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克勒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瓦尔基里塞入了马鞭和缰绳。可她不会骑马,也不善于言辞,只能求救似地朝着家主望了一眼。
伊里丝走出暗处,唤住了瓦尔基里,在对方非常讶异的眼神中用匕首割断了套马的绳索,熟练地翻身上马:“阿斯克勒尔不会骑马,你带她,我和你一起走那条山谷里的近道。”
沿着之前狩猎时走过的那条道路,伊里丝很快就带着阿斯克勒尔赶到了梵西山庄。布劳特正在山庄门口等候着,在看到伊里丝和自家妹妹一起到来的时候,他也有几分意外,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瓦尔基里将割下的手指交给了布劳特,低语了几句,就走到了伊里丝身后,明显是把话语权交给了现在的侍主伊里丝。初来乍到的阿斯克勒尔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和瓦尔基里一样,默默站在了伊里丝身后。
“先带医者去看亚历克斯吧。”伊里丝拍了拍披风上沾染的尘土,沉声说道,“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会亲自和阿奇尔说明的。”
布劳特点点头,亲自给他们带了路。瓦尔基里则不知去向,大概是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亚历克斯的房间陈设和上次伊里丝去的那间会客厅很相似,都是类似于游牧民族居所的布置,用柔软的垫子和羊毛毯在地上堆了一个用于休息的卧榻,周围是用木头做的低矮家具。
他神智清醒,虽然人依旧在发烧,小腿上的伤口也还在渗血,但是在看到伊里丝的时候还是打了个招呼,不过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就是了。
阿斯克勒尔在走进房间看到病人的那一刻,就展现出了身为医者的风范。她打开药箱,从各色小抽屉里取出了清洗伤口用的草药药水,她接过女奴递来的热毛巾和剪刀,打开了纱布,开始给亚历克斯检查患处。
在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腐败气味就弥漫开来,就连伊里丝也有些承受不住,有了干呕的冲动。阿斯克勒尔倒是很镇定,用热水泡好草药,开始给亚历克斯冲洗伤口。
药水虽能洗掉伤口上的杂质,但是会让人疼痛难忍。亚历克斯也是紧紧咬住了下唇,双手紧攥着毯子,硬撑着没让自己失态的叫喊出来。
渐渐的,草药的清香压过了那股腐败的气息。再确定伤口已经被冲洗干净后,阿斯克勒尔连忙叫女奴将脏了的药水倒掉,然后用小刀刮了一些伤口处的碎肉,拿到了一边开始研究。
“是毒吗?”亚历克斯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下次要用这么厉害的药水的时候,得提前和我说一声。”
阿斯克勒尔没有理睬,只是将各色药水和粉末按照不同的比例调配,倒入瓶子中。
很快,她就捧着一支鲜艳如血的药剂走到了伊里丝面前。
“是颠茄,但是还加了其他的东西缓和药性,所以毒性没那么强,而且伤口处也仅仅是止不住血,伴随着阵阵抽搐,难以愈合。”阿斯克勒尔低声说道,“这毒……我能解,但是需要时间。我得分辨一下药物的比例,这样才能保证不伤到骑士。”
伊里丝的灵魂在听到“颠茄”的那一刻,就陷入了凝固。
当初她的父亲,也是死于颠茄制成的毒药。那是教会的拿手好戏,是他们特制的毒药,只需几滴,就能让人死的悄无声息。在奥古斯都上位之前,教会就是利用这种毒药,用暗桩毒杀了之前的几任皇帝,逐渐扶持傀儡,开始坐大。
在皇帝远征反抗教会失败过后,他们也是拿出了这种毒药,逼迫皇帝赐死洛韩公爵,达成了切除皇帝臂膀,铲除异己的目的。
“是教会的药。”伊里丝的语气非常肯定,“肯定是他们在武器上做了手脚,才会让亚历克斯的伤口难以愈合。他们不想阿奇尔在竞技赛决赛的时候,还有一个强大的帮手,阻挠他们获取首席骑士的荣誉,进而扩大自己的名声。”
亚历克斯虽然人动弹不得,但是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他很快就从和“破面”的交手中回忆出了那一场比试的异常:他的腿被十字弩射伤,险险取胜,只是刚开始的伤口并未有那么严重,是在后期接连不断的竞技赛中才逐渐加重,最终成了这种难以治愈的结果。
他将自己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斯克勒尔,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这种毒药的毒性并不如教会秘药,但是依附性很强,如果没有正确的解药,它能逐渐侵蚀伤口,最终成为无法治愈的创口。加上你之前一直带伤上阵,伤口情况不断恶化,自然是不能好不了了。”
“那我之后还能参赛吗?”亚历克斯皱着眉,询问道。
阿斯克勒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就算我能在一周内解毒,但是接下来的比赛你肯定是不能参与了!不然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看来这回倒是让教会得逞了。”他无奈一笑,倒反而显得轻松了很多,“不过那应该是阿奇尔之后头疼的事情了,我倒是落得清闲。”
伊里丝叹气,然后对着阿斯克勒尔道:“你只管先把毒解了,之后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阿斯克勒尔点点头,就去捣鼓她的瓶瓶罐罐去了,房间里原本还算清新的气味,顿时被她随手拿出的各种草药冲得乱成一团,好在也不算难闻。
“这两天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有布劳特保护,也安全一些,等我伤好了会亲自送她回去。”亚历克斯对着伊里丝说道,“我的伤势不是什么大问题,阿奇尔也总有应对的办法。你既然来了,肯定是和他有事商议,他人应该就在会客厅,等处理完了事情,自然会来找你的。”
伊里丝道谢,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阿斯克勒尔的背影,离开了房间。
第23章 吊坠
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伊里丝正好碰到了刚刚和阿奇尔汇报完事情的瓦尔基里。
瓦尔基里叫住了伊里丝,告诉她阿奇尔有一位预料之外的客人,两个人正好在商谈,现在估计没空见伊里丝。她提出自己陪伊里丝去梵西庄园的花园里走走,就当作是散散心了。
此时已经过了鸢尾花的季节,花园中的鸢尾大多变成了掉在地上的花瓣,只有少数几个还坚挺在枝头,不过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尾。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主动邀请我散步。”走在石子路上,伊里丝的裙摆沾上了草片上的露珠,但她也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在瓦尔基里的带领下,朝着花园里的那座秋千走去,“怎么了,你有事想对我说吗?”
“只是一些我觉得应该告诉您的事情。”瓦尔基里跟在她的身后,看着面前腰背挺直的女子,答道,“前几日阿奇尔领主想让我给您送一样东西,但是后来还是没能送出去。”
“大概是一些情报什么的吧。”伊里丝走到秋千边,随手摸了一把木凳上面的灰尘,“我能试试看吗?”
“当然可以。”瓦尔基里扶她坐下,“不过您猜错了,那不是情报和信件,是一枚吊坠。”
“一枚雕琢过了的吊坠,是用不规则的水晶镶嵌的,项链名牌上似乎还刻有您的名字。”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伊里丝才反应过来,那是可能阿奇尔头次留宿庄园的时候从她这里夺走的那块水晶石,是他以前送给自己的礼物。
在阿奇尔刚回来时,两个人之间简直就是剑拔弩张,远远不像现在这样和谐,那枚吊坠也被阿奇尔粗鲁地收回。在伊里丝看来,就和阿奇尔直接斩断了二人过去的羁绊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后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逐渐缓和,原本碎裂了的关系被看不见的胶水逐渐修补,虽然看起来还是伤痕累累,但是至少没有那么难堪了。也正因如此,伊里丝也没有想过要问阿奇尔拿回吊坠,她也不希望再因为一个坠子,让两个人好不容易有所回暖的关系重新降温。
“至于没送出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耽搁了。”说到这里,瓦尔基里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正忙着解决之前被追杀的事情,结果一来二去,正好耽搁了去阿奇尔领主那里拿东西的时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阿奇尔领主又改变了心思,说是不用送了。”
“我原本还想着,今日正好回来取武器,说不定顺路能帮您把东西带回来。结果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而且路上又碰到了杀手,不过也幸好我在梵西庄园,不然可能来不及赶到。”谈到那一场袭击,瓦尔基里依旧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她很清楚,如果这一次自己不是正好在回亚斯特利亚庄园的路上撞上了这一场袭击,临时起意想来梵西庄园的伊里丝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场意外之中。到时候以伊里丝在阿奇尔心中的地位,她效忠的领主非得发疯不可。在那之后,别说向教会复仇的计划,就连王城之中都有可能会陷入阿奇尔掀起的混乱,他们这一方也难以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瓦尔基里也只是轻轻呼气,像是这样就能够一并把那些骇人的假设与意外一起扔出脑海。
“那枚吊坠……现在在哪里?”伊里丝思忖了片刻,问道。
她的眼神意外得亮,就像现在皎洁的月光,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就在领主的书房里。”瓦尔基里回想了一下,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大小,“大概就这么大的一个木头盒子,上面还镶了一个徽章,应该和领主在盾牌上画的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伊里丝点点头。
她望向花园的入口,发现布劳特正静静等候在那里。
“布劳特应该找你有事,也许是和你的部族相关。”伊里丝轻声说道,“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瓦尔基里踌躇了一下,经历了今晚的事情,她害怕自己不在伊里丝身边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你放心,我没有你看起来的那么弱。”伊里丝见她不动,便又说了几句,“而且这可是在梵西庄园,阿奇尔麾下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我在这里都会受伤,那可能全世界都没有足够安全的地方了。”
这话倒也不假,除了远在东边边境的亚述护卫队和西南边境的古尔丹守卫军,整个赫伦王国中最能打的也就是阿奇尔亲自整合训练,平时镇守领地的精锐部队了。
这一次他们来王城述职,部队中很多曾经在王城待过的骑士也纷纷选择一同回来,其中不乏一些已经无家可归之人,他们就干脆留在了梵西庄园,充当护卫。
这群人都是经历过远征噩梦,上过战场的勇士,真的说起应对突袭和暗杀,恐怕也没有人能够比他们和有经验了。
想到这一层,瓦尔基里也顿时觉得安心了很多。她朝着伊里丝弯腰以示礼节,然后快步走去了布劳特那里。
伊里丝独自坐在秋千上,闻着随风飘来的浅淡香气,感受着夜间的寒意,原本纷乱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想了今晚的突袭,想了那枚吊坠,想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唯独没有想要怎么和阿奇尔解释自己今夜的心血来潮。
也许用不着解释,因为阿奇尔也并不会在意,更不会问;也许也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怀揣着这种侥幸的想法,伊里丝坐了一会儿。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轻轻的力道,将秋千推动。她慌忙地拉住绳子想要回头看,灰色的裙子散开,慢悠悠地随着秋千的摇晃,划出漂亮的弧度。
是阿奇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花园里,站在伊里丝的身后,推动了秋千。
伊里丝抬头看着他,看着他原本因为疤痕而显得分外冷厉的面容,也在月光和花香之下被笼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
她松开了拽着绳子的手,整个人抬头向后仰去,手指正好触摸到了那道疤痕。
“会很疼吧。”她就这么主动靠在了阿奇尔的怀中,没有任何反抗。
棕色的眼瞳和碧蓝色的眼瞳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压抑着的情感。
“我不记得了。“阿奇尔答道。
他弯下腰,轻轻拥住了自己心中认定的领主,即带着她主动来寻找自己的窃喜,也带有因为她毫发无伤的庆幸。
他将头埋在伊里丝散开的发间,闻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花园中很安静,只有夜风走过低矮的灌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二人静静相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奇尔起身,为伊里丝拉好了披肩:“进来吧。”
沿着花园,再一次走过熟悉的路,伊里丝跟着阿奇尔重新回到了那间会客厅。此刻火塘里的柴火正热烈地燃烧着,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温暖惬意。
伊里丝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但不是亚历斯克喜欢在柴火中添加的药草。那更像是一种放在衣服上的熏香,很浓郁刺鼻,带有强烈的肉豆蔻和桂皮的味道,像是教会最常用于熏制长袍的香料。
“教会的人来过了,”她问道,“难道是第四主教哈瑞尔?”
思来想去,现在整个教会除了那个可能和自己父亲有关的第四主教,也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找阿奇尔了。
阿奇尔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明显也不喜欢这种味道:“是他,不过今天只是为了竞技赛的事情来的,带来了毒药的配方,顺便说了一些皇帝可能想听的话,让我做个信使。”
他走到火塘边,扶着伊里丝坐下:“先不说这个,你今晚怎么来了?”
被阿奇尔这么一问,伊里丝顿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是自己被瑟曦斯和洛兰德之间的情投意合给刺激到了,就直愣愣地想来找阿奇尔了吧。
她头一次尴尬地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了很久,也没能编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看到伊里丝这幅窘迫的模样,阿奇尔倒是难得地笑了出来。
他像幼年时一样,摸了摸伊里丝的头:“编不出来就别编了吧。”
被他这么一戳穿,伊里丝好不容易端着的气势就成了水面上的气泡,啪得一声就破了。
她扭头,正好看到阿奇尔眼神中带着的调侃。
“亚历克斯的伤应该没有大问题。”伊里丝轻咳一声,直接选择装作没有看到听到,转移话题,“只是阿斯克勒尔也说,那毒应该和教会有关。你还要给第四主教当信使,当心被教会当枪使。”
“阿斯克勒尔吗?她倒是真成了医生。”听到熟悉的人的名字,阿奇尔倒也不意外,“她倒是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至少比自己要强得多,阿奇尔在心中补充道。
“是啊。”伊里丝跟着他感叹,“比起我,她可是自由的多。”
然后她说起了斯图亚特家族和古尔丹家族联姻的事情。
在交谈中,阿奇尔倒是发现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的紧张难耐,伊里丝这一回放松了很多。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无形之中拉近了很多。
至少现在,他可以坐在伊里丝身边,两个人肩膀相接,而身边的女子也毫不抵触,只是低低说着自己的担忧。
阿奇尔突然觉得,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复仇结束,那也是很好的。
伊里丝轻轻推了一下阿奇尔:“你觉得呢?”
阿奇尔恍然,回过神来后随口答道:“你安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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