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谈一谈吗?”
剧组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两人的长相都算惹眼,已经有人的目光朝这里投来了。
但程宿屿仿佛没注意到一样,依旧置若罔闻地看着薄诗,目光一眨不眨。
“……那谈谈吧。”薄诗妥协了。
-
剧组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店,他们去了那里。
当初电话里分手提的太匆忙,薄诗留在程宿屿家的东西一样都没拿。
现在旧事重提,薄诗不认为程宿屿会是为了一点行李专程跑一趟的人,他的时间金贵,何况两人又都有助理。
她心情有点复杂,咬咬牙说:“东西你都扔了吧,我不要了。”
“……”
他的眼神雾蒙蒙的,乌黑的瞳孔里像藏着什么,升起又下坠,宛如要被海水吞没。
程宿屿再开口时,声音干涩:“都是你以前常用的,也不喜欢了吗?”
“……可能吧。”
薄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反正也旧了,你替我处理掉吧。”
程宿屿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我看到热搜了。”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替你查了一下他,性格好像不是特别好。”
程宿屿这话算是委婉的。
邓覃在男女关系方面,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但薄诗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她只是不想让程宿屿再强行挤进自己的生活,再和自己纠缠不清。
明明这一页本可以翻篇了。
所以她撒了个谎,“这与你无关吧。”
“而且就算他真的不好,那也没什么。”
生怕程宿屿不相信,她甚至把易珩拖了出来,在心里跟他道了个歉:“我已经有订婚的人选了,是易家的独生子,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
程宿屿好像愣了很久。
他身上还是萦绕着淡淡的中药味。
和他交往的五年里,薄诗最熟悉的就是这个味道。
“是因为那个平安符吗?”
这些天来,程宿屿反复回忆反复咀嚼,终于从现有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那天薄诗崩溃的痕迹。
“是因为我送你的那个平安符?”
指腹陷进肉里,薄诗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她不知道程宿屿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这件事,好像要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这个事实――他根本不记得对她的伤害。
可经历过的人是她。
实打实的五年,也是她自找的。
“你真的以为,只是因为那个平安符吗?”
薄诗终于颤抖着,抬头看向他:“程宿屿,如果不喜欢我,拜托你不要总是给我希望好不好?”
程宿屿愕然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薄诗突然好心酸,为自己。
“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你听。”她说。
“我们交往五年,你第一次给我情侣戒指的时候,我很高兴地戴上了。”
“我每天戴着它到处炫耀,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可是后来有天我去公司找你,隔着那道单面玻璃门,才发现你早就把戒指摘掉了。”
“那天我终于知道,原来戒指存在的意义本身不是纪念,它只是为了让我开心几天,也让你能省心几天。”
“后来我偷偷把戒指摘掉了,你没发现。”
薄诗低头绞着手指,视线好像有点模糊了:“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长大了能和喜欢的人去滑雪。所以你答应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忙。”
“程宿屿,其实你只要抽出一点点时间来陪我,我都会很满足的。”
“哪怕没时间,你好好跟我解释,我也会听。”
“但你不能骗我。”
她说“骗”这个字的时候,微不可察地抽泣了下,语气闷闷的,好像这件事连说出口都让她难过。
可他却是那个让她难过的人。
程宿屿嗓子像揉了沙,胸口有沉闷的钝痛感,他几近仓皇地解释:“没骗你……薄诗,我没骗你。答应你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去滑雪的。”
“可是你没来啊。”薄诗抬起头,静静着看他,“程宿屿,不管你是有苦衷也好,不得已也罢。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就是一个可以因为你的突发状况而被推迟的决定,不是吗?”
“薄诗……”
“程宿屿,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这么贱了。”
言语是一把收不回的利刃。
薄诗握着刀柄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收鞘。
“我也会受伤,也会难过的。程宿屿,你不能总这么对我。”
她是第一次拿刀的弱小士兵,却在战场上匍匐呆了五年。
而现在,薄诗要做令人不齿的逃兵了。
“程宿屿,我那天说要分手,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可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抬起头的时候,薄诗才发现他眼眶有点红。
“薄诗,可不可以不要走?”
“……”
怎么事到如今,他才来跟自己说这句话呢。
“不可以。”
薄诗把脸埋进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底的光彩好像都黯淡了。
“从十七到二十二,我跟在你身后五年了。程宿屿,在我这点有限的人生中,还有几个五年能陪你耗?”
她试图给自己竖起一道小小的心墙。
可在抵御外敌的时候,没人告诉过薄诗,程宿屿在她面前,会是这样煎熬。
“这五年,你一直都在难过吗,薄诗。”
“……”当然,也不是。
开心肯定是有的,只是难过却更多。
因为人总会被在意的东西折磨。
譬如爱,譬如遗憾。
譬如求而不得。
委屈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再怎么想要遮掩自己的狼狈,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薄诗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人,哽咽着,声音在发抖。
“程宿屿,不要让我恨你。”
“……”
“――还有。”
她认真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也不作声,只不声不响淌泪,仿佛故意要让他难受一般,半天才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对我,至少会有一点点愧疚。”
第45章
◎以后没有了。◎
夏沛推门进来的时候, 满屋的烟味熏得他后退了几步。
手在空气里胡乱挥了挥,他嫌弃地捏住鼻子,一步一步挪进来,看着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 忍不住骂道:“瘾这么大, 抽死你得了。”
房间里没开灯。
昏暗影影绰绰, 只有那根点着的烟散发火星。
程宿屿坐在阴影里, 声音有点哑:“你来干什么?”
“怎么?我的诊所, 我不能来?”
夏沛没好气道:“别太感动, 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
程宿屿说:“嗯,快了。”
“……”
“臭小子真晦气。”夏沛嘟哝着说。
不过看着这样的程宿屿, 他又不禁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时间过得可真快。
夏沛第一次见程宿屿的时候,还是个刚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的菜鸟, 在花鸟市场前的巷子里开了家小诊所。
平时几乎没生意,最多就是老人带小孩来配点感冒药, 他挣几个药钱。
程宿屿算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病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少年人推开诊所玻璃门时, 一束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 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夏沛一打眼望过去, 还以为是附中哪个优等生走错了,过来找他问个路。
直到看见程宿屿沾了血的校服外套。
还有他右手里紧紧捏着,一刻也不肯松的黑色盒子。
外壳薄薄的一层, 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让他这么宝贝。
“……医生。”
少年开口的时候, 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声音哑得吓人。
夏沛也是这时才发现, 他身上黑色的裤子在不断往外渗血, 整个人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现在,跟不要命了一样。
“能帮我看下腿吗,我好像走不动了。”
陈年的旧伤,加上新的殴打痕迹。
夏沛检查过后,第一时间想要报警。
却被少年拦下了。
“医生,别报警。”他喘着气坐起来,手冰冷到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待过,强撑着开口,“我会付钱的。”
“现在是付不付钱的事吗?”夏沛太阳穴突突直跳,沉下脸色看他,“你被打成这样,我至少得告诉你家长,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就在他拿出手机,再次准备拨出“110”的时候。
少年带着满身的伤,眼皮突然耷拉下去,语气低低地说:“我是孤儿。”
夏沛动作顿住了。
“所以医生,不用管我。”
“给我开点药,死不了的。”
他从兜里掏出来皱巴巴的一张票子,放在桌上,冷淡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却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份尊严。
“钱可能不太够,我以后会还给您。”
夏沛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刚出来工作,还在为了自己考上医师执照而沾沾自喜,但面前这个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野蛮生长的少年,明明还在读书的年纪,却已经要承担自己生命的重量了。
夏沛把手机放下,拿出医药箱,开始给他消毒,清理创口,包扎。
一切处理完之后,他把那张纸钞放进收银台,边写医嘱边说:“还差一百四,回头记得还。”
少年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离开时,夏沛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答案不得而知。
不过第二个月的时候,那少年来还钱了。
一百四,看诊费加上药钱,一分不少。
不过这次,他还提了个新请求:“医生,你这儿能配止痛药吗?”
夏沛头也不抬,“布洛芬,一盒十八。”
少年敛了眸,黑色的碎发垂下来,声音清冷:“请问我可以……赊账吗?”
十八块还要赊账的,夏沛闻所未闻。
他放下笔抬头,打量了程宿屿一会儿,开口问:“打过零工吗?”
少年定定看着他。
“因为雇童工违法,所以我不给你工资,只提供饭和住处,你要的药也给你。”夏沛说,“你是学生吧?放学之后来店里帮忙就行,做吗?”
“……做。”
程宿屿在夏沛的诊所打了整整一年的工。
夏沛也吃了一年程宿屿做的饭。
平心而论,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支使他替自己洗衣服,打扫诊所,帮着去跑腿买东西……无论是什么琐碎小事,他都能一声不吭做好,连提点都不需要,格外叫人省心。
在学校也是出类拔萃的年级第一,夏沛在街坊邻居里倍有面子。
虽然除了一点,程宿屿好像不太喜欢他把奖状往诊所墙上贴的方式。
但谁让管事的才是老大。
夏医生对学生的意见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就在夏沛已经习惯了养孩子的生活,“资本家”难得发善心,觉得这小子读高中也不容易,准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
程宿屿消失了。
夏沛去他学校打听了两次,得到的消息却是――程宿屿转学了。
他匪夷所思地回了诊所,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提也不提一句,突然就不告而别了。
但人走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
夏沛把精力投入到诊所的新址上,算了算租金,把预计要留给程宿屿的那个小屋子改成杂货间,然后美滋滋去给新房东交了钱。
离开的少年也很快被夏沛忘之脑后。
直到半年之后,有人再次推开他诊所的门,还和之前一样,语气平静地叫他“夏医生”时,夏沛看着少年身上那件自己曾在杂志上见过,后缀无数个零的衣服,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
“你……”
“我来复诊。”少年淡淡道。
程宿屿的腿伤是旧疾。
夏沛其实不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在小时候,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从前被问起这件事时,少年总用沉默来代替。
久而久之得不到答案,夏沛也就不问了。
后来程宿屿成了程二少,他的诊所经过搬迁和装修,也成了崭新的门面。
他们两人再度重逢,夏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孩子如今,已经会用抽烟来代替沉默了。
就好像他这么多年,只学会了这一件事。
就像现在。
程家二少爷躲在他诊所的吸烟区,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连烟灰缸都快装不下这些烟头了,他都没想过要停下。
夏沛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宿屿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样。”
“明明我一开始,是为了她才回来的。”
“她?哦……就是你高中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啊。”
夏沛睨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分手了?”
“嗯。”
“啧啧。”夏沛感慨,“你说说你长成这副样子,家里现在还这么有钱,想和谁交往不行啊,何必单恋一枝花?”
窒息一般的死寂后,程宿屿说:“不一样。”
却也没说哪里不一样。
夏沛没辙了:“这样吧,我今晚陪老婆回娘家,你看看,要不去我那儿,让你嫂子给你做顿饭?”
和以前自己单身打光棍时,驱使程宿屿负责他的一日三餐相比,夏沛觉得自己对这小子已经够好了。
但程宿屿摇了摇头:“不了,我回自己那儿。”
“哦,行吧。”夏沛也不挽留。
“对了,你之前给你嫂子送的转运符,还能再给一个不?我老婆的闺蜜说想要个姻缘符。”
“姻缘符讲心诚,你让她自己去吧,地方也不远。”
程宿屿平静道:“还有,我以后不会去求符了。”
“啊?哦……哦,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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