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也能成为意气风发的学子,学成文武艺,献与帝王家,平步青云,可现在只能深陷深宫,做个伺候人的奴才,但即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毕竟他的父母叔婶,都已经被活活剐死在了行刑台上,全家四十余口只活了他一个人!”
“驻扎边疆的骆小将军,你见过的,他去岁冬日来京畿觐见,你还笑他土包子一个,不懂京畿礼节,常常大惊小怪这里的种种珍奇物件,可你知道吗,骆家曾经也是京畿贵门,挥掷金玉、奢靡度日,可他们为何举家迁至边疆多年未归?是为了守候你的江山!”
“骆将军如你这般大时,早已跟着父兄上战场斩杀匈蓝蛮人,如今不过二十又五,便已经两鬓霜色,面容沧桑,盖因边疆风雪大、百姓苦、蛮人狠,他日日忧心、夜夜不得安眠,年纪轻轻便苍老不似同龄人!”
黎观月越说心里越在滴血,她指着自己,声音颤抖:“你只怨我管你了,你不开心了,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父皇如你一般大时,已经跟在祖父身后筹谋大计,远行千里潜入前朝京都搜集情报,两年后便作军师,戎马征战,未及弱冠便打出定国一战,使得前朝三十万兵将溃逃……”
“你说自己苦、累、担子重,我问你,刚才我说的这些人,你的苦和累,比得上他们分毫吗?!”
“我若不管你、不严厉要求你,你如何接得住父皇打下的江山?你如何镇得住北疆虎视眈眈的匈蓝人、朝中野心不改的臣子?你如何对得住天下百姓和那些效忠你的将士朝臣?!”
黎观月觉得心累、失望至极,从眼前这张青涩的面庞中,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高坐皇位、神情冷淡的青年——不顾民生多艰、不顾苦心劝谏,一意孤行。
她本以为是自己冲动杀了应娄后他才变得这样偏激,可原来,从此刻伊始,他便是这样的了吗?
黎观月这样难过失望,而黎重岩听着她一声声的诉说,终于忍不住了,一挥袖子就将黎观月的手狠狠甩开!
他现在根本听不进黎观月说的任何话,脑海里只充满了应娄那天所说的话,和刚才黎观月见了自己的戒备和不耐,向后一退拉开距离,他眼里含着泪花,大发雷霆:
“不要再说了!”
他定定地盯着黎观月,嘴唇嗫嚅几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看出这一章观月有什么浅浅改变了的心态吗?(偷偷.jpg)(我写的不算很隐晦吧~)
弟弟只有十四岁。
第34章
黎观月失望又痛心地站在原地看着黎重岩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涌出无限复杂的滋味,她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日,阵阵日光眩目无比,她突然踉跄了一下,季延站在她身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
“殿下——!”一旁的赵禄也惊了一下,他刚才小跑着跟在黎重岩身后,正好将这对姐弟的争吵全听在了耳中,正站在原地纠结是不是要跟着陛下离开,看到黎观月晕了一下,忍不住叫出了声。
黎重岩闷着头气愤地向前大步走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和那声“殿下”,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生生忍住了自己回头的欲望,径直离开了。
“无妨,我没事。”黎观月借着季延的手臂站稳了身体,挥了挥手疲惫地劝散围上来的众人,眼神落在赵禄身上,扯开一个苦涩的笑:
“倒是赵公公你,我方才情急嘴快了些,多有得罪。”
赵禄轻轻叹气,道:“您说的本就是事实,哪里谈什么得罪,若是奴才的经历能让陛下有所感悟,也是奴才的福分了。”
黎观月闭了闭眼,摇摇头,开口:“他不明白。若是几句话便能让他醒悟过来,过去那些年早就够他明白的了。”
她的语气中平静带着苦涩和无力,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在他们看来,长公主一直都为了陛下和大越江山殚精竭虑,刚才黎重岩那番抱怨和泄气的话确实过分了,也不怨黎观月对他失望。
“赵公公,近日来陛下身边可曾出现过什么人?”黎观月突然开口问到,赵禄略一思索,回道:“并无其他人在陛下身边出现过……喔,除了前几日自京畿出发时,应娄大人身边带着一个女子,名为什么……南……”
“南瑜。”黎观月替他补上这个名字,赵禄眼神一亮,连声答道:“对对对,就是南瑜,一个医女……”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南瑜自江南而来,在京畿出名也是因为治理疫病而闻名的医术,长公主还知道她的名字,那这南瑜应该是与长公主有过交集的……
他悄悄去瞧黎观月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而黎观月面色竟然出奇的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赵公公,麻烦你将这段时间以来南瑜和应娄在京畿中所做、所说之事都写下来,本公主要求事、无、巨、细。”迎着他的目光,黎观月淡淡吩咐到,她转身向马车走去,却又突然回头,眼神幽暗:“这件事不必与陛下说了,我自有打算。”
“是。”赵禄低下头俯身行礼,恭恭敬敬道。
季延跟在黎观月身后亦步亦趋,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再摇摇欲坠脚步踉跄一下,黎观月看他一眼,并没有阻止这种举动。
她现在心里很乱也很累,甫一重生时,她还想着也许前世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才导致众叛亲离,可现在看看黎重岩的态度,她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他说自己苦、累,意识不到自己兴师动众、一时兴起就集结众人离京是多大的过错、多荒谬的做法,觉得我生气是大题小做,所以怨恨我、厌烦我。”
四周静静的,所有人都退散了,黎观月突然开口,不知是说给季延听,还是在自言自语,季延愣了一下,没说话,默默地跟在她一旁。
黎观月也没有在意他,仍自顾自的道:“这是黎家的天下,受苦的是他的子民,他既然受万民供养,便该苦天下人之苦、急天下人之急,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他难道不知道吗,上位者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牵扯着无数人的生死悲欢,苦一些,累一些,虽然不容易,可至少对得起这声‘陛下’。”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季延,眼神里涌动着迷茫额痛苦,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声音极轻极低地道:“不听劝诫、不懂教训,一意孤行……我真怕他走上老路。”
季延不明白为何她会说“怕黎重岩走上老路”,他没细究这句话中的意思,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双在他记忆里,初见时清澈灵动的眸子不知从何时起充满了疲惫,像是有个远比表面容颜更苍老的灵魂藏在这幅躯壳下,奇异的是,他并没有觉得是黎观月变了,而是涌上了无限心疼。
他开口:“殿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黎观月摇摇头,怅然道:“我……我不知将来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我没有教好黎重岩,叫他变得这样忠奸不分、幼稚无能,父皇曾教导我的那些治国之策都是极好的,可他没有学会……”
两人站在马车前,黎观月无力地扶着车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说刚重生时她只想着至少能守住大越江山,可现在黎重岩的表现……
她靠着马车,心里莫名涌动着巨大的哀恸和酸楚,无力感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自重生后,她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慢慢弯下腰,黎观月捂住了自己的脸,手心里感到一片濡湿。
“殿下,殿下……”
季延眼神闪动了两下,轻轻蹲在了她身前,认真道:“你不必自责,你的父皇把你教的很好……仁义礼智、慈悲心肠、进退手段,季某从未见过如您一般……的人。”
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回去了半句,只能笨拙地安慰着她——你没有那么糟糕……
黎观月没有说话,只是极淡地笑了一声,似是不信。
她直起身子来,眼眶红红的,那些刚才涌动着的无力悲哀已经被统统隐藏在平静下。
她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掩盖,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一个公主、尤其是一个内忧外患的王朝的长公主,都不能表现出她的柔弱,在季延面前一时失态已经是她的极限,而季延说了什么、要安慰她什么,黎观月都没放在心上。
“您没有说错,这是黎家的天下。”季延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她擦干自己的眼泪,又将自己的鬓发珠钗整理好,突然开口道。
“嗯?什么?”黎观月一顿疑惑地看向他,季延垂了垂眼睫,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平静道:“殿下也是黎氏子孙,黎氏先祖马背上定天下,以能力强者为推崇,对吗?”
黎观月心头一震,蓦地抬眼看向他。
风在两人间吹过,她的裙摆微微摆动,黎观月耳边是发髻上珠钗流苏轻轻摇晃的簌簌声,此时风声那么远,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她盯着季延,心神震荡。
“你想说什么?”
沉默了良久,她微微启唇,语气低沉,眼底幽深,看不出半点喜怒。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才及弱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始终噙着三分笑意,让黎观月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季延与她对视,微微低下头去,却是答非所问,道:“公主应当知晓我朝旧史,对第七代圣上也了解几分,自然明白季某在说什么。”
黎观月沉默了,她当然知道。
父皇还健在时,丝毫不因她是个女子,又即将嫁往乌秦而对她置之不理,相反的,那些文韬武略、计谋权术,父皇都请了人细细教给她,而其中的三朝旧史,也是她必须夜夜苦读钻研的。
乌秦的第七代皇帝,是个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笔触的一代圣主——三朝中率先开女子科举的先例、大兴水利土木,西击匈蓝、东下远洋,乌秦在这位皇帝的带领下以无人能敌之势迅速壮大,黎观月现在还记得自己的父皇在讲述这位皇帝时语气中的赞赏和感叹。
而这位野心勃勃、旷古无两的皇帝——是个女子。
她一生尊荣,最被世人所诟病的,便是她与她那即是闺中密友,也是幕僚的人,一同将她所有的兄弟一一扳倒,赶尽杀绝。在整个乌秦皇室几乎灭族的情况下,逼迫当时的老皇帝立她为储君,此等风范行为,赞颂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却都无法掩盖这位女帝的传奇。
季延提起她,其中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黎观月轻轻眨了一下眼,看着他,对他这番隐含大逆不道意思的话却什么都没有表达。
没有赞同,但也没有责怪。
“天色晚了,先启程吧。”半晌,她深深看了一眼季延,转移了话题,转身离开了。
刚才靠在马车上时的那一瞬间脆弱好像是个幻觉,转眼间,她又成为了那个尊贵无双、傲然的长公主殿下。
季延眨眨眼,跟了上去。
……
夜色已深,一众人聚集着停下来休整,前面的是皇帝的依仗,后面是黎观月的马车。
侍卫们眼神如炬,警惕地盯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大意,他们身边守着的是大越的皇帝,自然得时刻小心着。
而马车内的黎重岩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冷汗一直流着,口中还喃喃着破碎的字句,陷入了梦魇中:
铁蹄、甲胄的撞击声纷乱的传来,像是有人在匆忙地奔逃、零乱的书桌上摊开城防图,一道道惨红的朱砂印记胡乱的涂抹在其上、耳边有凄惨地哭叫声传来,声声啼血、焦急而零散、急促的催促声一声接一声、一声更比一声大,像在他耳边般:
“陛下,陛下,快逃……”
“陛下,陛下,快走吧……”
“陛下,陛下,来不及了……”
“陛下,陛下……快逃啊!快逃啊!陛下快逃啊!!!”
“陛下——!!!”
“唰——”是谁的头颅被高高抛起,飞溅的血液染红了殿前的石柱,那双眼睛还在死死地瞪大了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恐怖如厉鬼?
“黎重岩,你真该死!!!你该死无葬身之地、你该死在我手下、死在乱兵刀下做个亡命鬼,你该生生被一刀一刀剐死,浑身每一滴血都流干净了也不能抵我心头之恨!你怎么没有死……你该死啊!!!”
女子声嘶力竭的咒骂着,其中的恶毒与仇恨透过尖利的声音像刺入黎重岩脑海,他捂着脑袋在梦中痛苦地哽咽,竭力想要去分辨这声音,而那女子的声音却扭曲得失真,根本无法听清楚。
越来越大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恐慌和惊惧简直要将黎重岩淹没,他急促地喘着气,神情越来越痛苦,手指攥紧了身下,拼命想要从梦里清醒过来——终于,一片刀光迎面劈下,黎重岩猛地睁眼!
他的梦醒了。
就在这时,“叮——!”一声极尖锐的剑锋破空声从耳边响起,一道寒光猛然穿透马车壁死死地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他眼前——
茫茫夜空中,有人惊叫着嘶吼——
“刺客来袭!救驾!!!”
作者有话说:
加更放在明天吧,今夜赶ddl中……大家看我更新时间就知道这个ddl有多突然、多繁重、多出其不意……
(傻弟重生进度预告:80%)
下章再加一把火就可以出炉了(啊我在用什么比喻啊好怪啊)
ps:乌秦的那一小段背景就是预收女主的故事呢~好喜欢预收所以浅浅提一嘴,不会影响这篇文后面的故事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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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要不要改一下更新时间,就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要准备期中考试,所以忙碌的状态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日更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但大概会在凌晨更新……大家等待的太辛苦了,所以每天中午来看前一天晚上的更新会比较方便一些,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第35章
黎观月从梦中惊醒,耳边是嘈杂又混乱的呼喊声,狂风骤起,刀剑撞击的金石之声激烈地响起,马车外乱作一团。
“护驾!护驾!”有人狂呼道,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沉闷,猛地打断了那人的喊声。
“观月!”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马车壁上,隔着木板急切道:“刺客来袭,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在外面守着你!”
冷冽的风卷着帘子向内灌入,将季延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紧接着就是刀出鞘的声音,他抽出自己腰间的刀,眉头紧皱,一双眼眸在黑夜中寒光迸闪,警惕地来回扫视着周围。
那帮刺客刚才主要向皇帝的马车袭去,一番混战后,意识到这里侍卫较少,零零散散的几人便向黎观月这里奔来,季延握紧手中的刀,屏气凝神,等为首的那几人至前,他一跃而起,刀光闪动,顷刻间那人的颈侧便飞溅起一道血线——
剩下的人急停住脚步,握着长剑,惊疑万分地看着周围,而季延悄然将身形又没入了暗处。
看着不远处,守候黎观月的侍卫们已经纷纷反应过来,团团围住了马车,刺客们知道已经失了先机,丝毫不带犹豫,转身喝道:“放箭!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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