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能垂帘听政,却不能独自做决定,但前世随着她父皇在朝中的影响越来越弱,太后一派也成了气候,许多事的决策里也多了太后的影子。
然而太后一派只管贪钱,那些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到后来清算时,查抄出来的家产折算成银钱, 数目惊人。
……
出了长庆门, 意外看到杨家的马车还停在外面,杨仆射似是刚上车, 正踩着车凳,在杨子旭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踩上去。
杨子旭不经意一个侧眸,看到卫芜音,面上一喜,他对着杨仆射的耳边说了声什么,杨仆射便也朝着她这边看来。
眼看着杨仆射又要颤颤巍巍的下车行礼,卫芜音紧走了几步,手臂虚虚一抬,“杨相不必多礼。”
杨仆射虽然没有下车,但也还是拱了拱手,“殿下。”
杨子旭也跟着行了一礼。
简短的寒暄过后,得知卫芜音还要前往行宫,杨仆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托她代自己向元康帝请安,随即告辞离去。
杨家的马车一走,长庆门外就只剩下了公主府这边的人,绿朱在跟着卫芜音往车边走的时候,低声禀报了一件事:
“殿下,早朝开始不久,我们的人看到仲月行从东华门出了宫。”
卫芜音听后暗忖:东华门是宫人出入采买常走的宫门,仲月行怎会从这里出来?
绿朱接着说,“还有昨晚带回来的那些刺客的身份也已查明,都是些混迹在闹市的混混,打了两顿,什么都招了。”
“是何人指使?”
绿朱却又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他们是被分开审问的,每个人都说是接了个大活儿,只要袭击一位贵人的马车,就有五十贯钱的酬劳。可一问是何人所说,他们就都说不知道,只说是跟着一张字条办的事儿。”
“一张字条写的东西,他们也信?”
“开始的时候谁也没信,只不过最开始那字条上写的活计都简单,给的酬劳却多,有人试过几次,全都拿到了酬劳,从那以后他们就对那字条上的话深信不疑了。”
“他们可有交代字条在何处?”
“说了,在城隍庙的供桌上,最初是有人不慎打落了香炉,无意间在香炉下发现的字条。”
绿朱接着补充,“他们当中基本都不识字,只有那个头儿识得几个字,属下问了那个头儿,他说自己虽然写不出一模一样的字,但如果把字条给他看,他能认出写字条那人的笔迹。”
说话间卫芜音已经坐进马车,她将绿朱说的话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忽然道,“回去以后,把仲月行的笔迹拿给那人看看。”
到了这时候,她几乎在心中确定,云林一大早那般打量她,就是在看她是否受了伤;
加之她的人看到仲月行从宫里出来,她不得不怀疑,仲月行是不是又搭上了太后的关系,昨晚的那场行刺,是他的手笔。
她又敲了下车壁,绿朱在外面听到,应下一声。
“除了笔迹,再将仲月行这期间去过的地方,一起查来报我。”
绿朱应下,回去以后自去安排。
在卫芜音动身前往行宫的时候,萧斐刚刚回到府中。
他入夜之后就出了府,隔日方归,而先前被他派去统计皇庄田产的幕僚则是亥时左右悄然回来的,幕僚因为身怀重要物什,不便走动,到这会儿还等在府中厢房内。
萧斐换下官服,从衣架上取过常服换上,让人把幕僚请到书房,又吩咐青桐去端些简单吃食。
隔不多时,幕僚季方与青桐一道进入书房。
青桐放下吃食,退出门外。
萧斐坐到书案之后,将季方带回的账目大致看了看,手上微抬,让他先到一旁简单用些饭食。
季方这几日风餐露宿,又等了一整晚,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先告了声罪,坐到桌边匆匆吃了几口东西。
萧斐趁着这会儿功夫又将账目仔细看过,越看神色越凝重。
他曾想过皇庄田产数量大,也曾根据先时数据粗略推算过,但看到重新统计过的数据以后,惊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宗室兼并农田的胃口。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们几乎将京畿民田占去六成,而京畿之外又有多少民田惨遭吞并,更是不堪设想!
季方草草用过吃食,肚中有了垫底,拿帕子擦过嘴,走到书案这边,将自己这几日的见闻简单讲述一遍。
“……农人失了田地,运气好一些的沦为皇庄佃农,勉强果腹,更多的是那些走投无路之人,只能卖些苦力,勉强度日。”
季方说完,不禁感慨,“单是宗室就集中了如此多的民田在手中,放眼天下,又有多少民田就这样被人剥夺了去!王爷不惧宗室,还地于民,此番爱民之心,必会青史留名!”
萧斐听着这些话,阻了季方想再拍几下马屁的心思,随即又想到被杨家把持在手里的铁矿来。
他这里能派人去暗查被宗室把持在手里的田产,是倚仗京畿大营能在必要之时回护一二;
而她贸然派人去江南暗查矿产账目,若身边无兵,岂不是有去无回?
他的手无意识的翻着账目,暗忖:若此时分出些兵力暗中回护,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有所图?
想到这里,却又有了另一番思量:
她一直想筹谋兵力,若她接受了自己分出的兵,以她之能,将来会不会顺手收入囊中?
即便他们已是盟友,但……
也不可无防人之心。
皇庄一事禀报完毕,萧斐将账目重新交给季方,兹事体大,需得小心应对,他让季方着手想出几种方案,到时再仔细商讨可行之法。
季方离开以后,青桐又鬼鬼祟祟的摸进书房。
他一进来,先前在院中玩儿的小猫也跟着往他肩头一跳,滋溜一下钻进书房,大摇大摆跳上了萧斐的书案。
小猫不知在哪一片土上打过滚儿,一身白毛如明珠蒙尘,整个儿一团灰扑扑的,它的爪子踩在刚铺开的宣纸上,瞬间就在雪白纸面上印出一行同样灰扑扑的梅花印儿。
萧斐拎着小猫的后颈,把它往旁边放去,抬眼瞥了一眼“罪魁祸首”青桐,青桐默默低了头,不得不低声为自己开脱,“公子,猫儿天生灵巧,这只又是公子心中爱物,属下是个粗人,怕上手一抓,再把这小家伙抓伤了……”
这事说来说去也的确怪不到青桐头上,左右不过是一张污了的纸,萧斐索性就把那张被踩脏的纸抽出来,垫在了小猫爪下。
只不过还是不忘叮嘱小猫一声,“别乱动。”
小猫软乎乎的“喵”了一声,虽然不再祸害其它纸张,却又盯上了桌上的一对雕成小貔貅状的檀木镇纸,伸爪对着其中一只小貔貅扒拉着玩儿。
萧斐见状,没再管它,重新看向青桐,“有事说事。”
鬼鬼祟祟的,若说的没什么正经事,就该考虑给他找些事来忙。
前不久刚又扫过一次马厩的青桐立即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忙不迭自证清白,“公子,属下有个新发现!”
“说。”
“福临殿那边……似是添了新人。”
青桐说得隐晦,但萧斐一下子就听懂了。
太后身边又添了面首。
添面首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青桐这样专程来禀报,自然是新添的这位是个熟人。
果然,青桐继续道,“今早在东华门外,底下的人来报,说看到了仲月行。和宫里边也确认了,仲月行是昨夜秘密进的宫,一来就直接去了福临殿,太后娘娘对他很是满意,甚至还把人留下过夜了。”
青桐自觉说的这些话里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发现自家主子在听到“过夜”二字以后,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青桐自认自己眼力过人,绝不可能看错,而且昨晚主子出府时,就是他随侍在侧的,主子的官服都是他回府来取的。
他蓦然想到某种可能——
主子他该不会……
从别人身上联想到自己了……吧?
察觉到青桐古怪的神情,萧斐随意的瞥过去一眼,青桐吓了一跳,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力求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备马。”
忽听自家主子吩咐。
青桐连忙问,“公子要去何处?”
“行宫。”
昨晚她突遇刺客,或许就是与铁矿一事有关,她身边即便有侍卫,也难保每次遇到的都是如昨晚那般的废物。
城东深巷太多,他且先护一护盟友的安全。
……
外地官员述职一事回禀的时间并不长,元康帝只听了一小段,就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
不过也没急着让她告退,元康帝让锦礼拿进来一张席子,让她坐于席上,与自己一同打坐了一会儿。
卫芜音对打坐并无兴趣,不过她昨晚睡得少,这会儿殿内寂静无声,她坐在席上,闻着殿内的灵宝慧香,倒是涌上不少睡意,她便借着打坐的功夫,在殿内浅浅的打了个盹儿。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元康帝结束了打坐,这才放她离去。
出去时天色也有些晚了。
从行宫出去的一段路极是空旷,周围皆是一些雕梁画栋却没什么人的的庭院,即便皇帝的行宫设在此处,周围有禁军把守,警戒的范围也有限。
出了行宫的范围,经过一片人工修筑的林地时,两边更是暗下来,绿朱等人在外面点起了灯,卫芜音坐在车内,随着车身微微的晃动,闭目养神。
忽然,马车又是一顿。
她在车内睁开眼,听到车外一瞬间静到了诡异的程度。
“保护殿下!”
旋即有打斗声响起。
今晚来的这批此刻与昨晚不同,这些人训练有素,极为难缠,有好几次都险些接近马车。
与外面的凶险相比,马车里的卫芜音却始终平静。
像这样的刺杀,她前世也经历过多次,开始的时候她也害怕,侍卫解决了刺客来向她复命时,她的手都还会发抖很长时间;但是后来经历的多了,慢慢也就麻木了。
这时候她听着外面刀剑相加的声音,数着自己的呼吸,计算流逝的时间。
同时在心中思索,前世她第一次遇到刺杀时,幕后的主使是谁来着?
隔着一片人工修剪的林地,萧斐一行也听到了林中的动静。
过去的经验让他一听就知道林中发生了什么,他来时是沿着公主府到行宫的路走的,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公主府车驾,如今再听到林中动静,心中便是一紧。
“青桐!”
青桐会意,带着一队人,一马当先冲进林中。
萧斐随后也趋马追进去,同时一手按在身边佩剑上。
这还是他回京以后的第一次剑刃出鞘。
第31章
一进林子, 周围的光线就弱了几分。
月色被树枝切割成无数份,视线所及也更是幽暗,但这对萧斐这样曾常年行军、各种环境都应对过的人来说, 并不算什么难事,照常催马,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青桐带人冲的快一些, 马蹄踏在泥土地上,发出闷闷的叩叩声。
然而等他们又行进去没多久, 前面的打斗声音却一下子弱了许多。
夜色渐渐浓上几分, 他们进来的时候不曾举灯, 身影隐在林地里, 只余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青桐扯住缰绳, 在原地踌躇两步, 像是在犹豫还要不要上前。
在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趋近以后,青桐连忙调转马头, 迎着萧斐而来。
“公子,”青桐让出一个马身的位置,露出林地另一侧的情形,“前面的局面似乎已经控制住了,我们可还要过去?”
听到这话,萧斐顺着青桐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林地另一边的打斗声已经止住, 余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打扫最后的残局,公主府这边的仪仗并未被冲散, 依然是整整齐齐的护在马车四周。
余下的侍卫捡起地上掉落的兵器, 应是准备带回去仔细溯查来源。
又有侍卫头领来到马车前,抱拳行礼, 禀告他们的发现。
两边相隔距离不远,说出的话隐约都能听见,这一批刺客来路不明,暂时还未发现有什么统一的特征,不过除了刺客,他们还发现侍卫中有人不对劲,似是内应。
视线向旁边移动,果然看到一个人被押着跪在马车前,战战兢兢,满口讨饶。
萧斐皱一皱眉,公主府的侍卫,自然应该忠心护住,不想竟出了这样一个叛徒——
视线转回来,看着盛装华服的女子端坐在车内。
尽管她的马车还是因为方才的打斗遭遇损毁,车窗碎裂,将她的身形暴露在外,她依然不动如山,只语气凉薄的吩咐,“拖下去。”
侍卫拖着内应往后面走去,余下的人继续清理“战场”,萧斐的目光仍是落在卫芜音那边,似是在考虑什么。
青桐这时候问道:“主子,可要去帮忙?”
“不必了。”
行刺之人已经被解决,这个时候出去,也不过是帮着搬开碍事的尸体,她若想得远了,或许还要疑心与他有关,之所以急着出面是在欲盖弥彰。
想到这里,他手上略一使力,控着马匹调转方向往回走去,“你着人私下里去查查,手脚干净些,别被人察觉了。”
青桐领命,见萧斐已经掉头回去,也带人调转方向,跟随萧斐离去。
出了林子,却见自家主子并未原路返回,而是转去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青桐连忙带人跟上,这次不用他问也想明白了,主子这是打算暗中保护晋阳公主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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