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除了高大的粮仓之外,靠墙的石头上,堆满了大瓦缸。赵寰打开盖子垫脚看,里面装满了舂好的米面稗子等粮食。
女真人喜欢住在高处,将粮食等存放在树上。粮仓按照女真的习惯建成,仓底用石头垫高,离地面约莫一尺五左右,高耸入屋顶。在旁边修了石阶,便于倒入粮食。
赵寰在后世看过这种粮仓,常平仓的粮仓,基本都是采用此种方式建成,便于防潮。她沿着粮仓底走动了一圈,并未找到底下放粮的出口。
林大文盯着赵寰的动作,猜出了她的想法,低声道:“二十一娘,这个粮仓修建已久,与大宋的不同。得从石阶上去,人进入粮仓取粮食。”
赵寰嗯了声,抬起眼,在众人身上扫过,淡淡道:“汴京城破之后,他们就该抖起来了,修建繁华的都城。”
众人心情都不那么好过,大宋在落后野蛮的金国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
除了朝堂腐败之外,与大宋承平日久,在富贵安乐窝里养软了骨头不无关系。
眼下不是反思的时候,赵寰接连下令:“先进去装粮食,不要装太多,大半袋即可,拿到手的才是真!”
林大文应是,率先爬上石阶。祝荣紧随其后,帮着一起打开了仓库盖子,俯身下去,伸手往里面一捞。
干燥的稻谷从祝荣手缝中哗啦啦掉落,喜道:“里面装了大半仓,都是上好的稻谷!”
赵寰并不意外,皇宫里的粮仓,主要是供给完颜晟享用,当然不会是稗子。金国境内天气寒冷,水稻产量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粮仓里的粮食,同样来自于大宋。
稻谷还要舂,不适合眼下马上需要米下锅的浣衣院。赵寰等他们装了几袋之后,道:“接下来去装现成的米面。记住了,我们要细水长流,一点点往外搬。”
他们这些做活的工匠,平时同样吃不饱,挨饿是常事。不过,他们亦知道不能贪多,若是被金人发现,以后再来偷就难了。
林大牛忙叫上祝荣下了台阶,去摆在墙边的大瓦缸里,取了几麻袋现成的米与面。
赵寰见差不多了,叫上大家赶紧离开。林大文扛起麻袋走在最前,其他人也如他那样,扛起麻袋出门。
赵寰留在最后扫尾,抹去地上的痕迹,吹熄灯笼,收起遮挡在窗棂处的麻袋,离开。
大家兵分两路,几人扛着麻袋去了东南宫门,林大文等人,顺顺利利将米面送到了浣衣院赵寰的屋子。
赵寰不放心,跟着林大文一起来到了东南宫门,见他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将粮食全部送到了墙外。她不禁松了口气,灵活翻过宫墙,送了他们一段路。
大家扛着麻袋走了一会,在僻静处停下来歇脚。看着堆放在一起的粮食,皆兴奋不已。
祝荣摸着肚皮,笑道:“闻到稻谷的气息,我马上就饿了,恨不得能吃上一大碗白米饭。”
有人取笑他道:“你急甚?二十一娘说过了,别说是白米饭,以后肉都让你吃个饱。”
祝荣斜了那人一眼,叹了口气,道:“就这么几代粮食,吃不了几日.....”话音低下去,眼巴巴看向了赵寰。
赵寰笑了笑,低声道:“今晚算是小有收获,不过,只这几袋肯定不够。如先前商议的那般,这些粮食要用在刀刃上,抱歉,你们尚不能紧着肚皮吃。”
祝荣忙道:“二十一娘放心,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说过,这些粮食有别的用处,我都记得。”
先前他们商议过,粮食拿回去,要分给其他饿肚皮的大宋人。他们才不过十多人,这点人手远远不够。
赵寰偷粮食回去,也是为了分给浣衣院的人。不仅是收买人心,也是给她们定心剂。
跟着她,有饭吃!
赵寰看向稳重的林大文,道:“劳烦你受累,要尽快找到能稳妥存放粮食的地方。地方最好能大点,干燥隐蔽,能做工,放别的东西。”
林大文一口应承下来,斟酌了下,道:“二十一娘,先前你只说过了粮食的事情。听你话里的意思,接下来可是有别的打算?”
在赵寰的打算里,皇宫粮仓的粮食,加上各个王寨的粮食,她都要弄一些出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谋士对朱升对他的建议,非常适用于眼前的局势。
高墙赵寰已经有了目标,粮草兵器等,她同样会从金国人手中取。
金国人以骑兵著称,但他们先前以渔猎为生,并不擅长养马。马匹皆来自与大宋联手灭掉的辽国。
赵寰想得很远,现阶段还得脚踏实地。她要先带领大家一起吃饱,养好身体,加强他们的战斗力。
眼下她的实力,与金国任何一个完颜氏对上,都无异于在自寻死路。
不过,她不怕。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当年能以不足两千兵力,兵器装备都落后的情况下,重挫上万辽兵。
完颜阿骨打不怕死,她更不怕死。她们的命运早已明明白白摆在眼前,拼了还有活命的机会!
赵寰淡然一笑,道:“当然有,不过要先与严郎中商量,对于药草,他最熟悉!”
祝荣嘴快,一听立刻兴奋道:“二十一娘,可是要毒杀完颜氏?”
两国之间的仗,岂是杀掉几个将领,权贵皇帝就能赢。再说接连死了几个完颜氏,他们没傻到家,对身边的布防只会愈发严。
赵寰失笑摇头,道:“不杀人,我们要马,大金骑兵的命脉,战马!”
第18章
祝荣他们见赵寰盯上了金国人的马,顿时神色大变,紧张不安纷纷劝道:“二十一娘,此事关乎重大,且要三思啊!”
林大文亦一样,忧心忡忡道:“二十一娘,马匹比金国人的命还贵重,他们向来看得极严。只我得知,自从完颜晟一死,完颜宗贤他们派了兵力,首先将马场看管了起来。除他之外,完颜宗干,完颜昌等人皆找了各种借口,派人前去守护。马场如今被金兵围得水泄不通,蚊蝇都难飞进去。”
“你们都考虑得很周全。”赵寰先夸赞了他们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道:“完颜氏倾巢出动,比完颜晟留下的银子珠宝等都要看得严实,视马为命根子,可见其重要。马不好控制,不比偷粮食,你们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
林大文神色一松,道:“金国从辽国手上抢了马之后,他们却不擅长养马。小马驹生出来后,死伤极多。几年下来,马匹数额逐年减少,估计不出十年,他们的骑兵亦会队伍会愈发弱。”
赵寰讥讽一笑,道:“那又如何呢?就是再过二十年,金人没了骑兵,照着临安朝堂上那群人的德行,照样打不赢仗。就算大宋打赢了仗,照样得双手捧上岁币求和。”
大宋不止朝堂官员混账,许多读书人亦无耻得很,在汴京的小报上,变着花样骂主战派是穷兵黩武。
打仗打的是银子,一旦开战,得对百姓加赋。主战的官员居心不良,想要中饱私囊,压榨百姓,不顾老百姓死活。
金国人打进来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到了临安的,继续一边假惺惺哭丧,一边骂。骂大宋的军队将领是脓包,护不住大宋的江山百姓。
如岳飞韩世忠等一心抗金的将领,他们照样能挖空心思找出其错处:花了太多的粮草,胜亦是惨胜。部下的兵只知其将领,豢养私兵,拥兵自重。
跑不掉的,被金人抓去,很快投靠了他们。此等骨子轻的孬种,比比皆是。
众人气愤之余,却又一筹莫展,只能满含期待望着赵寰。
大宋朝廷的问题,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亦不是一朝能改变。
赵寰没在上面纠结,沉吟了下道:“金人很快会选出新帝,在他们的新帝登基之时,定会大肆举行庆典。说不定,西夏等还会来朝贡,到时候,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热闹,火中取粟!”
众人见赵寰很快就想到了办法,皆又喜上眉梢。林大文并无太大意外,自赵寰杀掉完颜宗翰以及完颜晟,不但没被发现,金人的反应,全在她的预料中,对她的聪慧与远见卓识,早就深信不疑。
单靠她单打独斗肯定不行,赵寰知道他们原本都是些工匠,出谋划策她指望不上,但必须激发出他们的主动性,不能她指哪打哪。
赵寰想了想,道:“我身在浣衣院,白日难以出门,夜里出来也不稳妥。外面的局势我知之甚少,得有劳你们多盯着些。比如某个完颜氏的寨子,府上发生了异样,你们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众人忙应了,林大文道:“此事严郎中做起来方便些,我回去再与他说一声。”
金人除了抢女人,还索要了近三千的匠人。除了林大文他们建造宫殿房屋的工匠,还有些被拉去替他们铸造兵器。
思及此,赵寰问道:“从大宋来在金人手下做兵器的匠人,你们可有谁认识?”
众人互看一眼,都摇了摇头:“金人的兵器匠作处极为隐秘,在里面做事的,看管得严,不与我们住在一处,我们从未遇到过。”
祝荣懊恼地道:“以前我认识个匠人叫何良,他手艺极好,比我厉害百倍,能做神臂弩,却不得重用。朝廷克扣匠人俸禄不说,每次的功劳,都被上峰占了去。何良心眼本来就小,生性冷漠。他气不过,在朝廷再次怔匠人时,携着妻儿连夜跑了。后来我们再无联系,实在是可惜!”
林大文猛然抬头,问道:“何良可是左手有六根手指,手背处有块青色月牙形胎记?”
祝荣上前一步,激动地道:“正是!何良有个诨号叫何六指。当年生下来时,邻里传言他不吉,不但天生六指,胎记亦诡异。幸得他爹娘就这么一个独子,舍不得丢弃,将他养大了。能有六指,还有月牙形胎记的,定是他无疑!他如今在何处,你......”
能在此处听闻故人消息,绝对不是好事。祝荣的话堵在了喉咙,神色黯然,叹了口气。
林大文道:“我没见过何良,听严郎中闲聊时提及过他。说是他原本在完颜中干手下做事,不知完颜中干从何处听了闲言碎语,说是何良的六指不吉,会给他带来霉运。何良被完颜中干叫去,被他用刀亲自削掉了多余的指头。何良当时就痛得晕死过去,血流不止。完颜中干舍不得他的手艺,破例请严郎中去给他医治。后来,我再没听严郎中提及过他,等下我再回去问问。”
何良心眼小,断指之仇,他定会恨死了完颜中干。
他就算讨厌大宋朝廷,不肯为她做事,能通过他得知金人做兵器之处,认识别的工匠,也是天大的收获。
尤其是神臂弩啊!
赵寰神色一喜,对林大文说道:“你先回去问问严郎中,一有消息,立马告知我。”
林大文忙应下,赵寰道:“眼见天快亮了,我得回浣衣院去,还得给她们分粮食。你们且小心些,早些回去。”
互相道别之后,赵寰转头离开。林大文不放心,让其他人先回去,与祝荣两人又摸到宫墙下听了半晌,等四下一切如常之后,方往回走。
夜色深沉,冷得人瑟瑟发抖。祝荣心里却好似漾了团火,说不出的滋味,猛地一拍林大文的肩膀。
林大文手臂一麻,不悦瞪了过去。祝荣毫不在意,咧嘴道:“老林啊!我真是高兴!自从落入金狗之手,我就没一天好受过。自从认识二十一娘,今晚跟着她干了这一场,我方觉着,自己又是个人了!”
林大文没有做声,他向来面无表情,此时麻木的国字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
祝荣不需要林大文回应,自己絮絮叨叨嘀咕着,“老林,你说奇怪不奇怪,赵家的男儿们,真不如女人。从太.祖时期的太后,□□薨了,多靠太后出来稳住了局势。后来的高太后,向太后,如今的二十一娘,有一个算一个,女人们都顶顶厉害。”
他的话杂乱无章,从赵氏皇家一下跳到了自身,说汴京城破后的辛酸,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再想到赵寰,祝荣硬生生憋住了眼泪,淬了一声,“哭甚哭!朝堂的达官贵人,读书人,成日哭个不停。光哭有个逑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还不如几个小娘子!反正我是不管了,这条命是捡来的,以后就跟着二十一娘。为她卖命,至少能图个爽快!”
林大文默默点头,突然,他脚步停了下来。
祝荣见状,紧张四望,小声问道:“怎地,可是出什么事了?”
林大文皱起眉,犹豫不决道:“先前二十一娘说,任何完颜氏处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定要告诉她。当时我未曾想起,方才想起,完颜昌府里发生了一件事。”
祝荣追问:“何事?”
林大文道:“汴京失守,随着皇帝投降,被扣押在军营的御史中丞秦桧,后来到了完颜昌手上。听说前两日,秦桧与妻儿一起,逃回了大宋。”
祝荣嗤笑一声,道:“逃?!他们哪来的车马?能逃出一百里,就算他本事大!再者,秦桧的夫人王氏可没落在金人之手,夫妇俩住在一起。我总觉着,这里面有阴谋诡计!”
林大文听后觉着颇有道理,脸色微变,道:“我们得尽快将此事告诉二十一娘!”
第19章
这边,赵寰回到浣衣院。靠在炕上等候的赵瑚儿邢秉懿赶紧围了上前,递上了备好的热水热帕子。
赵寰擦拭了下手脸,喝了半杯热水下肚,疲惫暂消。她望着堆放在屋内的麻袋,说道:“咱们来分粮食。拿一些去放好,先只分一半。”
赵瑚儿不解,道:“若只分一半,浣衣院这般多人饿着肚子,她们每人只能分到小半碗汤羹。”
邢秉懿微皱眉头,附和道:“人多嘴杂,难保会闹出动静。若是被韩婆子知晓,闹到金人面前去,那就麻烦了。”
哪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赵寰都考虑过。做事考虑太多的后果,踌躇不前,束手束脚,什么都办不成。
饿肚子的事情重要而紧急,没饭吃就会危及性命。分发粮食会带来的危险,则要排到后面去。
赵寰面不改色道:“首先,偷太多粮食会被金人发现,她们不能一下就吃光了,先救急,必须得留点余量。其次,吃过饭人的精气神,与饿着肚皮的可不一样,这件事我就没打算能瞒过韩皎。她能被拉进来,或者装作无事发生,一切都好说。若是她敢去告密,就杀了她。浣衣院这么多人,若是看不住一个她,那以后还能成什么事!”
赵瑚儿立刻说是,“只要她不从,就杀了她!”
赵寰斜睨着她,没戳穿她那点小心思,道:“十三娘,你去将姜醉眉叫来。九嫂嫂,我们一起将粮食藏一半到箱笼里。”
赵瑚儿出门去叫姜醉眉,邢秉懿与赵寰两人一起,将麻袋拖去放在只有几件破旧衣衫的箱笼里。
箱笼刚打开,赵瑚儿转身回了屋,急匆匆上前道:“二十一娘,先前帮着送粮食的林大文寻你,说是有急事要告诉你,我指了他去老地方等你。”
赵寰一愣,忙道:“我出去看看,你先帮着九嫂嫂放粮食,等我回来再分粮。”
赵瑚儿应下,上前帮邢秉懿拖麻袋。赵佛佑她们力气小,却也积极上前搭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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