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姑一言不发,默默流泪望着两人。邢秉懿无力靠回塌几上,哽咽着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以?后我能护住三十二娘,不会再逼她了?。”
姜醉眉哦了?声,问道:“佛佑埋在了?何处?”
赵金姑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她手蒙住脸,哭得直抽搐。
邢秉懿拭去了?泪,拼命稳住了?神,颤声道:“她被?扔在了?乱葬岗。”她再次激动起来,神色中带了?几分疯狂,道:“我有什么办法!当时我拼命找到汤福,要?送她走。是她自己不愿意走,我与三十二娘,都差点活不了?。后来,我偷偷让人去找了?她的尸骸,想要?替她安葬,却没能找到。我已经尽力了?,换作二十一娘,她又能如何?”
扔到乱葬岗的尸首,遇到心善的,会挖个土坑卖了?。遇到那嫌麻烦的,不过是随手一扔。埋得浅,被?野兽挖了?出来,啃得连尸骨都找不齐全。
姜醉眉难过不已,不由得也?湿了?眼眶,冷冷地道:“二十一娘会如何,二十一娘会拼命,拿命去相救!她数次以?命相搏,救了?我们无数人,你问这句话,就是丧了?良心!”
邢秉懿想起以?前从浣衣院逃出来的种种,顿时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一下矮了?下去,哀哀道:“是,是我没出息,我比不上二十一娘。”
黄尚宫听?到殿内的哭声,悄然在门口探头瞧了?眼,忙叫来心腹的宫女,去拿了?热水香胰子。黄尚宫亲自端着进?屋,摆放在邢秉懿身旁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谨慎地守在了?门口。
姜醉眉看向?了?门外,随后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问道:“听?说赵构病倒了?,他?是死了?,秘不发丧,还是即将要?死了??”
邢秉懿没做声,俯身绞了?热帕子,胡乱洗了?下,勉强恢复了?几分精神。扬声叫了?黄尚宫进?来,吩咐道:“你去与冯溢说一声,我要?去福宁殿。”
黄尚宫领命退了?出去,邢秉懿接连再喝了?两盏酒,银壶里的酒空了?,她也?没再加,站起身道:“你也?是康王府旧人,走,一起去瞧瞧他?吧。”
姜醉眉眉毛微拧,赵金姑跟着站起了?身,终于?开口道:“他?起初中了?风,还能说话。昨日再次中了?风,现?在已不能说话了?。”
不能说话的废物皇帝,只能躺在床榻上,做废物太上皇。
朝廷要?推举新帝,邢秉懿升为?太后。宫里的皇子就那两个,尚且年幼,无论谁登基,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争当帝师,争抢从龙之功。
怪不得,朝廷能那般快定下了?和议。
夜里黑,黄尚宫提着灯笼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她们三人走出大殿,侧转身在前面领路。
穿过夹道到了?福宁殿,守在门前的禁军班值只随意看过三人,恭敬上前见礼,邢秉懿率先走了?进?去。
冯溢已等在了?门口,偷偷瞄了?眼姜醉眉,上前低声禀告道:“娘娘,官家先前服了?药,小的见太医正守了?一日一夜,实在撑不住,已经先让他?退下,先且歇一阵。”
邢秉懿点头,冯溢亲自打?起了?门帘,躬身请她进?屋。
姜醉眉一路不动神色看来,心道邢秉懿已经将后宫尽数掌握,在前朝,估计也?有自己的势力。
甫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与酸臭味,熏得姜醉眉几欲作呕。
邢秉懿挥手斥退了?冯溢,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看着赵构。他?如半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微张着嘴,闭上眼睛睡着了?。她抬起脚,用?脚尖踢了?踢床榻。
赵构倏然而惊,一下睁开了?眼睛。邢秉懿背光站着,他?好一阵才认出了?她,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好似在抱怨质问。
邢秉懿让开身,道:“官家,你看谁来看你了?。”
姜醉眉见到邢秉懿的动作,不禁挑了?挑眉。等她让开身,朝赵构看了?去,顿时失声道:“他?是赵构?”
塌上的赵构,已经形容大变,看上去臃肿痴肥。此?时他?五官歪斜,嘴角流着涎水,眼皮耷拉下来,目光浑浊,完全看不出半分以?前的影子。
邢秉懿道:“认不出来了?吧?不过,真真是他?。其实呢,以?前你我都看走了?眼。他?可?是韦氏亲生,一脉相承的凉薄。你可?记得田氏生的五娘子?”
田氏田春罗也?是赵构的妾室,与邢秉懿她们一起,被?送给了?金人,死在了?刘家寺营寨里。
当时赵构已经接连有四个女儿,他?一心盼着儿子,田春罗生下来的又是女儿之后,他?失望不已,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小女儿一眼。
可?怜五娘子连名字都未曾取,从未见过亲爹爹一眼。她当时尚不满两岁,作为?宗姬被?送给了?金人抵债,死在了?前往金国的路上。
邢秉懿笑了?起来,看向?姜醉眉问道:“这是不是报应?”
姜醉眉以?前最看不起赵构的软弱无能,此?时,她看到赵构的模样,那股恨突然就没了?,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报应吧。”姜醉眉用?手在鼻前扇了?扇,拉着呆怔的赵金姑,嫌弃地道:“臭得很,我们出去吧,一滩烂泥,有甚可?看之处。”
在床榻上的赵构,一直死死看着姜醉眉,此?时仿佛终于?认出了?她,神色狰狞了?起来,嗷嗷直叫唤。
姜醉眉头也?不回往外走去,赵金姑依偎着她,道:“姜娘子,我也?认不出他?来了?。刚回南边的时候,他?从来不拿正眼看我与大娘子,那时候他?很傲气,跟韦娘娘很像。对了?,韦娘娘也?死了?,死在了?庙里。是他?将韦娘娘送进?庙里去的。”
都说天家无情,做了?皇帝的,更必须冷酷无情。
能冷酷到赵构这个份上,绝无仅有。且不提无数死伤的百姓,他?的父母妻儿姊妹兄弟亲人,全部落在金人之手。
金人几乎灭了?他?的阖家全族,他?为?了?那个皇位,还能向?其摇尾乞怜,他?就是个畜生!
姜醉眉并不感到惊讶,道:“为?了?皇位,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先前邢娘子的话,只说对了?一小半,坏事做绝,有可?能会遭到报应。你看以?前的杜充,现?在的赵构,若不是赵统帅,他?们都好好的呢。这恶人啊,一定不能盼着老天来收拾,最好是能变得厉害,直接将他?们砍了?!”
赵金姑嗯了?声,邢秉懿默默跟在了?身后,斟酌片刻后,道:“既然是为?了?三十二娘好,就让她跟着你回北地去吧。”
姜醉眉笑了?笑,停下脚步,对赵金姑道:“三十二娘,我很快就要?启程了?。我在邢娘子这里等着,你回去收拾一下,等下就随我去驿馆住。”
赵金姑朝邢秉懿看去,深深曲膝,行了?个大礼:“嫂嫂,多谢你的照顾,你以?后保重自己。”
邢秉懿心中不舍,可?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她不舍也?没办法,极力忍住难过,朝赵金姑挤出丝笑,道:“去吧。黄尚宫,你送三十二娘回去,帮着收拾一下。”
黄尚宫忙应下,提着灯笼随赵金姑离开。到了?华殿,姜醉眉也?没进?屋,站在廊檐下,道:“南边的冬天真不算冷,外面空气清新些?,就在外面说说话吧。”
邢秉懿也?没多劝,随着姜醉眉在廊檐下站了?,轻抚着手臂,自嘲地道:“我上了?年纪,怕冷得很,穿得比你厚多了?,还是觉着有些?凉。”
姜醉眉道:“你也?比我只长三岁,能老到哪里去,是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带我去看赵构,你觉着我会感到痛快,与你同仇敌忾,同时试探我的态度,北地的态度。见到恶人遭到报应,我是感到了?痛快,但我不会与你同仇敌忾,赵构早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他?不配。邢娘子,你其实真不用?殚精竭虑,有这份心思,不如去对付朝堂上那群争权夺利的官员。”
邢秉懿脸色变了?变,姜醉眉冷然道:“北地的态度,你也?不用?试探。因为?,南边真不是北地的对手。你应当庆幸遇到的是赵统帅,她心怀大慈,放了?南边这些?可?怜的百姓一马。襄阳城都炸开了?,要?挥师南下,太容易不过。你们谁做皇帝,谁当太后,就跟那戏班子上唱戏的一样,镜花水月梦一场。不管你是怀着何种意图,有何种打?算,你让三十二娘走,对她也?有几分真心,我作为?故人,就多奉劝你一句。以?后,你别再做赵构那样的人,落到他?那样的下场。”
邢秉懿眺望着远方?黑暗的天际,良久之后,道:“这些?话,都是二十一娘吩咐你说的?”
姜醉眉粲然一笑,爽快承认道:“你知晓我脾气急躁,哪会说恁地多。换了?我,只会直接打?过来!”
邢秉懿苦笑一声,道:“我先前曾想过,以?为?二十一娘会来。若是她来了?,就绝无胜算。后来一想,以?二十一娘的身份,她定不会自己来。听?到你来时,我长长松了?口气。谁知道,二十一娘就算不来,我照样没了?胜算。其实,也?不是我没胜算,南边朝堂官员的复杂,你也?见识到了?。北地如今州府多了?,朝堂官员也?多了?,你回到中枢,定也?能体会到我的难处吧。”
姜醉眉想了?想,道:“肯定有困难,端看你有没有能力解决,要?如何解决。难处是自上而下,要?说难,赵统帅比我们难多了?。”
*
燕京城连着下了?几场雪,冻得人骨头缝都酥了?。瑞雪兆丰年,穷苦百姓首先得熬过寒冬,才能看倒希望。
天旱带来的粮食欠收,常平仓放粮赈灾,勉强渡过了?难关。
燕京城一切太平,百姓如常过着日子。
这天上午,许春信见赵寰歇着,拿了?账本上前,道:“赵统帅,这个月的花销,又比上个月增加了?半成。我查了?一下,都是高在了?米面价钱上。管着膳房的管事说,外面粮铺的价钱,一天比一天贵。我起初不敢轻信,趁着休沐时,亲自去城里粮食铺子走了?一圈,问了?下粮食价钱,果然,米面价钱都比以?前贵了?,粗粮细粮都在涨价。”
赵寰咦了?一声,拿过账本仔细看了?起来。粮食价钱每个月上浮不到半成,一般人会以?为?是太平时日,加之干旱之后的正常增长。
常平仓放粮稳定粮价,会在粮食价钱大波动时平粜。半成左右的涨幅,户部都会置之不理。
赵寰对粮价非常重视,来年的粮食收成,大半得看老天作不作美。
就算是丰年,有高手在背后操作,硬生生能将丰年,搅成灾年。
况且,她的常平仓几乎为?空,户部也?缺钱。一旦粮食价钱突然大涨或者大跌,对于?百姓朝廷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赵寰沉吟了?片刻,将账本递给许春信,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别声张。去让周男儿,将寒寂大师叫来。”
许春信不懂粮食涨价与寒寂有何关系,懵懵懂懂拿着账本退了?出去,将赵寰的吩咐转给了?周男儿。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寒寂就来了?。他?进?屋双手合十见礼,也?不用?赵寰招呼,自顾自坐了?下来,提壶倒茶,道:“你找贫僧做甚,贫僧可?忙得很。”
赵寰笑吟吟问道:“你是在忙着升天,还是坐化?”
寒寂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板着脸道:“贫僧成日开坛讲经,嘴皮子都讲薄了?,可?都是替你在赚钱!”
庙里的香火银,赵寰抽走七成入了?库,留下三成用?于?寺里的开销。
与寒寂难得轻松打?趣几句,勉强得了?几分放松,赵寰哈哈笑着,很是敷衍地道了?声大师辛苦。
很快,赵寰脸上的笑淡去,问道:“最近庙里的香火如何?当官做买卖,还有穷苦人家来庙里烧香拜佛的,比之以?前的数量,是多还是少了??”
寒寂莫名其妙看着赵寰,不悦地道:“你不会以?为?贫僧贪污了?吧?”
赵寰笑眯眯问道:“你贪污了?吗?”
寒寂生气了?,起身准备拂袖而去。缁衣衣袖拂起来很没气势,他?抬到一半,旋身又坐下来了?,重新端起了?热茶,道:“贫僧不做亏心事,不怕你试探。”
赵寰笑个不停,道:“你是出家人,还是有名的高僧,这脾气却一天比一天暴躁,我看呐,还是经念得少了?些?。”
寒寂念了?几句清心咒,决定不理会赵寰的胡说八道,答了?她先前的问题:“贫僧没仔细留意,等回去看过账本才知晓。”
他?皱起眉思索,“不过,贫僧在庙里时,最近好似是看到穷人多了?些?,你问这些?作甚?”
赵寰道:“看百姓,看民?生,看人心,看天下。”
寒寂撇嘴,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神神叨叨,你少糊弄人。”
赵寰合上账册,起身凛然道:“走,你随我一起捉鬼去。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作乱,找死!”
第109章
赵寰带上了?赵金铃, 赵神佑,清空等一众小的,出发前去天宁寺赏梅。
天宁寺后山梅林一绝, 起初寒寂接手方丈之后, 放开后山任由?百姓去游玩。
谁知, 开放了?没几天,就因人多拥挤,加之山石嶙峋, 摔伤了?好些不说, 梅树的花枝也被摘去了?大半,寒寂气得再次封闭了?后山。
赵寰难得出门游玩,一众官员们虽诧异, 见到她带着一群小的,以为是他们外面寒冷,在屋内关太久, 吵着要去玩, 便?未曾多想。
到了?天宁寺门前,天气虽寒冷,依旧人流如织。赶早从庙里烧完香的穷人裹紧衣衫, 咬牙花上一两个大钱,搭着拥挤的骡车回家。
富贵人家的小厮仆人, 早就赶上马车等候, 伺候着主子上车。
赵寰看了?一会, 便?放下了?车帘。寒寂揣着红铜手炉,随着她一并缩回头, 问道:“可要驱赶清道?”
赵神佑与赵金铃在翻花绳,清空趴在那里眼?巴巴地看得起劲, 闻言他歪着圆脑袋,问道:“师父,为何要驱赶清道?”
寒寂斜着他,故作高?深道:“这些都在经书里,你认真读完经,自然就能知晓。”
清空不喜念经书,鼓了?鼓脸颊,装作没听见,转头专心致志去等她们分出胜负,然后他就能接替输家上阵玩。
“你师父骗你念经呢。他担心姑母的安危,要将人都赶走。都到大门前了?,再赶人作甚,你师父是故意?在与姑母说笑。”赵神佑一板一眼?与清空解释。
寒寂听得直挑眉,不知多少人在盯着赵寰会挑谁做储君,他不由?得将几人打量了?又?打量。
最?后,寒寂干脆放弃了?。想他一个出家人,哪理红尘之事,赵寰狡猾得很,他吃过了?无数亏,从没猜对过她的想法。
寒寂转过头,朝赵寰郁闷地道:“贫僧竟然被一个小娘子看破了?。”
赵寰望着赵神佑稚气未脱圆乎乎的脸颊,笑眯眯道:“看破不说破。”
赵神佑愣了?下,抿嘴一笑,点?头嗯了?声,大方让开了?位置,对清空道:“你来玩吧。”
清空见有得玩,立刻笑嘻嘻坐到了?赵神佑的位置。赵金铃嫌弃他玩得不好,呲牙看着他好一阵,勉强道:“你输了?要替我写功课。”说完,察觉到说漏了?嘴,脖子一缩,偷偷去瞄赵寰。
赵寰始终笑容不变,赵金铃迎着她的目光,立刻慌了?,扑上去搂住胳膊,撒娇道:“二十一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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