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睁大眼睛,快步从房中走出,一抬眼就看见月色里的李鄢。
他穿着深色的鹤氅,冠玉般的面容俊美昳丽,浅色的眼眸清冷剔透,像是用玄冰雕琢而成。
她紧张地走到他的跟前,支吾着说道:“抱歉七叔,我与人聊得久了,想着回去的话已经太晚,就打算住在这边了。”
李鄢早出晚归,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施施这回是真的不想打扰他,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寻来了。
李鄢的手指冰冷,脸庞也是冷的。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抱了她一下。
施施踮起脚吻他冰冷的脸颊,牵着李鄢的手带他回了内间。
她不甚娴熟地帮他更衣,指尖勾着玉带,半晌也没解下来,最后还是他握着她的手解开的。
两人的手指紧紧交扣在一处,施施本能地以为今夜要被拉入梦境,可神奇的是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她次日苏醒时李鄢已经离开。
就好像昨夜的事是她的一场梦。
于是施施又带着众人看了一天的碑刻,顺道将这边的路也走了一遍。
“三百年前,明历帝就是沿着这条路引的外援。”她笔尖向西指,信誓旦旦地说道,“谢贽在写灵州物候的时候专门讲过,只有这座山的山谷格外温暖,能长出在南边才会有的月光花。”
侍从中有懂文的,也有懂武的;有世家子弟,也有寻常出身。
听施施讲的时候众人都能接应上,有一人便说道:“姑娘敏锐,此处方位特殊,在冬日时确也有乌金西坠霞二分的盛景。”
“这样便说得通了!”施施眸子闪亮,“谢贽也写过这样一篇骈文,讲的应当就是这里,他没到过灵州,很有可能就是听明历帝讲起才为他做的。”
她念了其中几句,再环视四周的景致,总觉得史书中的载记都变得真切起来。
雍朝处乱世,四方皆有危敌,在朝政内乱时,其他势力图谋插手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前朝亦有很多这样的故例。
只是天祐末年的这段历史极其模糊,才引得施施格外好奇。
那个冷酷聪慧的皇帝形象在她的眼前开始清晰起来,她都快要能想出他和谢贽相处时的情形,这样一个卓绝的才子是多好的工具,即便谢贽出身低微,明历帝也不能放过他。
明历帝太需要这样一个人,来为他撰写史册。
也只有谢贽,能让他的帝王形象变得光明磊落,而不再是那个与异族勾结的、不择手段的清河王。
史臣的价值便体现在这里,他们不仅舞文弄墨,亦是溢美隐恶的最佳工具。
但施施仍觉得明历帝与之前与外族交涉的君王不同,他的忧虑似乎格外强烈,恨不得将政敌的身影在史书中尽数抹杀,连批驳他们的言辞都甚少有,只是想要他们消失。
明历帝为什么这么害怕呢?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是谁阴魂不散,让明历帝在此后多年都着力于掩饰是非?
在灵州看野史轶闻和游览的这些天,施施很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明历帝的栽培,谢贽是绝不可能成为名冠古今的大史家的。
明历帝这样费心,谢贽给的回报恐怕也不会少。
只是他那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像工具似的被拿来肆意涂画吗?
谢贽可是能写出《史缘》的人。
施施边静默地思索着,边执着舆图垫在石碑上,慢慢地画出军队攻入长安的路线。
两个熟知地理的侍从指引着她运笔,将路线画得更加稳妥准确,笔尖将要路过扶风时,施施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扶风王。
明历帝的有位兄长封地是扶风,而引军进长安势必要经过扶风,偏生有关他的叙述少得可怜,连生卒年都未有定论。
施施觉得此前所有的疑虑都有了答案。
谢贽的笔调在书及扶风时,常常会放得缓慢,不再冷峭,即便是在《史缘》中也是如此。
对他来说特殊的或许不是扶风,而是扶风王!
在进入明历朝前,谢贽的旧主或许就是他——
果然还是要多游览名山大川才行,整日待在书阁里,就算将书册翻烂,获得的信息也不如出外一日的多。
施施突然极想要去扶风看看,刚巧他们归途时会路过扶风,李鄢答应她,到时会带她在扶风游赏几日。
画完路线图她就准备离开,回府时李鄢也已经归来了。
他心情似是不错,陪着她誊抄碑文和舆图上的路线。
李鄢拿着她写坏的纸,随意地叠着什么东西,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明日有宴席,要去吗?”
施施眨了眨眼睛,突然揽住他的脖颈:“你是不是忙完了?”
“嗯。”李鄢将她抱得稍紧一些,手掌扶着她的腰身,防止她不小心摔到。
施施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快活地像是只小鸟:“那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李鄢温声说道:“是,到时可以去扶风看看。”
她的翅膀都快要展开了,不过她有些好奇,今年的防秋事宜怎会这样顺利?
李鄢面不改色地说道:“北征很顺利。”
施施张大了嘴巴,她木然地说道:“还能这样吗?”
她小时候柔然强盛,当年皇帝亲征亦没有落得什么好处,连她的祖父亦是死在征伐柔然的战役里。
没想到现今局势竟已经反过来了。
怪不得灵州人会这样崇敬他,怪不得他前些日忙成那个样子。
施施小声地问道:“那明日我能和你一起吗?”
“可以。”李鄢轻声说道,“是私人的宴席。”
他揉捏了下施施的掌心,将她往怀里带,她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唇。
*
上次来的时候匆忙,施施都没有好好观察过朱将军的府邸。
朱将军和所有的朱家人都不太一样,分明生长在吴郡,却没有半分文人气,既不儒雅,也不谦和,直冲冲的,更像是自小就生长在乡野和行伍里的人。
想到朱策和朱筠的内敛模样,以及楚王和齐王的优柔性子,施施就觉得神奇,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好像也只有明昭郡主和朱竺像朱将军,可能是被他养得比较久。
朱将军豪爽地说道:“上次见你时,你才刚刚满月!”
若不是有李鄢陪护在身侧,只怕他会拍掌落到施施的肩头。
施施满月时谢氏最是如日中天,她的满月宴比国宴还要盛上几分,她听李鄢说过,没想到这位朱将军也参加过。
她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将军虽多年不曾见我,我却常常听郡主提起您。”
朱将军虽然年长,但笑容却像青年人般灿烂。
“这丫头走得倒是痛快,追着那施家儿郎就跑了。”他端着酒盅喝了少许,“连我这最好的说书人都要抢走,开她那个劳什子酒楼。”
施施忍不住地笑出声,她唇角上扬:“郡主的酒楼开得极好,那位说书人也誉满京城,她想您得很,三句里两句都在讲您和灵州的事。”
“罢了,她自己快活就好。”朱将军饮下烈酒,慨然说道。
说了片刻后,李鄢将她送到朱竺那边,临走前还不忘温声吩咐道:“今日好好玩就是,她已知悉你是谁。”
“好。”施施软声应道。
朱竺今日的装束比之前几回还要精致繁复,耳边别着根色彩艳丽的羽毛,手臂上带着五六个金镯,越发像胡族的酋长,还是很古老的那种。
“你为什么不早说?”朱竺看向她,“我都快打算嫁给你了——”
“啊?”施施哑然片刻,惊异地抬起头。
她说这姑娘为何整日想方设法地和她偶遇,还每次都打扮得极郑重,原来是看上她了!
施施端着杯盏喝奶酒,喝了好大一口心情才平复下来。
她和这家人缘分太深,一个个的,不是看上她的身份,就是看上她的面孔。
施施纠结地问道:“你祖父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朱竺摇了摇头,“那日我便觉得你不是寻常客人,你生得最好,人也是最好的。”
施施快被她直白的口吻夸得晕眩,她连忙说道:“兴许因为我是姑娘,你才会这样以为。”
“是呢。”朱竺失落地说道,“我说怎会有郎君那样好……”
施施没觉得被冒犯,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她心想朱竺这追郎君的方式八成是跟明昭郡主学来的。
她们这对姐妹有些地方很不像,有些地方又像得很。
“她还喜欢施廷嘉吗?”朱竺忽然问道。
她端着酒盅,像她祖父朱将军般慷慨地饮下烈酒,神情丝毫不改,跟喝茶水一样。
施施看得惊异,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明昭郡主,她有些迟疑地说道:“不喜欢了吧,京中有那么多好玩的,施廷嘉怎么比得上?”
这回是朱竺因她的话愣神。
“你说得对。”朱竺低声说道,“还是酒楼重要,等有空闲了,我也要办个酒楼。”
施施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柔声说道:“你若是无聊,可以到我的府上坐坐,正巧我也想办酒楼,我们可以一起商讨商讨。”
“好。”朱竺郑重地点点头。
她耳边的羽毛摇了摇,绚丽的色彩晃得施施的眼睛微痛。
施施刚抬手想揉揉眼睛,手腕就被朱竺给抓住了,她认真地说道:“不过我可没有骗你,无论你是郎君还是姑娘,你都是生得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的。”
朱竺说话像是在念咒,施施听后心情也很好,她礼貌地说道:“谢谢。”
“你是不是快走了?”朱竺低声问道,“那我后日就去拜访你,可以吗?”
施施笑着说道:“当然可以的。”
*
朱竺很守时,那日一早就过来寻她。
施施有预感朱竺来得不会太迟,大清早就爬起来梳洗,倒是兰玲心疼地说道:“是什么样的客人,竟值得郎君起得这样早?”
她没有多想,柔声说道:“是朱将军的小孙女,一个很有趣的姑娘。”
兰玲愣怔片刻,干涩地说道:“奴还是第一回 见郎君同姑娘私下会见呢。”
“你别担心,她脾气很好的。”施施安慰地说道,“你若是害怕,就先在房里歇着,反正我这边也不缺侍从。”
“不是的,郎君!”兰玲急切地说道,“奴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说着她的头便渐渐地低了下来。
“好了,没事的。”施施推着她的肩头,“今天休息一日吧!就当是提前过年了。”
“您在说什么呀,郎君?”兰玲被她的话逗笑,神情有些羞涩。
施施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因为我快要走啦,没法同你一起过年了。”
兰玲的眼眶中瞬时盈满了泪水,她抬手擦了一下,装作平静地问道:“您……要走了?”
“是呀。”施施送她离开,倚在门边让兰玲路上小心。
小侍女的肩头一抖一抖的,也不知是怎么会是。
施施回过身,又加了件外衣后才去见朱竺。
她父亲虽是财臣,但施施于经商是一窍不通,她和朱竺对着空气商讨了一上午,还在纸上写了好几个重要结论。
其中第一条就是:要有个有趣的说书人。
朱竺对明昭郡主将那位说书人带走的事怨念颇深,下定决心要寻上一位更厉害的来。
施施也觉得有道理,等到分别时两人还在谈论这个问题。
王钊刚一看见她走到外面,就遣人送了件大氅过来,施施愤愤地系上帽带,说道:“这样还单薄啊,再穿我都变成雪球了。”
她小声嘟囔着:“而且又不是出来多久,只是送送她而已。”
王钊没有反驳她,只是换了个话题:“您有所不知,朱姑娘待您并不是一时兴起,她早先就同人打听过您。”
他这是在变着法地说她气质风流,若是郎君肯定是个纨绔。
“那又如何?”施施恼羞成怒地说道,“反正我又不会娶她。”
正说着便走进了内间,兰玲抱歉地行了个礼,表示自己不是有意听到他们的谈话。
王钊无奈地说道:“是是是,您是真君子。”
明明是好话,被他一说怎么就这么不好听?施施拜了拜手,将门关了上去。
“下午我要睡觉,若是七叔回来,你帮我拦一拦。”她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低声说道,“我晚间一定陪他用膳。”
王钊更为无奈,“在下只能尽力,不过姑娘也该稍信任殿下些,他知您早起,怎还会再来扰您清眠?”
施施小声说道:“这不是怕意外吗?”
说完她便将门又“啪”的一声掩上了。
施施用膳很快,为的就是下午能多睡会儿,喝完粥后兰玲给她端来一盅牛乳。
自从被王钊发现她膝盖受伤后,他就天天安排小厨房给她准备牛乳,她原本是拒绝的,但是这位厨师实在厉害,牛乳甜而不腻,比甜酪的口感还要好。
兰玲将牛乳放在她的面前,柔声说道:“郎君,您快尝尝,小厨房说调了新的口味。”
施施眼睛亮了一下,她捧着瓷盅,不一会儿就喝完了。
“是有些不同。”她左思右想,“但好像也没有太大不同。”
话音刚落,施施便感觉到一股激烈的热潮突然上涌,小腹里像是有烈焰在灼烧,她瞬时便想起了被太孙下药时的痛苦体验。
兰玲纤细的手指抚在她的脸颊上,像是志怪记里提到的妖精。
她的吐息滚烫,落在施施的耳边。
“您不舒服吗,郎君?”兰玲的手轻轻地挑开她的衣带,“让奴来帮帮您,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兰玲轻轻地将手贴在施施的颈侧, 冰凉的指尖在她的领口打着转。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施施艰难地开口。
她试着将兰玲推开,但身上滚烫,莫名的热意快要将她烧着, 连推拒一个少女的气力都提不上来。
兰玲抚了抚施施的脸庞, 眸中含着泪光:“奴知道的,郎君。”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兰玲细声说道,“奴待郎君也是这样的心情……”
这是施施那日落在桌案上的字条。
她的脑中阵阵发蒙,艰涩地说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呀。”
衣带窸窣落地,外衫褪下后, 施施身上的热意消减许多, 里衣单薄雪白,浸着一层薄汗,勾勒出细瘦的腰身。
兰玲眼中含着泪,细声说道:“奴也是被逼无奈, 郎君若是也抛下我,我就要被送给那年逾七旬的老老爷了。”
她跪匐在地上, 手指就搭在施施的腿上,再一伸手就能将她的衣裤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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