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走来的人听到姜醉眉的话,顿时急了,蹬蹬蹬跑上前,七嘴八舌问起了究竟。
赵瑚儿咬着唇看向赵寰,韩皎被吵得脑子嗡嗡响,眉心紧拧,也朝她看了来。
赵寰没有做声,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缓缓抬起了手,然后重重下压。
众人不解其意,呆呆看着她,四下雅雀无声。
赵寰声音不高不低,说道:“你们先回去,中午的饭要晚一些。”
先前赵寰帮着她们弄到了热水洗衣,对她还算信服。虽说心底不安,到底没多说。
姜醉眉看着赵寰与赵瑚儿空空的双手,想到这些天邢秉懿赵佛佑赵神佑,甚至赵瑚儿都围在了赵寰身边。
她心思微转,笑着道:“外面冷得很,我们且先回吧,反正没事可做,晚用一阵子饭有甚大碍。既然二十一娘这般说了,我们还有甚好担心的。”
姜醉眉连拉带哄,大家陆陆续续回了屋。
韩皎见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气舒了一半,另一半仍然提在胸口。
粮食还没着落,等下从哪儿给她们饭食?
赵寰一句话就劝服了她们,十足超出了她的预期。再转念一想,其实不算太意外,一盘散沙,一旦有人冒出头,大家都会不由自主靠近。
发动一切可以发动之人,韩皎管着她们,不能拉她入伍,至少要搬开这块拦路石。
否则,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拢聚齐浣衣院的人,那是痴人说梦。
面对着韩皎质疑的眼神,赵寰微微一笑,道:“韩娘子,我知道哪里有粮食。”
韩皎将信将疑,赵寰走上前,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得她神色登时变换不停。
第14章
赵寰说:“御膳房里有粮食,御膳房的粮食不够,皇宫西南角粮仓里可不少。”
“说实话,饿肚皮的滋味太难受,若非我太弱,真得去抢饭吃了。”
“浣衣院如许多人,干脆一起去要些回来,总不能让我们白白饿死。”
“韩娘子,若是你决定了,我们去跟她们招呼一声。金人有饭吃,她们都不愁,浣衣院饿肚皮的大宋人,要靠自己齐心协力呀!”
浣衣院的人一起前去要粮食,这架势,是要仗着人多势众,逼金人拿粮食出来了!
韩皎思索再三之后,还是不敢冒险,回绝了赵寰的提议,愁眉苦脸转身离开。
赵瑚儿焦急地望了眼韩皎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再望一眼淡定自如的赵寰,头左右来回摆动不停。
她跺了下脚,蹬蹬瞪奔到赵寰面前,手乱挥舞着,急道:“二十一娘,当如何办才好,先前你可说了,灶房晚些时候开火啊!”
起事哪有那般容易,赵寰从未想过韩皎一下就能接受。若是一下答应了,她们缺乏组织纪律,不懂该听谁号令,赵寰也不能莽撞行事。
韩皎只不答应,却没有强烈拒绝。加上姜醉眉等人先前的反应,赵寰心中有数,一切在她的预判中,并未太过紧张。
赵寰回屋,边走边闲闲问道:“十三娘,金人一天食几次饭?”
赵瑚儿不解其意,老实答道:“两次。”
赵寰再问:“浣衣院饿几天了?”
浣衣院刚开始缺粮,准确算起来,迄今为止还未曾真正少过一餐。赵瑚儿愣了下,道:“照着你的意思,她们得真正饿上几日?”
赵寰道:“至少得一天一夜吧。不然,师出无名呐。金国人穷得叮当响,一餐没饭吃就闹,他们可不会客气。”
也是,饿一顿饭就开始吵嚷,金人会直接翻脸。不过,赵瑚儿想到赵寰先前对韩皎的赔礼道歉,出了主意她又不接受。
赵瑚儿眉毛一杨,怒道:“韩婆子恁地可恶,她家遭受变故,又不是我们的错,给她行礼赔不是,亏她有脸受了!再者,都是她的差使,她没本事,你都给她出主意了,她却瞻前顾后不答应。到时候,这些人没饭吃,可会怪罪到你的头上,她倒撇开了去。若是得来粮食,大家填饱了肚子,功劳都归在了她身上!”
赵寰不希望,她们最后翻身了,却与南宋朝堂官员,金国人一般混蛋,那样就毫无意义。
赵寰眉头微皱,停下脚步,凝视着赵瑚儿,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们身为赵家人,游玩赏花,箪食瓢饮,皆来自于百姓的辛苦劳作。韩家的遭遇,赵氏皇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我皆是。虽说当权的皇帝男人们骨头轻,乱了朝纲。他们不做人,你我却不能不做人。”
赵瑚儿听得面红耳赤,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赵寰觑着赵瑚儿的窘迫,暗自叹了口气,这群皇女帝姬啊!
她们骨子里的骄傲,也是一种力量。赵寰挽着赵瑚儿往前走,道:“你心善,定会很快就能想通。不过,你先前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份功劳,可不能算到韩皎身上去。”
赵瑚儿见赵寰软了口气,重新又开心不已。亲亲密密靠着她,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你先前问韩婆子的闺名,可是要晓之以情?”
“十三娘真是聪明。”赵寰先夸了赵瑚儿一句,话锋一转,说道:“倒也不仅仅是晓之以情。咱们女人好些都没名字,你看钦圣肃宪皇后,那般厉害的人物,可有几人知晓她的闺名?”
赵瑚儿皱眉回想钦圣肃宪皇后的名字,她只记得姓向,还真是忘了她的名字。
“女人的闺名,何尝就不能见人了?闺名闺名,顾名思义,只能在深闺里称呼。这是混账男人胡诌出来的说法,他们在心底,压根想的还是,女人就该在后宅相夫教子,别出来抛头露面。他们软趴趴不中用,我们这些弱女子,就得担起来。可不能最后只剩下一个姓氏,要堂堂正正留下大名!你我皆如此,韩皎也如此!”
赵瑚儿侧头望着赵寰,眼里光芒闪烁,抿着嘴,重重点头,胸口酸涩,翻腾着:“二十一娘说得对,咱们女人的名字何尝需要避讳了,就要大大方方告诉世人,我叫赵瑚儿!”
赵寰笑道:“好了赵瑚儿,走吧,等下姜醉眉要来,得先跟九嫂嫂知会一声。”
“九嫂嫂可不待见后宅的姬妾。”赵瑚儿嘟囔了句,转而兴奋地道:“姜醉眉会来?她来做什么?二十一娘,你真是太厉害了,料事如神!”
“先来了再吹嘘,事情还多得很呢。粮食问题先得解决,这次是咱们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一次,等到金国新皇登基......”赵寰声音低了下去,她不想说丧气的话,推开门进屋。
邢秉懿正在教赵金铃赵神佑她们在地上写字,见两人空手进屋,虽说早有预料,到底还是担忧不已。她放下棍子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赵寰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端详着邢秉懿的神色,说道:“九嫂嫂,姜醉眉估摸着会来我们屋子。”
邢秉懿顿了下,旋即苦笑道:“都做了阶下囚,以前的种种,早已成了云烟。她来就来吧,我当好生相迎。”
“九嫂嫂真好.....”赵寰说了一半,蓦地停下来,抬起眼看向门。
众人随着她的眼神看去,很快,门被敲响,姜醉眉的声音在外响起:“二十一娘可在?”
赵瑚儿双眼瞬间一亮,佩服不已朝赵寰看去,扬声道:“在,你且进来。”
门被推开,姜醉眉站在门口,朝邢秉懿曲了曲膝见礼:“皇后娘娘。”
邢秉懿脸上堆满了笑,迎上前说道:“你可别笑话我了,这破地,哪来的皇后。二十一娘说,我们都是来自大宋的故人。”
姜醉眉起初的不自在散去,笑着与众人团团见礼。待看到屋内的赵佛佑与赵神佑,感慨不已:“大娘子二娘子,还有三十三娘,这些天跟着二十一娘,精神头都好了许多。”
赵寰招呼姜醉眉在炕上坐,从柜子里翻出个牛皮纸包打开,取了小半块干饼,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说道:“眉娘子饿了吧,这块饼是我们省下来的,你先垫吧一下。
姜醉眉在炕上侧身坐了,盯着手上的饼,想要推迟,又舍不得,神色很是纠结。
邢秉懿见状,从罐子里倒了碗清水递过去,说道:“吃吧,我们先前吃了些,这块准备留着晚上吃。你既然赶上了,莫要客气。”
姜醉眉忙道了谢,掰了块饼,就着清水吃了。饼一下肚,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抚慰,知道这趟着实来对了。她没再拐弯抹角,径直道:“来之前,我先去了趟灶房,里面仍是冷锅冷灶,米缸里空荡荡。二十一娘,你先前说饭食会晚一会,可是在骗大家?”
赵寰坦白说道:“对,估计大家要饿上几顿。”
姜醉眉瞪大眼,难以置信看着赵寰,怔怔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赵寰叹道:“我骗了大家,也是无奈之举。眉娘子,若是大家闹起来,可能有好果子吃?”
金人可不讲道理,姜醉眉下意识摇头。
赵寰继续说道:“先前我想了个能找到粮食的法子,可韩娘子不同意,只能作罢。我一个人,岂能反了天去。说到底,我是一心为了大家,但总归是没办成事,我得去跟她们解释一下。”
姜醉眉眼神从赵神佑身上扫过,她先前可是要半死的人!
时不可待,姜醉眉脑子转得飞快,几口吃完了饼,干脆利落站起了身,很是积极道:“我与你一起去吧,我们挨着住,好些人我熟。”
赵寰笑着说好,“那可得麻烦你了。”
姜醉眉推脱了句,福身道别后,与赵寰一起朝外走去:“先前我就在想,眼下乱糟糟的,谁都不管我们,总得有人出头。看到二十一娘站出来,心就能放下了。”
赵寰没有谦虚,说道:“都是一家人,当守望相助,可别说这些。活到今日不容易,定要好好活下去。”
姜醉眉眼眶涩然,说道:“舍弃了脸皮,在金人身下求生,到头来却被饿死的话,实在不划算。”
赵寰没再作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坚定道:“都过去了,别怕。”
姜醉眉呼出一口气,朝着赵寰释然一笑,“我去敲门。”
“咚咚咚”,门开了。屋内探出头的人见到是赵寰与姜醉眉,呆了下,忙让她们进屋。
屋内住着是赵氏皇族的族姬们,她们抵了五百贯钱,五人一屋,挤在一张大炕上。
赵寰打量着她们麻木枯瘦的脸,心钝钝地扯着难受,深深曲膝见礼,开门见山说道:“先前我骗了你们。中午可能没有饭吃,估计明日也没有饭吃。”
几人不安对望,一下陷入了绝望中。
赵寰忙安慰她们道:“你们别怕,我跟韩娘子出了主意,告诉她何处能找到粮食。她如今没能同意,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若是我们一起,细沙汇聚成塔,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姜醉眉吃过了饼,肚子半饱,说话也很有力气,紧随其后道:“先前二十一娘帮我们争到了热水洗衣,还有清扫道上的积雪时,出主意去拿了铁锸等回来,让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听她的,准没错!”
本来不知所措的几人,听到姜醉眉这般一说,迫不及待问道:“二十一娘,你要我们如何做?”
赵寰道:“你们只管看我如何做。不过,首先我得问你们一句。假若你们饿得受不住了,即将得被饿死,让你们出去抢饭吃,你们敢不敢?”
几人顿时茫然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醉眉忙抢着道:“抢到了吃食,还能活下来。抢不到,大不了一死。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冒险一博,怕他个逑,我敢!”
倒是这么个道理,几人抚摸着干瘪的肚皮,心一横,七嘴八舌回道:“我敢!”
听到她们的“我敢”,赵寰松了口气,笑道:“当然不会走到那一步,你们先歇着吧。别轻举妄动,白白丧了命。若是有事,我会来叫你们。”
几人见赵寰举手投足,沉稳有度,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有条不紊。加之以前她的作为,对她莫名信任,忙一一应下。
赵寰与姜醉眉走遍了浣衣院,同样的话,一遍遍讲下来,直说得口干舌燥。
太阳已渐渐西斜,赵寰眯缝起眼,望着天际余晖,心里鼓鼓胀胀的,飞扬起舞。
“我敢!”
“我敢!”
“我敢!”
一声声坚定地回应,她,已经凝聚了浣衣院女人们的力量。
万事俱备,不等东风,她要自己来掀起这狂风!
第15章
春日的夜里依然苦寒,弯月似细眉,天地间笼罩了层朦胧的清辉。
赵寰灵活轻盈,在矮墙毡帐中穿梭,来到皇宫的东南角宫墙处,停下脚步,警惕向前望去。
此处有扇四不像的宫门,被称为东南门。权贵们从大殿外的正南门进入,送进宫的吃食杂物,前来做工的工匠等,则从此门进入。
平时车水马龙,算是破烂皇宫最热闹之处,在宫门口有金兵门房守卫。
皇宫的宫墙是土墙,修得虽然算高,下雪之后塌了荒,冬日严寒,得等到开春之后方会重筑修补。
有一段只比赵寰稍微高出半个头,她下午前来过一次,早将周围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宫里没了皇帝,门房一片漆黑。守卫们早早就关上了宫门,躲在暖和的屋内歇息。
赵寰耐心等了一会,四周一切如常。她弯下腰,飞快疾奔到墙角,扬起从工匠那里顺来的铁凿子插进土墙,借力朝上一跃,翻上了土墙的缺口。看好墙外的落脚处,转身滑下,安稳落地。
宫外与宫内并无什么区别,借着月色,目所能及之处,能看到低矮的土屋与毡帐,积雪枯树枯草,满眼荒芜。
这些破旧的土屋与毡帐,却是大金国的朝廷衙门。赵寰轻拍掉身上的泥土,紧了紧衣衫,思索了下,选择朝毡帐走去。
待走到毡帐外,她躲在阴影里,一一偷听过去。毡帐内,有些传来呼噜声,有些则毫无动静。
到了最角落,与其他毡帐离得远些的那顶,赵寰深深吸了口气。凛冽的空气中,夹杂着药草的气味。
金国的医术在不久前,尚医巫不分家。全靠靖康之耻之后,掠夺了大宋的土地,钱财,工匠郎中等,给金国建都城皇宫,发展其医术。
赵寰不禁精神一震,心道应当就这里了。她蹲下来,如野猫那般,伸手在毡帐上挠了几下。
很快,毡帐里有男人咕哝着在咒骂:“打哪跑来的野狗!”
赵寰仔细辨认着声音,男人只骂了句,OO@@翻了个身,很快再次睡去。她眼睛一亮,转到毡帐门边,掀帘冲进屋,顺手拉上了毡帐门帘。
男人很机敏,一个打挺坐起身。在他叫嚷之前,赵寰迅速吹燃火折子,对准自己的脸一晃,压低声音道:“严郎中,是我!”
严郎中的话堵在了嗓子里,瞪着眼睛,惊讶望着赵寰。
赵寰收起火折子,轻呼出口气,低低道:“深夜到来,实在是冒犯,还请严郎中见谅。”
严郎中默默拉起被褥裹住自己,毡帐里光线昏暗,又觉着不妥。他摸出火折子,点亮了炕桌上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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