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乐不再推辞,又挪过来自己坐了。案桌够长够大,坐下两人绰绰有余,他们并排这么坐了很久。
“火器一事,明日我会写信过去给禹川,抛出有力条件让他们动摇。汉丰与皇上那,你来?”
“嗯?”宋颜乐回过神来,又肯定地“嗯”一声。
这声音略带鼻音,帐外头雨点声淅淅沥沥,显得有些懒散无力。难得她今日没有挤兑他,真是稀奇了。
宋颜乐又说道:“汉丰那我这几日大抵就能搞定,皇上下令快,没有什么大问题,能赶快些就快些。”
这话一听没什么问题,可细想,却好像是自己为了事务要赶时间似的。
可严策宁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近来莫名迸出的错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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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变动
这几日觉睡得好,宋颜乐终于休息够了,今天就起了早。
正站在马棚底下,用木瓢舀来一碗精饲料,又拾了几把干草,一并倒在饲槽里。
又用木梳篦梳顺马脖上的毛,随后用手灵活地给它编起小辫来。
长时间没见,这匹矮种小马似乎长高了些,宋颜乐都得垫着脚给它编发。它生得极有灵气,扁椭圆眼珠洞悉一切,自觉弯膝跪坐了下来。
宋颜乐来回捯饬几下,终于放下手,满意地摸了摸马背,“真好看,珍珠虽然矮了些,可长得还算俊。”
“和主子一样,是个空花瓶。我看人坐在上面,不稳。”
这声是在宋颜乐背后响的,她扭头一看,是卫筠。
“确实。”宋颜乐轻说一声。
“什么?”卫筠不敢确信,就像听到奇闻一样。
宋颜乐轻抚着珍珠的背,再次缓声道:“我确实是火候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劳烦卫参将往日多督促督促。”
卫筠起了寒,上下打量了宋颜乐一番,面上不屑。
宋颜乐余光瞥了一眼卫筠,本想看个反应,却被天际一抹白吸引。
“卫参将。”宋颜乐忽然叫了他一声,卫筠没应,她继续道:“你明日不是要出发去往边南营轮值吗?为何不去备好行装。”
卫筠冷哼一声,像是在看没见过世面的人似的,“去那就是换个地方练兵,还需备什么东西,又不是孩童过家家。”
一只鸽在上空旋了个圈,最终落在马棚檐角。
“卫参将真是辛苦,我离军多年,实是忘了许多事情。”宋颜乐笑道。
神了!
卫筠身上愈发觉得冷,见不得宋颜乐这般笑,话不留一句调头就走。
眼瞧着那抹身影消失,宋颜乐收了笑,走到马棚外,朝上头的小东西招了手。
那小东西扑翅旋空,俯身冲下,落在宋颜乐的手掌,
白鸽全身通白,羽毛亮洁,一足上戴了个微小金圈,仔细看能看清上头写着“玉”字。
然而宋颜乐却未对这些感到好奇。
她径直从玉的另一条腿上解下一布条,抚平了玉凌乱的羽毛,这才打开来看。
自上而下看过,她叹了一口气,极其轻缓。
玉还在她手上一跳一跳,宋颜乐又回到马棚下,走到珍珠旁,从马槽里还未吃干净的草料挑出莜麦、乌豆,递到玉面前。
这边玉吃得津津有味,珍珠却闷闷地踢了下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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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策宁正端坐在案桌前翻阅这几日的军务情况,凝神看了不知多久,便叫来了牧高。
“定东大营那有什么消息?”严策宁问。
“回将军,并无异常。”
严策宁暂闭上眼,又问:“四军营这周遭可有仔细巡查过?”
牧高颔首:“还是没有任何情况。”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他们都在等,等那个宋颜乐说的鱼上钩。
可连着几日都没有出现任何情况,白玛部没有突袭,来往四军营的所有道路都有驻军暗中看守,却还是毫无进展。
他们明显在明处,暗处的汹涌流动根本无法预知。
严策宁合着眼思索,总觉得有异样,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既无从得知,目前做得也只能是等。
“还是照旧派人盯着。”严策宁睁开眼,觉得外头照进的白光刺眼,“通往各营的道都注意防备。”
牧高闻言应下,要退离之际,帐外忽地传来焦灼的脚步声,来人像是一路小跑,跑得跌跌撞撞。
“报——”
门口出现一名满脸血污,战甲破损的士兵,一进门就呼哧倒在了地上。
后头跟来的两名将士步履匆匆,上前禀报:“将军,边南营今日寅时遭一批不明敌军突袭。”
严策宁倏地站起身。
牧高疾行上前,“为何辰时呈报才到!”
“道、道上的……驿站都被毁了,我们一个又一个得换着来,每个都在半道上遇刺,属下、属下是侥幸逃脱。”地上的士兵强撑着身子道,被牧高扶了起来。
“边南营可还好?敌军有多少人马?”严策宁在上首问。
“敌势已被我们主将压下,犯进敌军约莫一千人。他们袭击了夜巡兵一路往东逃了。被捕人数约三百人,敌军伤亡约五百人,剩余几百人似乎正在赶往这里。”
“一千人竟还敢在他祖宗的地盘撒尿!”
帐外响起洪亮的声音,伏瑞怒气冲冲掀帘进来,疾行而至,“将军,我愿亲自领兵去拦截从边南营来的西境毛子。”
此时卫筠跟着冲了进来,“将军,我本是明日要去边南营当值,出了这等事,就让我去把他们都活捉回来。”
一千人其实远远不足以威胁四军营,目前首要事情就是活捉那些人,问清楚来路。这次突袭来得蹊跷,白玛部四面楚歌,哪还有余力来唱着一出。
若真不是与白玛部同为一伙,那就是内部出现的纷乱。
“伏瑞,你与卫筠调换一下,先前往边南营。”严策宁又叫来牧高,“立刻快马通知定东大营以及边北营,注意各条道上马车,就是行人也给我彻查。发出呈报再带兵分队守着前往定东大营的那几条道,没有命令不许撤离。”
两位副将齐齐应声,牧高与伏瑞一同出了营帐,牧高调了二营的分队,一刻不停奔出四军大营。伏瑞拟了战报,命传令兵快马递报,又备马整队出兵。
严策宁在两人离帐后,吩咐卫筠,“你就在营里候着,边北营那有白玛部的人往这赶,我去道上堵人,你时刻盯着营里的动静,一有异动,即刻通知。”
卫筠闻言愣住,严策宁作为统帅,理应镇守大营,哪有他这个副将守在主营里的。
“将军,还是我去那堵人吧。”卫筠说。
没想到严策宁态度决然,“不用。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听听听。”卫筠连点头。
严策宁思忖片刻,又问,“宋军师呢?”
“她?”卫筠不解为何他忽然问这个问题,“今早我在马棚那见她在喂马。”
“可有跟她说上话?”严策宁神情一如往常,可莫名让卫筠感到寒意。
卫筠本是不想说,可严策宁问得认真,他又深知严策宁不会问毫无意义的问题,便开口道:“末将与宋军师寒暄了几句。”
他眼珠子飘了一下,“寒暄”这个词也算适用吧。
“我们没说几句,她就心不在焉,说的话很奇怪,竟还对着我笑。不知她是碰见什么神仙了,还是脑——”卫筠及时顿住,咽了口水,严策宁与宋颜乐的关系虽不算合,可现下这个情况说出这些话,显得他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他改口道:“总归今早宋军师言行格外异于寻常。”
严策宁上前一步,“你们分开前,她可说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些客套话,说是日后要向我请教如何处置军务妥善。哦,还提醒我明日要去边南营,要我去好好准备行装。”
卫筠说完,看着严策宁一脸复杂的神色,也发觉有什么不对,可却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她怎知你正好是明日去边南营当值?”严策宁深眸微眯。
这问题一问出来,卫筠如醍醐灌顶。
四军营每个将领每次轮三个月的值,边南、定东、边北各一个月。这个周期是不变的,可具体到哪一天,都是在临行前一天对面将领做好准备发信来对接的。营里物资都差不多不需要多做准备,故除了从驿站出来的传令兵与要出发轮值的副将本人知情,其余人都是当天才能得到消息的。
而宋颜乐却提前得知了。
卫筠狠狠地拍了脑门,因为自己昨日已经告诉严策宁这个消息,平时宋军师、宋军师地叫,两人都是自己的上司,他下意识以为宋颜乐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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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外头这么大动静?”宋颜乐坐在一张小案几前,手上捧着兵书,听着外头兵甲相撞,步履匆匆的动静。
乔越霁正好从外头查探回来,“说是边南营遇袭,有逃兵正往这处赶,”
宋颜乐闻言直起身,脸上一阵惊愕,“边南营怎么会遇袭?”
乔越霁摇首:“不知。刚得到的消息,边南营活捉了约莫三百多俘虏,但全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死士?”宋颜乐垂下眸子,又低声问乔越霁,“此时各位参将都在哪?”
“伏瑞参将在去边南营半道上,牧高参将去了定东大营主道上看守,卫筠参将留在大营里头守着。”
苏晟在一旁问道:“严将军呢?”
乔越霁:“正赶去边北营的那条道上堵人,说是发现有白玛部的踪影,按照那架势,敌军是要跑进落安城里。”
苏晟发出疑惑,“可为何不先派卫筠去,白玛部的人不算多,卫筠带只小队也能阻拦,加之那里有落安守备军配合,他为什么要亲自去?”
宋颜乐有些不安,按照约定好的,目前形势都是照正常发展,可为何边南营会出问题?
“苏晟,你不易遭人怀疑,去看看将军是否真离开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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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取道
苏晟应声便抬脚出帐,朝大营的大门方向行去。
一路上都有零碎的士兵从他身旁跑过,个个腰上都别着刀,铠甲穿得整整齐齐,神情俨然。
拐过三营的区域,来到内营主干道上。苏晟怀里抱着水囊,在一营帐后探头左右张望一下,再次朝左望时,余光一隅忽见一人。
卫筠就站在他的左后方。
苏晟颤了身子,可也稳住心神,回身朝卫筠作了一揖。
苏晟跟着宋颜乐,自然也就跟着住在三营的空帐子下,这几日他们时常碰见,可也都是他跟卫筠行个礼便各行其道,不会停脚闲谝。
可现下……
苏晟抬眼,卫筠还没走。
“要打水?”苏晟正要问,却被卫筠抢先。
苏晟点着头,又左右张望了几回,与卫筠看见他时所做的动作一致,神色略显惶恐,问卫筠:“卫参将,发生了何事?”
卫筠毫不避讳,道:“有从边南营来的逃兵要往这赶,正加强部署呢。”
“如此。”苏晟点着头,“那我也不好多逗留在外,打完水就回去了,参将告辞。”
卫筠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颔首,主动侧身让出道。
苏晟不知走了多久,才敢往后望,卫筠已没了人影,他加快了脚步,朝大营门的方向走去。
严策宁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铁骑部队齐齐打马出营,马蹄声声落地如洪钟,绣有庆字的四军营红旗帜扬在日空下,苏晟赶到时正好瞧见了个尾。
动静弄得属实有些大。
苏晟又调头去主营帐里察看一番,确定无人。
在赶回去前,他立足朝整个大营后方的落安眺望,随后才转身归帐。
—
营帐里,乔越霁正以瞠目结舌、无所适从的姿态直愣原地,呆讷看着宋颜乐。
他像是被抽了魂似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此刻即便是兵在其颈,宋颜乐猜他大抵也要反应半天才知久禁囹圄。
宋颜乐无言,淡定喝了口茶,“怎么了,要你做件事很难?还是不信任你主子?”
乔越霁僵硬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片刻后,握拳敲了自己脑袋,又抱拳跪地,“属下知错,不应有半分质疑主子之意。”
宋颜乐放下茶盏,一脸释然,“正常,你这么想情有可原。”
乔越霁:“我……”
“没什么错不错,你起来。”
乔越霁站起身,犹豫不决半天,终是忍不住,“主子,现下可是要等着乌日森攻进来?如此怎可能不会伤到四军营的将士。”
“谁说要等他们攻进来。”宋颜乐冷声说,话语间带着怒意,“本就是要他一人进来擒住我的,可他失约在先,伤了边南营的人,还不知他待会儿是真一人来还是带着一对人马来。”
“主子早做好打算了?”
宋颜乐颔首,说:“待苏晟回来,晚些,我们从四营出去。”
四军营的四营是步信厚管的,但他此时还在定东大营当值,四营这会儿的将士少,部分兵力又被调出去,那处防守最薄弱。
两人在营帐里候着,一刻钟后,苏晟掀帘进来。
他踏着平稳的步伐,说:“主子,严将军已经走了,只有卫筠参将留在大营里,我们——”
“哎哟哎哟,小姐,我这么就小憩一会这天就大变了啊!”帐帘再次被掀开,钱进宝正抱着小肚腩摇摇晃晃走来,嘴里不停地念叨。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呢!啊,两臭小子整日就克扣你们家主子休憩时间。”
乔越霁扶额,“钱医仙,您哪凉快哪待去,这会儿不需要您呢。”
“怎么不需要我啊!”钱进宝叉腰微怒道:“你这乔小子,怎就不知多劝劝小姐注意身子,看小姐脸色苍白的,整天跟着人,跟哪去了!”
说罢,又满面笑容地跑到宋颜乐跟前,从一直随身带着的粗布袋子里掏出了几包黄皮纸包的东西。
打开一看,都是些药材。有治风寒的、咳嗽的、头疼的,宋颜乐药喝多了,都识得。
“先给小姐备在这,明早我再赶去北林山上寻些好药草。”钱进宝还在布袋子里掏东西。
宋颜乐手上瞬时就叠满重量,她看了一会,好笑道:“钱医仙有心了,我身子还不至此。”
钱进宝闻言脸色微变。
钱进宝算是他们这些人里的长辈,现下不在宫里,后辈该遵的礼自然还是要遵。
宋颜乐立刻又道:“我会好好服用的。”
乔越霁眼示意了宋颜乐,宋颜乐未有任何表示。因为怕钱进宝告状给皇上,便不作声。
钱进宝又在这处唠叨了几句,得知有反贼,非得问清楚个头尾才罢休。宋颜乐在他走之前又叮嘱了他好好照顾碧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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