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些年来,天下分三朝,三朝各心怀鬼胎,都暗藏一统天下的想法,却又都不敢露声色。
所以若能得到避世高人的相助,不说有多少胜算,至少在天下人眼中占了几分先机……但仅仅如此,黎观月还不会这么震惊。
最重要的是,先帝临终前曾告知她,玉鹤老人与黎氏开国皇帝、她的祖父有旧交,他们曾有约定,在大越形势危急时,会在合适的时机出山相助,就以玉鹤牌为信物。
先帝猝然崩逝、宗室人丁稀少,黎重岩初登大宝时,年龄尚小,根基不稳,一干奸臣蠢蠢欲动,大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情急之下黎观月想起这个约定,便向玉鹤老人送信求助,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寥寥数字——此时相逢非其时。
如果险些朝代更迭都不算形势危急,那此时天下太平,又有什么理由值得玉鹤老人现身?
面对她的疑问,季延闻言却也是面露难色地摇头,缓缓答:“师父派我来时交代了这句话,他还让我告知殿下……人间善恶终有报,天道黑白好轮回。”
眼神一凝,黎观月抚摸玉牌的动作停住了,喃喃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这话乍一听倒像是怨怪她似的,可是,前世她扶持幼帝、提拔贤臣、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呕心沥血,最后还是落得个众叛亲离、惨死雨夜的下场,说什么善与恶终有报,她已经不信了,否则,害了她的人一个稳坐明堂、一个位极人臣、一个于万民间享有医仙美名,一个周旋于旧党新党间游刃有余,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玉鹤老人若是想训诫本公主,这话未免也太没意思……”
她将手中玉牌扔回季延怀中,随意一笑,唇角弯弯,眼神却平静,季延却莫名觉得其中含着一股哀伤。
他收好玉牌,认真道:“师父所说向来含有深意,兴许并不是殿下所想那样,实不相瞒,此次我前来大越,除了……婚约之外,也是为完成师父嘱托,防范大越可能出现的危机。”
他说得诚恳,黎观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扔掉了自己手中还燃着火焰的树枝,平静道:“你能拿出玉牌,不过也是证明了你对大越没有其它心思……”
她突然话锋一转,直接道:“但我并不能对你完全放心……”,她似笑非笑看向季延:“毕竟人心两异,对吧?”
昏暗夜色中,传来点点移动的微光,逐渐连成一长串,人声的呼喊渐渐清晰起来:“殿下——殿下——!”
高郡守还不算太愚钝,也不枉她专门留下记号引人前来找她了。
……
京畿城外,一道身影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南瑜连整理发髻、衣着都来不及,匆匆入城,直奔应府而去。
应娄收到下人来报时只觉得惊异,他咳了几声,再三确定:“你说那人来自神医谷?”
下人犹豫着点头,眼神不敢乱看——当朝天子就在他家大人的书房里品茶!
迎着黎重岩疑惑的眼神,应娄无奈地道:“陛下,实在不是臣不愿与您一起前去,只是这毕竟与礼不合,如若让长公主殿下回京后知晓了,恐怕非得革微臣的职才是,况且,臣这儿也是有故人来访,不得不招待……”
黎重岩头也不抬,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添茶:“无妨啊,让你这故人与我们一起去就好。”
迟疑了一下,他道:“至于阿姐那里……没事的,朕会和她解释清楚,再说了,朕也是为她着想嘛。”
他复又催促道:“快把你那故人带进来,然后随朕一同前去江南!”
应娄捂着嘴咳了两声,心情复杂,面上什么都不显,微微躬身行礼后,慢慢退出了书房。
这小皇帝,啧,真是胡闹。
“大人……”
南瑜站在屋外,盯着眼前正走来的男人,时值初夏,他却还围着狐裘,脸色苍白而眸色极深,远远走来的那一刻,就如同多年前初次相见那般。
这些年未见,光阴却没有丝毫将他改变。
不知为什么,她眼中一酸,浮现出了一丝水光,应娄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眯着眼睛分辨眼前人,待到看到南瑜颈处戴着的坠子时,一愣神,才堪堪认出她来,褪去最开始的诧异,对着南瑜的朦胧泪眼,他捂着嘴咳了两声,笑道:“小瑜都这么大了啊,怎么还在哭?半点长进也没有!”
话语像调笑,又像长辈的亲昵责斥,瞬间冲破了那些疏离。
言语间的熟稔让南瑜心中一热,憋回去了泪花,道:“我有没有长进,大人每月都要往神医谷去信问询,难道还不清楚吗?”
她看着应娄,眼中满是孺慕,应娄一怔,随即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前来回京畿来了?你不是与黎观月一同到江南去了吗?”
他眼神扫视她的面容,落在那张面纱上,“还有你的脸,怎么一直遮着?”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伏笔和设定比较多一点,但对后文剧情很关键不得不写,明天加更。
而且既然重生了,就该拉出来刀几下了(对啊说的就是宋栖,他才是真?恶毒美人)
男主没啥目的和坏心眼,就是一个简单的恋爱脑,观月主要还是搞事业。
第30章
应娄不问还好,一问,南瑜就想起了前去江南的路上黎观月对她所做的事,一时心头愤恨顿起,咬着牙慢慢将一切说了出来。
“大人,长公主她欺人太甚!好像与我有什么仇似的,便是一丝一毫过错,都要罚上我一顿,多亏我自己就是医者,又去求了师伯出手,否则,她真能毁了我的脸!”
南瑜愤愤道,主动撩起面纱,当初两道狰狞的伤疤现在已经淡下去很多,只是仍然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痕。
她摸着自己脸上的红肿,想到那晚从黎观月屋内逃也似的跑出来后去向师伯求助,没想到那怪医却不以为意,她将师父搬了出来,他才不情不愿地给她拿药,还说什么:
“你与长公主呛什么声,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以为是在神医谷内众星捧月……”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讽刺过,南瑜当时脸都白了,她暗恨自己没有听应大人所说直接留在京畿,或是返回神医谷,才被平白这样羞辱!
应娄一边听着她说这段时间在江南的遭遇,一边领着她向台阶走去,等听到黎观月高台上安抚百姓那一段时,脚步微微一滞,转过头来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他的语气微妙,南瑜没听出来,点点头抱怨道:“拿了我们的苦劳为她自己赚了个好名声,救治百姓的明明是我们这些医者,到最后,反倒成了皇恩浩荡……”
应娄眼神暗了暗:“她竟然也会迂回了,一个人的性子难道还会突然转变……”
“我与她相处这几日看来,她似乎并不像您说的那样愚笨,我拿话语刺她,本是想让她失态,最好能能用道德礼制绊住她的手脚,那知她根本不上当,不由分说就罚我,生生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你太急躁了。”
应娄听她说完,摇摇头教训道:“黎观月是什么性子的人我这些年来在信中已然描述过多次,要你仔细揣摩,你也不上心,这次这苦头,你吃的不冤枉!经此一事,该知道日后怎么对付她了吧?”
南瑜抿唇,委屈地点点头,她本就是不愿继续与世隔绝在神医谷,才趁着怪医的事一同与其来到京畿,偷偷见了应娄一面后,她不顾他的劝说,非要与黎观月一同前去江南,只为了能潜伏在黎观月身边,如有什么事,能给应娄提前通风报信,可没想到……
突然,因为见到应娄太高兴而被遗忘了的念头闪过南瑜的脑海,她惊叫起来,一把抓住了应娄的衣角——
“对了大人!江南疫病,那条水渠……黎观月已经查到您头上来了!”她焦急道:“恐怕她已经上了折子发往京畿陛下那里,对了,崧泽郡一些官员也已经被查处……”
出乎她意料的是,应娄只是脸色沉了沉,并没有过多的惊异。
“大人……一早知道?”南瑜懵了一下,她风尘仆仆、昼夜快马加鞭,就是为了提前一步将消息递到应娄这里,好让他有个应对的时间。
点点头,应娄道:“只比你来时早一些罢了,我在江南也安插了些人。”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变了,转身看了南瑜一眼,眼神中露出些古怪来。
“怎么了?大人?”南瑜忐忑又疑惑。
应娄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离开江南时……顺利吗?”
南瑜眨眨眼,不理解他的意思,犹豫了下:“我逼着您派去的宋栖为我安排离开,他留在崧泽为我做遮掩,一路上很是顺利,至少长公主在我走时还没发现。”
应娄听了她的话,冷笑着摇头,语气平静地开口:“哪里是宋栖的功,黎观月未必不知道你想悄悄离开,她是故意放你走的。”
“恐怕你今日进我府中时,身后跟着不知多少尾巴,不多时,你我的关系就要被她查个一清二楚了。”
他的神色冷淡,道:“我倒是没想到,她不鲁莽急躁了,还学会了欲擒故纵,真是让人惊奇啊。”
……
学会了欲擒故纵的黎观月此时正在郡守府邸上,夜色已深,屋内灯火通明,堂下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官员。
她翻看着侍卫呈上来的消息,知道南瑜已经顺利地进入了京畿地界,满意地笑了笑。
她一早就派人紧紧盯着南瑜的动作,知道她打算偷偷摸摸出崧泽郡时,也装作忙得顾不上的样子,就是为了引出南瑜背后的人。
若是换做她前世此时的作风,大概就是直接将人抓起来,先困在江南逼问一番,到那时,被有心人稍加挑拨,说她虐待医者,不仅查不出什么,还会毁了自己的名声。
重生一次,黎观月索性将计就计,放南瑜通风报信去又如何?进京畿易,出京畿难,她倒要看看,这个前世一直隐藏在南瑜背后之深,深到她到死都没发现的“幕后人”到底是谁?
“殿下,宋栖在堂外跪着。”
正当她思索时,高郡守小步过来,悄声在她耳边道。
宋栖?黎观月挑眉,眼神转冷——高郡守在找到她时曾提起一个极小的细节:地动时堤坝溃堤,水淹山林,众人都不知道她去哪里时,只有宋栖说出了自己也在山林中,才让高郡守能率人及时找过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
“让他先进来吧。”
……
宋栖一步一步向屋内,脚步踉跄,直到现在,他整个人都还沉浸在虚幻中,从甫一重生,脑海中有了前一世的记忆,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些痛苦的往事,就要直面自己亲手将最想挽回的人置于险境的局面,再到绝处逢生,得知黎观月还活着。
种种消息接二连三砸下来,他全凭着一股想要再见一眼黎观月的执念才撑着没有倒下。
“拜见殿下……”
走进堂内,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高堂之上的黎观月,那张熟悉的面容投来一个淡淡的眼神,如同砸在他的心头,耳边一阵轰然巨响,宋栖攥紧了拳,死死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久远到他都快要忘了她的面容。
前世黎观月被设计攫夺身份、赶出京畿那一天,应南瑜的要求,黎重岩下令将原本黎观月生活过的痕迹一一抹除:
照料过她的奴仆被遣散、她的珍藏被充入国库、名字被从玉牒上去除……大越有了新的长公主、皇帝迎回了他的亲姐姐,下面的人为讨好,极尽所有力气来消除曾经黎观月的痕迹。
所以当黎观月死后,他们竟然连一张她的画像都找不到,而此后数年,故人魂魄从不曾入梦,他日日焚香、佛前跪拜,也留不住脑海中仅存的一点回忆——
太久了,他所记住的黎观月的面容甚至渐渐模糊起来,直到他有天醒来,很稀松平常的早上,宋栖发现自己记不起黎观月长什么样子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很茫然,随后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当日入宫时,黎重岩试探着问他是否还记得他的阿姐长什么样——当然,这个阿姐指的不是南瑜。
宋栖从他问出这句话时,就知道黎重岩也忘了,想必靳纵也是,时隔多年,黎观月最后的惩罚终于落了下来——她连自己的容貌,都不想再让他们这几个忘恩负义的人记住,她所给出最狠、最刻骨的一刀,就是连他们的念想都不允许存在。
御花园里艳阳天,宋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从宫中离开后,他最后去到了一次黎观月曾经的长公主府,那里被打理的很好,草木郁郁葱葱,就像他第一次跟在黎观月身后来到这里时的那样。
回到府里,宋栖遣散了仆人,独身坐在屋内,最后一遍试图回忆起黎观月的面容而失败后,他轻轻笑了下,亲手将手中的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那是她第一次赐给他的东西,他一直留着。
我只有回忆了,如果你魂魄有知,连容貌都吝啬到不愿被我记住,那就让死来留住所有——观月,你的愿望永远没办法得逞。
思绪回到当下,宋栖跪地俯身,低头时,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再抬起头,面色又正常:“殿下,臣知罪。”
还没等问话就认罪,黎观月惊讶了一瞬,看着他淡淡道:“那你打算如何认罪呢?”
堂下一众大臣惊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一君一臣,一个不等问话就认罪,一个上来就让人自己定罪……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长公主遇到意外,宋栖恰好知道线索救了她吗?
为何屋内气氛如此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宋栖深吸一口气——他重生的太晚了,从之前的记忆中,他敢断定观月绝对比他早重生,所以待他非常厌恶,此次事件确实是那个“蠢货宋栖”做的,她一定已经怀疑他了,如果行错一步,恐怕不说重生后挽回观月……
恐怕自己今天性命都有问题。
他垂眸,只一瞬就下定决心,猛地转身,抽出了身侧侍卫的佩刀——
“唰——”刀光浮动、寒影掠过,在黎观月和堂下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宋栖生生斩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他疼得冷汗直流,眼眶泛红,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极了,一双眼眸却亮的惊人,黑沉沉地望向黎观月,气息微弱:
“眼见殿下前去山林,明知可能有险却不加提醒,害得殿下身陷困境,臣认罪……断指以作训诫自身,今后再不敢犯。”
黎观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淡地从宋栖狼狈的身形扫到血流不止的左手——大片的血污弥漫开来,他的肩头还在微微颤抖,十指连心,想必是疼得受不了。
堂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却都小心翼翼地观望黎观月的表情。
但令人失望的是,黎观月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连宋栖的心中都沉沉,不知道自己的以退为进有没有用处。
半晌,她终于动了,慢慢地从高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宋栖,眼光落在旁边的一小截断指上,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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