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掌柜手腕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强自壮着胆子问道:“你们要?把我抓到哪里去?”
兵丁一言不发,手飞快在他身上搜索。一把抽掉他腰上的金扣玉带,匕首,所有坚硬的随身小物?都搜了去后,将他推搡下了马车。
杨掌柜也已经被推了下来,他好似挣扎过?,头发散乱,嘴角一块淤青,嘴唇肿起,在缓缓朝外?渗着血丝。腰间的玉带同样被抽走,风吹得外?袍像是旗帜样晃荡,看上去像是撞了邪的疯汉。
见到姚掌柜被捆了来,杨掌柜赶紧跑上前,颤声道:“如何会这?样,如何会这?样,眼下怎么办......”
话说到一半,杨掌柜嘴里被堵上了破布巾,他瞪大眼,呜呜直叫唤。
兵丁没理?会他,只警告地看了眼姚掌柜。
若是他敢说话,就给?他的嘴也堵住!
船夫下人们老实些,惊恐不安地围成一团,被兵丁驱赶着进了荒宅,分别关?进了几间破屋中。
姚掌柜跌跌撞撞进了屋,见屋子里已经绑着了好几人。他定睛一看,那?团显眼的红,可不正是被捆成粽子般,用破布巾塞住了嘴的秦禧!
码头上,兵丁飞快搭起了跳板,跳上了船。不多时,船舱里传来阵阵吵嚷,打斗碰撞声。很快,里面就安静了下来,首领走出?船舱,朝着立在岸上的赵寰,遥遥打了个手势。
十艘船,几乎毫发无损,全部掌控在手。
赵寰不错眼打量着客舟,对一旁同样看得目不转睛的甘岷山说道:“走,上我们的神舟!”
我们的神舟啊!
甘岷山爽快得仰天大笑,这?时也不怕冷了,忙不迭跟在了赵寰身后:“赵统帅,这?船以后就给?我们了?”
赵寰要?的不是船上的宝贝,她要?的是船。拿了这?些船来,让北地能自己造船。她豪气冲云天,大方地道:“说了给?你们,就给?你们。以后,这?十艘船,全拿来当做北地船坞的样品!”
甘岷山兴奋得手舞足蹈,冲进船舱到处奔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赵寰真是大手笔,将如此贵重的大船,全部给?了他们,由他们拆分,学习,绘图。
他甘岷山领了这?个差使,打造出?了北地的神舟,定能在史书上留下一大笔!
每艘船都看了一遍,将船上货物?的账册收好,赵寰心满意?足下了船。
此时尚富贵急匆匆赶回来了,道:“赵统帅,他们都已经移走,分别关?在了几个地方。船上的船夫,随船的匠人已经找了出?来,解了绑,给?他们送了吃喝,让他们先稳稳神再说。”
船夫都有航海经验,要?是行?船途中出?了故障,得靠匠人抢修。随船工匠对整艘船的技艺,必须了若指掌。
赵寰以后还要?用他们,哪会让他们吃苦,闻言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船上的货得看好了。”
尚富贵忙应了,一言难尽地道:“他们真是......唉,真不知是蠢,还是野心太大。他们只怕将南边的货都搜刮一空,这?么多的丝绸瓷器珠宝头面,也不怕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财货物?与他们做交易?”
赵寰沉吟了下,道:“我们能这?般想,他们也能。密州离高丽,东瀛都不远。他们若是打算顺道到这?两地去做买卖,货物?就不算多了。”
尚富贵恍然大悟,道:“从明?州出?发,到东瀛还近许多。南边竟然就没想过?,早些启动海贸么?”
赵寰冷笑道:“他们肯定想得到。除了逃命快,其他的事情,至少得商议个一年半载。金人南下的时候,民?船商船都被征调去做了战船,对沿海一带的海商打击很大,一时也难缓过?来。等稍微安定一些,他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哪顾得上这?些。你看这?些船,都成了蠹虫的私产。再说,朝廷以前做海贸,从这?一块收到的赋税,却不算多。大头的部分,都进了底下那?些官员的口?袋。朝廷有其他的赋税,这?一块他们还没尝到过?甜头。等到他们没办法的时候,会重视海贸。”
赵寰启动各条商道,一是为了赚钱打仗,二是为了有钱支持其他的发展。比如修路,河道河工,教育,女婴的补贴等等。
待到天下太平了,赵寰要?将赋税的最大支出?,用在研究如何提高粮食产量,以及其他各项技术研究上。
金银珠宝,锦衫华服不能当饭吃,一个国家的粮食储备非常重要?。
如今粮食产量太低,一亩稻谷,最高的亩产不到四?百斤,平均下来,在丰年时就三百斤左右。去掉三成的壳,只剩下了两百出?头点大米。
朝廷就算富裕到不征收粮食,但必须从他们手上买粮,保证常平仓中,有足够的储备,应付荒年以及各种灾害,平抑粮价的拨动。
在靠天吃饭的大宋,农业是商业发展的基础。除非能提高粮食产量,百姓都能吃饱,其他工业跟着发展,自然而然会促进商业发展。
尚富贵与南边的官员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做派深有体会,仔细说了秦禧的事情,“除了秦家的船,另外?一艘大的客舟,是清河郡王张俊的船。还有一个姓杨的,我问到了,他是杨存中的堂兄。赵统帅,你可要?审问秦禧?”
赵寰笑道:“我审他做甚,除了他们这?几家,也没有别人有这?般大的手笔了。这?些时日,劳烦你费些心,将这?些货,前去高丽东瀛走一趟,从高丽换粮食,东瀛则要?他们的硫磺。”
从高丽换粮食,尚富贵懂。但从东瀛换硫磺,他虽不大明?白赵寰的用意?,却不敢多问了。
上次走邓州一趟,尚富贵赚了不少钱,他看着眼前的船,眼前都是金子在闪。
这?趟出?海,赵寰还留给?了他精兵随船护卫,哪还怕什么辛苦,当即深深作?揖施礼:“多得赵统帅不嫌弃,让在下接了这?几趟买卖。赵统帅放心,我定会走好这?一趟,账目清楚,不辜负赵统帅的信任。”
赵寰笑着摆摆手,留下兵丁帮忙,被亲卫簇拥着离开。
*
“阿娘!”张小娘子看着角门?外?守着孔武有力的仆妇,一跺脚,转身看向脸色铁青的洪夫人,道:“你拦着我作?甚!”
洪夫人被张小娘子气得头发晕,上前拉着她进了后院,吩咐亲信守在门?外?,厉声道:“我不拦着你,你岂不是要?反了天!先前午间进宫领宴,你胆子大得很,竟然敢问皇后娘娘,北地都有娘子参加科举,南边为何不成!皇后娘娘当时虽然没有责备你,你眼睛长在了何处,难道没瞧见,皇后娘娘可是在极力忍着?要?不是你大伯的关?系,只怕你早就被训斥了!”
张小娘子不服气地道:“难道我问错了?北地可以,为何南边不成,南边的娘子就不是人了?明?明?北地与南边,一脉相连,彼此都沾着亲。北地能做的事,南边就不能做。不做也就罢了,偏生要?藏着掖着,粉饰太平,真是可笑至极,与那?“北上猎守”的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洪夫人被张小娘子气得仰倒,手掌一拍案几,怒斥道:“我宁愿没生你这?个不孝女,也不能放你出?去闯祸!你不懂事嘴上胡罄,若被外?人听了去,你爹爹,大伯父都会被弹劾。还有大郎二郎他们,你们是一母同胞,他们的前程,莫非要?毁在你手中,你才满意?了?”
张小娘子委屈得很,她眼眶霎时红了,哽咽着道:“阿娘,你是女人,难道甘心这?一辈子就给?爹爹生儿育女,管着他的妾室,庶子庶女吗?阿娘,你写得一手好字,诗词歌赋,算筹账目,无一不通。在北地,像是阿娘这?样的,至少得考个举人进士!我看过?了北地科考的题目与答卷,高中榜眼的章蕊娘,比阿娘也厉害不了几分。阿娘,你若是去北地考科举,定能考中,上朝当官做事。比爹爹还厉害,不用靠着伯父的提携,才得了个拱卫大夫的虚职!”
洪夫人怔怔盯着张小娘子,半晌后,她的肩膀塌了下来,凄然道:“阿娘老了,这?辈子没别的盼头,就只想看着你与大郎二郎能好好的,早些成家立业。”
张小娘子神色悲哀,道:“可是阿娘,我不想嫁人,不愿像阿娘这?样过?一辈子。阿娘,你放心,我不会胡来,更?不会连累家人。要?是我被发现,要?治罪,我自己会一力承担下来。”
洪夫人心疼不已,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你出?了事,我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张小娘子胸口?汪着一团火,无力又悲哀。洪夫人拿她当眼珠子般疼,她也不想令亲娘难过?。
可是,她看过?了洪夫人嫁人后的日子,看过?了大伯父张俊的后宅。章氏从青楼楚馆成了郡王妾室,看似得宠一飞冲天,照常是在男人面前邀宠过?日子罢了。
她与那?群志向相同的伙伴们,都不愿再如母辈那?样活着。北地的科考传来,彻底唤醒了她们。
张小娘子沉住气,耐心与洪夫人讲道理?:“皇后娘娘从北地回来,以前她在燕京名声大得很,比起在南边的皇后名声还要?响亮。燕京百姓手上的土地,都是皇后娘娘亲手立的地契,再分给?了他们耕种。皇后娘娘知道在外?做事的滋味,她肯定能理?解我们。”
洪夫人淡淡地道:“既然在外?能独当一面,做事的滋味那?般好,皇后娘娘为何要?从北地回南边?”
张小娘子愣在了那?里,宫宴累得很,洪夫人揉了揉眉心,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外?做甚。小报上的那?些文章,什么北地娘子能与男人一样做事,南边娘子被关?在后宅,许配人家换取家族荣华富贵,定是出?自你们之手。与你交好的那?几个小娘子,府中都有人在朝堂上做官,定容不得她们胡闹。你安生在院子呆着吧,休想再出?门?。”
洪夫人离开了,吩咐仆妇哐当锁上了大门?。张小娘子回过?神,飞奔过?去拉门?,锁撞着门?哐当响。
婢女梧桐在外?面可怜巴巴地道:“小娘子,夫人将钥匙带走了,小的也没法子啊!”
早先在宫里领宴时,她们就暗自约好了,要?在一起商量文章,题目。
文章最好能投到北地的《大宋朝报》上去,南边不成,说不定能央求北地来施压。年后南边有春闱,读书人齐聚临安,到处吃酒会文。探讨些题目出?来,去文会上,与那?些读书人比试一二!
张小娘子气得哇哇大叫,用力踹着门?。累了半天,厚重的柚木门?纹丝未动。她喘着气,手叉在腰间,在卧房东西房来回奔走,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净房的窗棂。
婢女青桐听到屋内半晌都没动静,她试探着叫了声,屋内没人回答。青桐觉着不对劲,张小娘子平时精力好得很,又在气头上,肯定没有睡着。
“娘子,娘子!”青桐急着再喊,屋内还是没反应,她顿时急了,忙提着衫裙去回禀了洪夫人。
洪夫人生气赶来,开锁进屋一看,空无一人。找到了净房,待看到窗棂下摆着的长凳,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厉声道:“还不快去找!平时她们去的那?些铺子,酒楼,都给?我找!”
仆妇领命,忙退了出?屋,张罗着去找人。
张小娘子从净房窗棂里钻出?去,穿过?月亮门?,来到了大房那?边的院子。洪夫人管不到这?边来,张小娘子不费吹灰之力,从角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到了街上,张小娘子拿两个大钱雇了一辆骡车,前去与小娘子们约好,城东府里空置的别宅。
清郡王府在吴山东麓,周围繁华而热闹。骡车经过?,张小娘子看到街头,好些人手上拿着邸报模样,聚在一起激动地在议论着什么。
张小娘子心下一动,忙让车夫停了车,选了间熟悉的茶楼,进去塞给?伙计一把大钱,道:“你去给?我买份他们看的邸报来。”
伙计手握着大钱,挤眉弄眼道:“小娘子,他们看的是《大宋朝报》,朝廷出?大事了!如今这?报可不好买,估计早就被抢空了。幸亏掌柜那?里就有,小的去替你拿来。”
张小娘子拿到了报,迫不及待打开看了起来。待看完,她脸颊泛红呼吸急促,手都开始颤抖。
这?是危机,也是天大的机会!张小娘子啊哟一声,拿着报冲了出?去。
《大宋朝报》刊首,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南边赵构,向北地俯首称臣,奉上十艘商船的岁币!
在朵殿见朝臣的赵构,眼睛发直盯着面前的《大宋朝报》,哐当一下晕了过?去。
第103章
赵构怒极攻心?之下病倒了, 连过?年都没能下床。
南边百姓哗然,朝堂上下,出奇一?致诡异地沉默。
《大宋朝报》上, 附上了随船的名?单, 其中秦禧等赫然在列。
接下来的刊面, 详细记载了王氏一?族以及蔡京,秦桧的履历生平。
“三旨相公”王,“六贼之首”蔡京, “降金三首”王氏兄弟, 秦桧,短短几句平铺直叙的话,触目惊心?。
尸位素餐, 大奸大恶,叛贼,就凭着这些, 早就该被诛九族, 万人唾弃。
可偏生,他们能高官厚禄,万世其昌。
并非天道不公, 百姓所遭受的苦难,都是人祸。
上至天子, 下至朝臣, 是他们将底下的百姓视为猪狗!
小?报上, 不再写各种离奇的八卦。一?部分变成高喊严惩贪官叛贼;一?部分变成了大肆庆贺。
既然向?北地称臣,百姓要求与北地一?样的赋税政策。
其中有些文章, 文采斐然,尖锐而深刻。
文章直指如今南边朝廷现?状, 官员快比百姓的人数还多,朝廷耗费大量俸禄,所养的却是无德无才之蠹虫。
君不见,卖国贪赃枉法者,从古至今皆为男儿。
若要改变现?状,应当与北地那般科举,不分男女,取真正德才兼备之士。
雪片般的弹劾,飞向?了御前。因着赵构生病,这种无需经过?中书省政事堂的堂轧子,足足装了几大箩筐。
福宁殿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加上炭盆烧得热,只须得坐上一?阵,连气都透不过?来。
赵构脸庞浮肿,惨白中带着青。他头疼一?直没能好,胸口闷得慌,半躺在那里,不时呻.吟一?声。
内侍熬好了药送进屋,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官家,药熬好了,小?的伺候你?服药。”
赵构睁开眼,浑身戾气顿生,厌恶地道:“太医院一?群废物,吃了这般久的药,身子半点都不见好转。滚下去!”
内侍大气都不敢出,端着药没动,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邢秉懿。
邢秉懿下巴微抬,道:“先放着吧。”
内侍忙将药放下了,赵构一?下坐起了身,怒道:“大胆!你?居然能做起我的主来了!”
邢秉懿挥手让内侍退下,不紧不慢道:“官家既然病了,病了就得吃药,这是为了官家好。”
赵构的病,哪是药能医治,他一?气之下,拂袖将案几上的药碗打翻在了地上。
药汤洒在织金地毡上,粉青色龙腾祥云纹药碗破城了两半,龙头龙身也断成了两截。
邢秉懿眼都没眨,瞄了眼药碗,啧啧道:“可惜了,龙泉窑烧制出来的上好青瓷碗呢。这一?次那十艘船上,应当将龙泉窑的碗盘杯碟,全部都一?般而空了吧。官家得手下留情些,不然,想要用这粉青碗时,只怕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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