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现今任性大胆的施施,任谁也想不出她半年前柔弱易欺的模样。
王钊虽不像周衍常常与她交涉,却也差不多是看着她长大变成现今的模样,他略有惆怅地轻叹一声,低声吩咐小厨房这两日别给她吃辛辣。
许是小时喝的牛乳太少了,才这么容易腿脚受伤。
王钊继续说道:“再给施施姑娘送一盅热的牛乳吧,越甜越好。”
*
施施一用完膳就匆匆忙忙地收整起来,她换了个样式简单的玉冠,又将折扇拿上,对着铜镜用脂粉将脖颈上的痕印仔细地遮掩住。
她本想骑马出行,但王钊问都没问就给她否了。
“我可以带幕篱的。”施施争辩道。
“施施姑娘,灵州不比京城。”王钊诚恳地说道,“灵州的路窄,道旁皆是店家,不适宜骑马出行。”
落到施施耳中,就成了王钊变着法地说她骑术差。
她反驳道:“那为什么你们可以骑马?”
“自然是为了要护卫您。”王钊也学会了周衍的说话方式,“您若是不愿的话,今日要不还是继续看书吧,书坊昨日送来了两本灵州志怪记,您不是一直想看吗?”
施施闭上了嘴巴,乖乖地坐上马车准备出发。
南苑校场距离李鄢的宅邸并不远,在史书中颇有声名,据说是发动政变的吉祥之地,凡是在这练过再打进京城的戍边军,就没有失败过的。
施施将车帘大敞着,托着腮帮往外看。
她一直想骑马外出,可真到了校场可以随意骑马时,反倒又没那么渴望。
跑了两圈马后她就拎着弓去射箭,施施力气不大,见她将弓顺利拉开时,身边的护卫皆拍掌欢呼,仿佛她是拉开了多么了不起的一张弓。
她有些羞恼,“咻”的一声便射到了草垛里。
施施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弓有些问题。”
换了一张弓,又走近了许多后,她如愿以偿地射中了靶子,只是距离靶心还颇有些距离。
真是奇怪,她在京城时还不曾这样,难道是太久没有射过箭吗?
施施左思右想给自己找借口,恰在这时她侧旁的人忽然稳稳地射中了靶心,那股百步穿杨的劲儿,让她射偏的几支箭更显落寞。
她偏过头才发现是朱竺,她仍是满头金饰,穿着繁复的裙装,就像是才从宴席上下来,连走路都要小心会踩到裙摆。
施施更加气恼,她还专门换了骑装呢。
什么政变的祥瑞之地?她怎么一点气运都没有?
接着施施又看了眼远处的王钊,刚刚她射偏时,他没忍住朗声笑了出来,她便不允他看,让众人都离得远远的。
结果朱竺过来,王钊又没拦住。
“昨天你的侍从骗了我。”朱竺看着施施说道。
“哦。”施施点点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刚开始以为是周衍给她解的围,后来才发现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竺的性格很奇异,见施施不搭话,也没有多问。
她只是在施施射箭时,也和她一起射箭,然后一次一次又一次稳稳地射中靶心。
施施没了兴致,便要收起弓箭离开,两人擦肩而过时,朱竺突然低声说道:“你穿骑装很好看。”
微风拂过,她发间的金饰泠泠地作响。
施施恍然一惊,某一瞬间她还以为是明昭郡主在说话。
朱竺的面容依然骄矜,仿佛方才什么也没说。
她的眉骨是上扬的,挑起来时几乎与明昭郡主一模一样,目下空清,无声息的傲慢好像附着在骨血里,可又有些暗暗的孤寂。
明昭郡主还有疼爱她的父亲,朱竺却只有祖父。
施施心中的柔软被轻轻地碰了一下,这个小姑娘或许也只是孤独,连个同龄的伙伴都寻不到。
“下次再见啦。”施施轻声说道。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只是脑中却在回想起朱竺方才说过的话,到底是哪个侍从将朱竺骗过去的?七叔为什么不告诉她?那日他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施施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具体的答案,她隐隐觉得是与周衍有关。
午间的时候,她带着众人去了谢府。
谢观昀在灵州的这间宅邸布置得简略异常,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只怕连吃喝都成问题。
这么小的院落,是真的只能住施施一个人,若是李鄢过来连侍从都没法安排。
在这里守着的嬷嬷却是她认得的,小时候这位辛嬷嬷照看过她,后来年纪大了便回了灵州老家,谢观昀过来时,便会帮着打理一下府邸。
施施很多年没有见她,高兴地和众人介绍起来。
辛嬷嬷抚着施施的手,慈祥又和蔼地说道:“听说是姑娘要来,我们早先就做了准备。”
施施笑颜灿烂,但为了以后能常来出游,也没有在这边待太久,下午便回了府邸。
李鄢也是刚刚回府,他只是稍侧过身,施施便缠了上来。
“七叔,您回来啦。”她软声唤道。
施施嗓音甜软,深色的骑装将她的细瘦腰身勾勒得分明,他一伸手就能握住。
李鄢将她抱起,轻声问道:“玩得开心吗?”
施施蹭了蹭他的颈侧,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柔声说道:“开心。”
“也没有那么开心。”她小声补充道,“天天都见不到您。”
李鄢神情微动,抱着她向里间走去,他轻声说道:“过几日就有空了。”
施施抬起头,欢悦地说道:“真的吗?”
李鄢摸了摸她的头发,缓声说道:“真的。”
他的面容温柔,但这一切都停留在门被掩上前,被猛然按住亲吻的时候,施施的吐息都停滞了片刻。
掠夺式的亲吻比情/事还要让她无力招架,她腿根颤抖着绞紧,白皙的脖颈扬起,像是濒死的天鹅般发出细微的哀鸣。
“不、不行了。”施施喘着气将他推开。
李鄢用指腹揉着她的唇瓣,嗓音低哑:“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施施细声说道,“但是要轻一点,不能这样。”
“好。”他低声应道。
下一瞬又吻了下来,只隔着一层门,里间的动静很难遮掩住,施施扣紧他的肩头,才没发出颤声。
李鄢学什么都很快,记性还很好,将她的敏感处记得一清二楚。
施施再难忍受地低泣一声,才艰难地从他的怀中挣出。
李鄢真的和梦里的那个他越来越像了,施施没有觉得放松,越发感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式的紧张。
他们离得越近,心的距离就好像越远。
“你能不能告诉我,之前你为什么不高兴?”施施揉着眼睛,坐在他的腿上小声问道,“我真的猜不出来。”
李鄢拨开她的手,亲自为她拭去眼尾的泪水。
“没有不高兴。”他轻声说道,“只是因些麻烦事迁怒你了,抱歉。”
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施施扣住李鄢的手腕,将他再次推开:“你又开始骗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沉默了片刻。
“我在做的事很危险。”李鄢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交扣在一起,“你应当是知道的。”
他轻吻了一下施施的指节,她有些懵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我当然是知道的,而且我知道您一定会成功。”她低声说道,“所以您在担忧什么呢?”
“不一样,囡囡。”李鄢的声音突然放柔,像是在哄她。
施施心中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不喜欢李鄢这样说话,他的心合该永远冷硬,不应该这样柔软犹疑。
“你是通晓史书的,应当知道哪怕是从典籍中,亦难学到真正有用处的事物。”他低声说道,“只要有细微的差别,旧的经验便不再适用。”
这是谢贽在《史缘》里说过的话。
施施突然明白了李鄢在忧虑什么,她急切地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在她新的梦境里他依然是成功了的。
但他却轻轻掩上了她的唇。
“倘若有朝一日天下有变。”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只当从未见过我。”
他的话音轻轻,神情却极是郑重。
他这话说的,就像是他已经到绝境似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再缓缓,下章狗血预警哦~
第七十四章
施施伸出手, 用指尖描摹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李鄢的眉眼颇有江南的意蕴,像是画师细笔勾勒而出,美而不显风流。
“不会的。”她软声说道, “这世上就没有七叔做不到的事。”
施施仰起头索吻, 边轻轻抚平他的长眉,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幽微的烦躁与焦虑全都拨开。
李鄢很少会有情绪, 唯有在涉及她的事情上才会偶尔流露。
在识得她之前,他是无所谓生死的。
李鄢是自至深的黑暗地府走出的人,踏着无数人的尸骨,从无望中幸存。
施施从前不敢多想, 现今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的确是因为她,他才会变得谨慎反复,才会变得猜忌多疑。
其实是不必要的。她的心早就交给他了的。
施施扣住李鄢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她的心跳声如若擂鼓,鲜活而有力量, 昭示着主人澎湃的心情。
她的身躯还未完全长成,李鄢的手顿了一下,玉色的指尖悄悄地移开半寸, 但下一瞬施施就将他拉得更近。
她柔软得像是团雪白的棉花。
李鄢的吐息微微一滞,愣神了片刻。
“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是您把我救回来的, 我的命就是您的。”施施垂着头说道, “如果您想要抛下我的话, 我就没有去处了……”
她的言辞很委婉, 李鄢的情绪却瞬时变了。
他的脸色冷得出奇, 近乎是低斥道:“胡闹。”
施施撅着嘴巴,反驳道:“您都想着不要我了,还管得着我想做什么吗?”
李鄢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冷声说道:“管得着。”
被凌空抱起的刹那,施施就觉得要糟,她早知道说得再委婉些了。
一刻钟后,施施呜咽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的腰身酸软,简直快要断掉,腿根不断地打着颤,连嗓子都是喑哑的。
“我不说了,我方才是骗您的。”施施哀声说道,“我一定好好活着。”
李鄢轻吻着她的唇角,指尖落在她锁骨的痕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将那处红痕快按得滴出血来。
施施被亲得喘不过气,哑着嗓子要水喝。
李鄢终于放过她,亲自给她倒了盏茶水,再送到她的唇边来。
施施小口地喝着,卷翘的睫羽低垂,像是蝶翅般微微颤动,她的神情莫名得有些脆弱,或者说,是他觉得她脆弱。
连亲吻她都受不住,这么娇弱的身躯,怎么会经得起更多的摧折呢?
李鄢摸了摸她的头发,在施施喝完水后抱着她下榻。
她脑中一直晕乎乎的,这回儿才恍然发觉他这座府邸的布置与京中的居室如出一辙,难怪他虽不能视物,仍然能够行动自如,步履比她这个康健的人还要平稳。
李鄢揉着她的膝盖,轻声说道:“还是让周衍跟着你吧。”
“啊?”施施歪着头看向他。
她故意靠近他,在他的耳侧低声问道:“七叔之前为什么将他调走?”
其实答案已经明晰了,但施施起了坏心思,她将声音放得越发柔和:“是觉得我移情别恋,倾慕于周郎官吗?”
李鄢神情漠然,只是揉着她的膝盖。
施施的膝头还有痕印,已经快要愈合,被他揉过时顿觉阵阵酥麻。
她倏然想起兰玲帮她上药时的情景,那小侍女用的好像也是这样的力道……
“七叔是不是还觉得周郎官也恋慕我?”施施娇声问道。
她的神情简直是有些娇媚了,将坏心思全写在脸上,摆明了要折腾李鄢。
他倒是神色如常,连按在她膝上的手指都没有移开。
施施觉得自己这样很坏,很不好。
可是想想这几日受的委屈,又觉得不这样还真不行,李鄢根本不懂情爱,遇到事时也不善处置。
她得让他明白她的心情。
“是啦,那天接风宴的时候肯定是周郎官帮的我。”施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您当时可能在忙,他没向您请示,就遣人将朱竺骗走了。”
“这不是情根深种是什么?”她故意夸张地说道,“施施肯定也很感动,一下子就爱上周郎官了,是不是呀?”
“不是。”李鄢像是有些无奈。
施施低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周郎官。”
“在七叔眼里,我们都是禽兽般的坏人。”她难过地说道,“只有您是好人,虽然知道施施和周郎官相爱,还要祝福他们,希望自己出事时周郎官能护佑施施。”
李鄢低声说道:“没有。”
“哪里没有?”施施气得要跳起来,“你天天除了骗我,就是骗我。”
李鄢将她抱住,轻抚着她的脊背。
“好,我骗施施了。”他轻声说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施施本来还气冲冲的,听了李鄢的话后突然又没了脾气。
他没有被人好好地善待过,只是学着旁人的样子在爱她,他小心地隐匿着恶欲,克制住所有危险的情绪。
他不想伤害她,也舍不得伤害她。
从前李鄢或许还想过将她关在身边,可现在就算她将锁链放进他的手心,他也不会舍得。
“这还差不多。”施施脸颊微红地说道,“今天我还要在你这里吃饭。”
李鄢抚了下她的脸颊,指尖都染上热意。
他轻声说道:“好。”
施施拉开李鄢的手,震惊地发现他常常抚摸她的脸庞,原来是想要感知她的情绪。
那她以前脸红的时候,他是不是早都发现过了?
施施羞耻得厉害,连足尖都蜷缩在了一起。
*
自从被允许外出后,施施几乎都没闲着,灵州虽不是兵家必争的圣地,但确实发生过许多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大事。
有一日她带着众人去看北郊的山寺与石碑,偶然遇见一位老僧人,聊到了日暮昏昏方才道别。
反正李鄢在这边也有宅子,亦同样有人打理,施施便带着众人干脆住在了这边。
她没有忘记遣人给李鄢传信,但午夜时分他还是乘着马车过来了。
她正攥着笔在抄录石刻的碑文,好不容易比对着典籍看完,就听见前院突然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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