笑意。
  宋颜乐一行人是夜里才回到定东大营的。
  她见此刻时候不早,陪了碧莜聊一阵便端了盆下去。
  掀帘出了帐子,她又停住脚步,站在门前,看着铜盆里的泛红的血水。这是给碧莜擦拭伤口染红的,月光倾洒而下,水面上露出自己的倒影。
  水是有色的,可也能看出自己脸色是苍白的,也就一双眼睛带点光亮看得过去。
  这副身子怕是快赶上苏晟了。
  她垂头默默叹了一口气,抬脚又要走,却闻见了声。
  一侧头,又见着严策宁了。
  可惜,她这会儿兴味索然,累得只想立刻躺下合眼美梦一场,怕是没有力气撩逗他。
  宋颜乐端着盆望着严策宁,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
  严策宁正朝那处走去,见状步子不自觉慢了一拍。
  宋颜乐这是在等他?他心想。
  只因为这个在外人看来寻常不过的动作,严策宁的心绪乱了。
  两人的距离在缩近。两双眸子在满天繁星的夜空晕上了如墨的底色,显得深沉又神秘,却又在月色下涣散出光芒,一时间都变得耀眼夺目。
  他们不约而同都盯对方的眼睛看。
  待严策宁走近,宋颜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是侧着头看人的。
  多少有失礼节。
  她错开对视,垂下了头,堪堪转过身子,正对着严策宁,问:“将军有事要吩咐吗?”
  严策宁俯首凝视着眼前人的头顶,茂密的青丝被她用一束白玉簪子全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又被打乱了。
  “将军?”
  后脖颈消失在眼前,转而替代的是一张五官精致,自带波光潋滟,却里外透白的面庞。
  严策宁回神,扬了扬下巴点着宋颜乐手中的盆,“把这倒了,跟我走。”
  宋颜乐木然地“哦”了一声,走到一旁把血水倒了,又进到帐子里放好,看见碧莜已经睡下,走时动作轻了些许。
  “走吧。”
  宋颜乐放下帘子,跟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看的人说。
  严策宁没出声,背着手走起来。
  可不过一会儿他稍稍偏过头,用余光看身后之人,带着命令的语气说:“走旁边来。”
  身后之人又是闷闷地“哦”了一声,迈着小步子走到他旁边。
  严策宁总觉得宋颜乐今日奇怪的很,乍然变得百应百顺,惹得自己极其不舒服,可又莫名很想要珍惜这个怪诞的时刻,心底毫无由来地有些发痒。
  宋颜乐一直闷声跟着严策宁走,这会儿跟他并排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温热气息,生出了好奇心。
  她在无尽的沉默中抬眼,看向高过自己一个头的严策宁。
  从肩膀、侧颈、下颌、鬓角、耳廓再到额角,这般近距离地看他,头须得大幅度仰起。
  这人可真高。
  步子仍在继续,侧方的视野里,眸光注意到身旁人羽睫颤了颤,宋颜乐以为他要转过头说什么,匆忙移开目光。
  她步子慢了些,默默加快了速度。
  可许久都未听到严策宁的声,也没见他回过头,宋颜乐无故地觉得有丝丝低落。
  两人这般走着,直到来到严策宁的营帐前,仍是一句话没有。
  宋颜乐先在离帐帘子五六步的距离停下,严策宁也没叫她,自己上前单手掀了帘子,却没进去,而是侧了身子,看向宋颜乐,语气出奇地柔和,“先进去。”
  “嗯?”宋颜乐下意识地回。
  “自己先进去。”严策宁头朝帐里头点了一下,这次神情带了一丝不耐烦,像是督促她快进去,可语气还是和缓的。
  宋颜乐垂着头,路过他为自己掀起的帐帘,走了进去。
  正想回头叫他,却见帘子已经被放下,脚步声离这方愈来愈远。
  营帐里响起了一声细微的叹气声,是宋颜乐发出的。
  她转回身子,又把这间帐子逛了一遍,还是熟悉的摆设,沉闷又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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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谈
  风吹叶落,细雨绵绵。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
  严策宁抬头望了夜空,攥紧了手上的水囊,捂在胸口。
  行近营帐时,一直被捂着的水囊又变了位置,被严策宁提在手上。
  掀开帘子,一眼望去,未见宋颜乐坐在专摆着供人坐的交椅上,而是坐在了他的桌案前。
  她正单手支着脑袋阖眼,身子还在小幅度地晃着,像生在静谧处的花随风而摇曳。
  坐着睡着了。
  严策宁走上前,步子放得格外轻缓。
  走近一看,宋颜乐人是睡了,可眼睫还在微微颤着。
  来到桌案前,坐着的人也没反应。
  严策宁缓缓蹲下身子,将水囊搁下,单膝跪地,一手搭在立起的膝上,全神贯注地看着。
  他目光一刻都没从宋颜乐脸上移开过,只是瞳仁随着视线上下左右慢慢地打转,似乎是在眼睛里描摹沉睡人的轮廓。
  宋颜乐眼睫还在颤,从眼皮上看眼珠子好像在动,做梦了。
  这一方静得只有呼吸声,所以严策宁即便是轻轻一笑,也显得这声有些重。
  宋颜乐醒了。
  她猝然睁开眼,视野尚未清晰,就被一张模糊又俊朗的脸吓得身子一歪,不听劝地顺势要往桌案上砸。
  严策宁眼疾手快,刹那间就伸出手,托住宋颜乐的半边脸,宽大微凉的手掌包裹住了半边的柔软与温热。
  得以解救,宋颜乐在严策宁的大手上呼出了侥幸的一口气,再晚些,怕是她的容貌要毁了。
  宋颜乐惊魂未定,就这样让严策宁托着自己的脸往上挪,直到视野被摆正,她眼睛才睁大了几分。
  这个过程十分短暂,短到宋颜乐觉得适才做出这个动作的是鬼。
  下一秒,她又听见了只可能是从鬼口中说出了一句话:
  “睡觉的功夫不错,得空了还请不吝赐教。”
  严策宁的薄唇上似有笑意,可再一眨眼又是绷直的,宋颜乐看得双眸眩晕。
  是自己替他想出对付白玛部的对策心里喜悦,还是觉得她前头的失态很滑稽?
  严策宁仍是半跪着,看着宋颜乐一副紧锁眉头的模样,又想笑,但忽而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没有表现出来。
  他又变得一日往日般的肃然,抓起桌案上的水囊,扔到宋颜乐怀里。
  人却没走,而是曲腿盘坐,在宋颜乐身旁坐下,隔了些距离,抄起兵书宗卷看了起来。
  宋颜乐抱着一个比自己手掌大了许多倍的水囊袋,表情一懵。见严策宁始终没回头,又低头看水囊,温温热热的,晃荡了一会儿,没打开。
  “将军,这里头不会是什么药汤吧?”
  这语气里明明白白地带着试探,严策宁侧过头,手里还端着书卷,见宋颜乐稍倾着身子,等着他回答。
  “不是。”严策宁低声一句。
  宋颜乐放心,二话不说拔开了木塞子,接而一股混合着奶乳与羊膻的气味冲鼻而来。
  “羊奶?”宋颜乐当即就叩上了盖。
  严策宁注意到这动作,问:“不喜欢?”
  宋颜乐略显迟疑地点头。
  严策宁盯着宋颜乐的脸半晌,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书卷。
  宋颜乐如释重负,正要放下水囊,就听到严策宁说,“都喝了。”
  都喝了!
  “将军还是算了吧,我这会儿没什么要补的。”
  这话一说完,宋颜乐就后悔了。
  像是在暗示对方什么似的。
  严策宁闻言没有反应,她有些难言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抬起头。
  抓了水囊。
  严策宁余光全瞧见了她的动作。
  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一是任何事情若是解释得不清楚,反而事态愈糟糕;二是误会不严重,他懒得解释。
  他内心衡量,觉得现下的情况还算严重,叹了好几下后,不情愿地开口,“你气色不好,脸比鬼的还白。”
  宋颜乐正喝着,闻言一怔,但很快又继续,大口往喉里灌。
  营帐里又安静了下来,宋颜乐大口喝羊奶的咕嘟咕嘟声半天才停下来。
  “将军,今日定东大营可有信报传来?”宋颜乐跳脱的性子同时体现在与人交谈间,就像此刻,兀然问出这一句来。
  严策宁看着书卷,说:“有。在北渡河边发现了行踪,但今夜巡逻的将士并未在来往四军营的路上发现有踪迹。”
  宋颜乐若有所思地点头。
  帐里再次陷入沉寂。
  严策宁一侧头,见宋颜乐仍侧对着自己,眼睛却看这又看那。
  “你想说什么?”他一语中的。
  听这一声宋颜乐来了兴趣,身子堪堪转过,完全对着严策宁,问:“将军现下可要考虑加强建造火器?”
  严策宁挑了下眉头。
  “我初到四军营那几日,去军器库看过。”宋颜乐手里握着水囊,说:“找了记录军器库每年进出数目的小吏要了账目看。发现四军营每年入库数量多的就是大刀、大盾等,而火器的数量却不极这些的一成。鸟铳、火箭、火绳枪这些对敌军造成的威慑力远远超过大刀、长枪。眼下已至多事之秋,虽不能早些派上用场,可早备些也能防患于未然。”
  严策宁自然明白,可这不是易事。
  他回道:“四军营不论是所有火器还是战甲都由禹川来提供,虽因有了造兵器这个特权,每年进贡量减了大半,可也正好够他们承担。若是再要他们加强火器建造,那就超出负荷,让他们赶工,难。”
  禹川就是大庆四大属地之一,与其它三地——都城、汉丰、落安相比,它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势。它位于大庆北端,与汉丰、落安同样西面靠着西境,但它的西面不同,贴着北渡河,有北乡关屹立,一关阻挡敌军千万。
  得益于这个优势,禹川从未被西境干扰过,百姓从未饱受战争困扰。
  “可若是不止有禹川能做呢?”宋颜乐顺着严策宁适才的话反问,可话正说着,她就站起了身子,急匆匆跑到书格子前,从木箱子里头翻出了用细麻绳捆着的羊皮卷。
  正是大庆的堪舆图。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又老练,严策宁始终盯着她看,未置一词。
  “是将军那时当着我的面放进那里的。”宋颜乐一眼知晓他在想什么,毫不在意道。
  严策宁不置可否。
  宋颜乐将图放在桌面展开,看到了熟悉的部署,她直接将手指点在了图上最北端的禹川,再往下滑一些,到了汉丰与禹川的交界处。
  这处有铁矿与铜矿山。
  严策宁猜到宋颜乐是何意。
  这宝山离禹川近,一直由禹川管辖,制造兵器重任也就给了禹川。在两地之间,那么汉丰自然也能做。
  汉丰是宋颜乐母亲的故乡,又曾由她母亲来管辖统兵。那里的官员皆敬重舒离,那么由宋颜乐出面,这个忙他们多数还是愿意帮的,问题就在于禹川是否愿意配合。
  宋颜乐正好说到这个问题,“我有七成的把握他们会。”
  “为何?”严策宁虽是问,可语气里的疑问并没有多少。
  宋颜乐一脸得意样,“我在都城这几年留心过几城状况,发现禹川,近年来丝绢难产。禹川每年需向都城进贡两千匹丝绢,虽不算多,可为确保明年夏绢能够及时呈上,他们此时需多花费点时间、人力在产绢上,对兵器制造上有些不胜其重。所谓分工方可提高效率,他们很难不动摇。”
  “你留心得真是及时。”严策宁说。
  “多谢将军。”宋颜乐闻言应下,“可还有一个问题。”
  “太后。”严策宁脱口而出。
  宋颜乐颔首,“太后来自禹川,当初将铁、铜矿划给禹川之后,有官员提出要与汉丰共同承担造兵器之任,可太后却不肯允,想捏着这块宝山。加上朝里朝外各部外戚阻挠,此事不得善后而终。”
  严策宁双手抱臂,唇角微扬道:“那我得告诉你个好消息。”
  宋颜乐洗耳恭听。
  “内阁中首当其冲的外戚段阁老,因私吞都城粮田一事被弹劾,后又查出前几年将各城运进国仓的三千石夏麦兑换成劣质丝绢,被赶下台,连太后也救不了。并且,在几日前,太后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宋颜乐大悦,看来如今都城正在朝好的趋势发展,皇上那里正稳定。还剩下一群顽固不化的外戚,他们已与百姓利益形成密不可分的织网,需要全面做好调和,方能一举击破可不误了百姓。
  “皇上此时……”宋颜乐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眼睛扫了地上,发现严策宁一直坐在地上,而这处唯一的蒲团被她给占了。
  这个位置从来只有严策宁一个人坐的时候,哪会出现目前这种局面,更遑论会出现多余的蒲团。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当下就抽出蒲团,人半跪着,推到严策宁旁边。
  “不用。”严策宁只垂眸看了,又转头看起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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