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双输的局,也是教皇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才会让哈瑞尔前来,即使教皇知道哈瑞尔与教会不是站在一条船上,可他却是那个最好的保险;要是让卢萨斯来,说不定他还会故意挑动盖里奇,让他冲动开战。
哈瑞尔无奈,只能转而投向了劳伦斯:“内卫长,我有一个建议,也许可以解决现在的麻烦。”
劳伦斯点点头,想让哈瑞尔开口,却被“破面”的出格行为再一次打断:“阿奇尔,别告诉我你在乌拉尔给那群畜生当奴隶当了三年,一点胆量都没有了!”
这句话是“破面”怒吼着嘶喊出来的,几乎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听到了。
他们面面相觑,全场鸦雀无声。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应证了当初在王城流传甚广的风言风语:阿尔冯斯男爵曾因远征失败而沦为乌拉尔游牧民族的奴隶。
对于一位男爵而言,这是相不想让旁人知道的过去了。
可阿奇尔对于“破面”的挑衅依旧无动于衷。
他甚至还转头和布劳特说了几句话,音量也不低,足以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见。
“难怪他现在只能去教会了。”
“大概也只有教会那种地方,才会愿意收留他吧。”
阿奇尔的反向挑衅让本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破面”更加难以忍耐,他大步向前,大有要将这一场仪式变成血光之灾的气势。
但下一秒,另外一个人的举动,让一切都变了味。
卢卡利亚家族的余晖骑士,从阿奇尔身后走出,主动下马,捡起了那只破损了的手甲,随手扔到了一边。
然后他把自己的手甲扔到了“破面”的面前。
“我向你,发起挑战。”黑发青年的话说得很慢,似乎不太熟练,但意思却很明确,“我希望,第一场比赛能够是,我与他的决斗。”
“我要为因你的诡计而受伤的友人,发起挑战。”
众人哗然。
克尔曼侯爵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在看台上大喊道:“我不同意!”
但是余晖骑士表现得很坚定,他走到了劳伦斯的面前,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劳伦斯沉默地看了一下余晖骑士,又与哈瑞尔和阿奇尔对视了一下,答应了他的请求:“我会和斯图亚特伯爵商议,为你改变赛程。”
哈瑞尔也再一次走到了“破面”的身旁:“你闹够了没有?和我回去!”
他重重地用权杖敲击了肃戒骑士的小腿,让他痛地叫了出来。
“如果不想在比赛结束之前就让教会放弃你,就不要再惹事生非!”他在“破面”耳边如此说道,“别忘了,你的药是我配的!”
听到这话,“破面”才喘着粗气,恶狠狠地从地面捡起手甲,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以余晖骑士与“破面”的对决而落下帷幕。
仪式结束后,劳伦斯直接回了皇宫,应该是要去和皇帝报告这一场风波。他临走前叫住了阿奇尔,让他这两日不要理会教会的挑衅。
“奥古斯都大人对您另有安排。”他如此说道,“在比赛结束后就会通知您的。”
阿奇尔应下,和布劳特一起离开了竞技场。
至于余晖,他难得地选择回了卢卡利亚家族,也不知道回去之后,克尔曼侯爵和他之间会发生怎么样的争吵。
但那些都不是阿奇尔考虑的范围了。
他骑在马上,和布劳特并排走在了通向梵西庄园的宽阔道路上。
“我没想到亚历克斯受伤,余晖会这么愤怒。”布劳特说道,“我原本以为,他大概…… ”
“大概什么?”阿奇尔问道。
“大概只是会找机会,把教会那群人套了麻袋打一顿,然后丢到护城河里。”布劳特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初我们商队里的那些蠢货,就是这么被他修理过一顿的。”
阿奇尔听后笑出了声:“他是个聪明人,这办法现在可不好用。”
布劳特点点头。
但他依旧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只是这样一来,余晖的处境可就不太好了。”
“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阿奇尔倒是不担心,“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布劳特没太听明白,但他早就养成了不多追问的习惯,所以也只是点点头。
回到了庄园,阿奇尔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亚历克斯,他听后直接笑出了声。
“他倒是会偷懒。”亚历克斯的伤口好了很多,已经能稍微坐起来一点了,“打完破面,顺理成章的称伤退赛,正好能跟着三天之后的商队回到东方,去看他的母亲。”
“还能将卢卡利亚家族给拉下水,把他们绑到皇帝的战车上,顺便给克尔曼侯爵找点麻烦,好让他少点时间纠缠自己。”阿奇尔跟着感叹,“你们都说我狡猾,和余晖比起来,他才是比较精明的那一个吧。”
“那也只是他不想当骑士而已。”亚历克斯问女奴要了一杯奶茶,喝了两口,“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你说成为骑士是接近克尔曼侯爵的好办法,他可未必愿意搀和到王城这里的烂摊子里来。”
“他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不想和我们一样,再把自由压在赌桌上。”
阿奇尔耸耸肩,没有回答。
“你的伤口好些了嘛?”他走到床边,看着被缠成棍子一样的腿,问道,“看起来有人帮你换过药了。”
亚历克斯反应很快:“是那个医者,她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不过还带了一封信。”
他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信封,递了过去。
阿奇尔看着上面的雄鹿徽章,意外地撕开漆章,读了起来。
“我估计应该是你的领主要她带给你的。”亚历克斯很少看到阿奇尔这种一脸郑重地表情,“上面难道写了什么皇帝的隐秘消息?”
“和皇帝无关。”阿奇尔将信纸叠成原样,塞到了怀里,“是洛韩家族的旧事。”
听到“洛韩家族”这四个字,亚历克斯便知趣地闭了嘴,不再多问。
“商队这一次送来的东西和账本,我全都让那个奴隶扔到你的书房了。”在阿奇尔离开前,亚历克斯提醒道,“记得去看看。”
“知道了。”
第26章 祭奠
第二日清晨,阿奇尔起了个大早,独自骑着夜枭离开了梵西庄园。他像其他的贵族一样,用黑色的礼帽将金色的头发遮住,走在随处可见骑手的郊野道路上,也不显眼。
他按照伊里丝在信中夹着的地图和写下的指示,到了一个离亚斯特利亚庄园并不远的农庄。农庄里有很多他认识的洛韩家族旧人,应该是在雪夜之变之后被伊里丝带到这里,借助着斯图亚特家族的力量保护了起来。
阿斯克勒尔也在其中,早上她正好在药圃侍弄草药,碰巧和前来的阿奇尔装了个正着。她依旧是一副对医术之外的事情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即使看到了阿奇尔,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带着他走入了农庄。
此刻,农庄里的人们大多数还在睡梦之中,所以阿斯克勒尔和阿奇尔都走得很慢,很小心,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阿斯克勒尔把人带到了用餐厅里,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热的红茶。
“好久不见,阿奇尔。”她语气平静,全然没有任何震惊的意味,“你的朋友伤口情况怎么样?”
“毒素已经解了大半,他好转了很多,也要我向你道谢。”阿奇尔靠在木头餐桌边,看着窗外涌起的金色麦浪,轻声答道,“你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医者。”
“是吗。”阿斯克勒尔笑了一下,“那你呢?现在成为了男爵,感觉如何。”
她顺着阿奇尔目光望去,看到了带着瓦尔基里,穿过草丛漫步走来的伊里丝。
“不怎么样。”阿奇尔答道,“还是以前来得自在。”
阿斯克勒尔轻轻点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告诉我。”
“不过……你肯定不会和家主说的。”她放下杯子,朝着伊里丝招了招手,示意她们俩直接过来,“你还是没变,老样子,喜欢把事情都闷在心里。”
“家主和你说过,今天要做什么吗?”她又问道。
阿奇尔摇了摇头。信上只说了洛韩家族的大部分还活着的旁系和旧部族都留在了农庄,如果可以的话,伊里丝希望他来一次,见见故人,顺便将他们送出王城。
阿斯克勒尔顿了顿,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看着阿奇尔脸上的那道疤痕,突然道:“我也许可以帮你去除那道印记。”
“不用了。”阿奇尔摇摇头,“留着也好,能够提醒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去做。”
阿斯克勒尔唔了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我和其他人从家主那儿知道你活着回来之后,都很高兴。”在离开房间前,她背对着阿奇尔,说了这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多会来看看吧。洛韩家族永远都是你的家,不是么?”
等到伊里丝从厨房的后门进来是,阿斯克勒尔已经离开了。
瓦尔基里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在看到阿奇尔的时候,她也轻轻磕了一下剑柄,作为见面礼节。
“接下来你不用陪着我了。”伊里丝转过头,对瓦尔基里嘱咐道,“去找阿斯克勒尔吧,她做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药,你将来说不定用得到的。”
瓦尔基里犹豫了一下,她看着阿奇尔也微微点了点头,便听从了伊里丝的吩咐。
“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她道。
阿奇尔跟着伊里丝,沿着农庄外一条通向山腰的石头小径,慢慢爬了上去。
他看到伊里丝带起了那条项链,心下不由的柔软了几分。
此时正是秋季,金黄色落叶随着风纷纷散下,将树下那尊石碑上刻的字遮掩很许多。
伊里丝走上前去,用手帕将落叶扫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用布抱着的徽章,轻轻放在了石碑前面。
她做完这一切后,朝后退了几步,好让阿奇尔看清楚石碑上的字迹。
「墨提斯·洛韩长眠于此」
「他将化作夜空中的猫头鹰,用锐利的双眼,俯瞰着世间的不公,庇护着他的家族。」
“这里是父亲的衣冠冢。”伊里丝垂眸看去,说起了那段她最不想提起的过往,“远征失败,教会却与私下与乌拉尔勾结,实力大增。他们逼迫皇帝忏悔,要求他按照神谕,对支持远征的贵族进行处罚。”
“父亲是教会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是教导皇帝的老师。即使早在远征开始之前,他就预料到了教会的反击,但是皇帝执意如此,他的反对也无济于事。”
“所以在远征之后,作为对教会反对最强硬、也是最有实力的贵族,洛韩家族第一个被教会肃清,洛韩公爵也被迫“引咎自杀”了,对吗?”阿奇尔看着墓碑,轻声问道。
他走上前去,单膝跪在了墓碑面前。
时至今日,阿奇尔依旧清楚地记得,当初这位睿智公爵对他的教导和爱护,还有在远征前他的担忧和顾虑。
他担心远征失败,自己的女儿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害怕家族被卷入无穷尽的深渊之中。但他更害怕教会的举动会将赫伦王国拆解,让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了百年的国度将再一次在战火中燃烧,成为碎片。但当时远征已经成为了化解边地与乌拉尔矛盾的唯一出口,加上教会的煽风点火,没有人敢阻止,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即使知道远征之后必然是一场风暴,可洛韩公爵也只能逆流而上。至少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帝真正认识到,自己与之为敌的是怎么样的存在,也能让皇帝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帝国延续。
这是他身为王族帝师,给奥古斯都上的最后一课。
“父亲死前,皇帝赐了他一瓶毒药,是教会的密药,可以让他走得毫无痛苦。”伊里丝走到阿奇尔身后,一同跪了下来,“他喝了药后不久,教会就派人冲入了洛韩庄园,他们大肆搜查所谓谋反的证据,带走了许多珍贵的羊皮卷,最后将整座庄园付之一炬。”
“来的人就是盖里奇,他将管家、还有许多的族人一同关在了庄园之中。嫡系除了我以外,无人生还。”
“而我在你离开后,就被父亲送到了安格斯夫人那里,后来一直躲在她家中。”她说到此处,刻骨的恨意已再难隐藏,“我听闻父亲被赐死的消息,就明白了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承载了家族百年荣光的一切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直到远征结束,亚述公爵带着军队赶回,驻扎在王城之外,教会才有所收敛。他们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父亲身上,将他的画像烧毁,将他还未完成的变革计划撕碎,宣称洛韩家族已经为远征的失败接受了神罚。”
“直到所有人都发泄好了,皇帝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安抚了各方势力,也把洛韩家族残留的族人都赦免了。可就算家族已经分崩离析,我们依旧是其他人眼中的肥肉。”
伊里丝言尽于此,但阿奇尔已经理解了她的玄外之音。
为了保护剩下的族人,保护父亲留下的遗产,伊里丝不得不将自己作为筹码,和同样需要一个盟友的斯图亚特家族进行合作,而最家族间合作最稳固的方式,就是一场嫡系联姻。
斯图亚特家族在当时不仅与教会交好,与赫斯特家族还有王族也有一定的姻缘关系,是罗阿韩家族最好的保护伞。
“在你离开后,我不是没有寻找过你的踪迹。”伊里丝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我曾希望西瑞尔能够让商队沿途问问有关你的消息,可是都失败了。”
“我以为你和父亲一样,都不在了。”她望向阿奇尔,眼中既有庆幸,也有后悔,“但你回来了,而且看得出,你已经做到了父亲对你的要求,甚至做的更多更好。”
阿奇尔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站了起来,将伊里丝一同扶起。
“失约的人是我。”伊里丝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够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已经破碎了的过去。”
阿奇尔依旧没有回答。
他解下了从不离身的匕首,将它放在了墓碑的前面。
“回去吧。”他看着伊里丝,看着她红色的长发被微风扬起,像是一片即将熄灭的火焰。
“起风了。”
二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到了农舍外。
伊里丝走到门口,她抓住了铜质门把手,却不想推开。
她知道,不管之后阿奇尔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他们二人未来的路,都注定是分道扬镳。她会是斯图亚特家族的盟友,继续以族长夫人的身份呆在这个牢笼之中,而阿奇尔将承载着那些远征骑士的梦想,越走越远。
他应该是自由的,不该被遗忘的诺言和虚无缥缈的承诺所束缚。
但阿奇尔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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