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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寰骑马与林大文他们?疾驰到襄阳兵营,张保焦头烂额迎上前,结结巴巴道:“赵统帅,他们?打起来了,下官,下官劝不住。”
他正要说打斗缘由,赵寰并未有听的意思,打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张保呆了下,再看到跟在赵寰身后的亲卫,嘴巴张开?,再也没合拢过。
到了校场,赵寰飞身下马,看到近百人打得正激烈,她大步上前,气沉丹田怒喝一声:“都散开?!我数一,二,三,敢不听者,杀无赦!”
有那聪明的,忙放开?手,偷偷溜了。有那平时嚣张惯了,本来就不服气襄阳兵投降的,阴阳怪气道:“眩赵统帅问都不问,就要杀人了......”
赵寰面无表情?,只管喊数。
“一”!
“二”!
“三”!
脸上黥面,满脸横肉的小校,他以为法不责众,何?况襄阳兵投了降,赵寰该想方设法,拉拢安抚他们?。
赵寰若胆敢随意杀人,兵营就得炸营了。
小校心想到底是?妇道人家?没见?识,以为这样就能吓住他们?。他轻蔑淬去嘴里的血沫,拍着胸脯叫嚣道:“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赵寰眼都不眨,手用力挥下。
亲卫队手上劲弩箭矢,破空呼啸而?去。惨嚎四起,瞬间血流成河。
第121章
血腥杀气, 强弓劲弩笼罩住了兵营,所?有的兵将都噤若寒蝉,遵从命令呆在营房里, 半步都不敢动。
他们?这时方真正察觉到, 当时北地攻下襄阳时, 好?似春日除外游玩踏青般轻松。
真正的北地精兵,他们?是天降杀神?。襄阳的兵与他们?比起来,无论从军纪还?是兵器, 兵丁的气势, 就好?比天上地下。
面对着校场倒下的尸首,聪明躲开的兵将瑟瑟发抖,张保更是双股颤颤, 连话都说不利索:“赵.....赵统帅......”
赵寰目光淡淡扫来,张保的话飞快咽了回?去,嗖地一下站得笔直。
张保曾在岳飞部下当兵, 赵寰曾听说过他, 比不上其兄张俊的聪明,但人还?算仗义忠厚。
这份仗义忠厚,在腐烂的兵营里浸淫日久, 像是石头外面包裹了层厚厚的苔藓。
钝且愚蠢。
幸亏,他未愚蠢到令人生厌, 尚留有一丝良知。不主动欺压百姓, 亦不会?出?言劝阻。与这世?间大多数人那样, 心安理得随波逐流。
赵寰不耐烦与他多说,指着先前活下来的那几人, “你,你, 一个?个?来,先报自己的名?号官职,家乡何处,犯了何事而被黥面,因为何事而打了起来。”
被最先点到,脸上同样黥面的汉子,约莫已经四十岁出?头,他战战兢兢上前,嗫嚅着道:“下官成财,庐州人,在家乡.....”他吞吞吐吐起来,掀起眼皮偷瞄了眼赵寰。
赵寰眼神?平静如水,就那么望着他。
成财头皮瞬间发紧,连嗓子都像是被堵住了,呼吸变得困难,再不敢隐瞒,飞快说了下去:“在山上当了土匪,抢劫杀人,被官府缉拿住,匪首判了斩立决。下官只是小喽,被黥面投入了兵营,如今是伍长。”
说到这里,成财又开始嗫嚅了起来,含糊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个?,他陈三狗,他.....”
赵寰脚步微微动了动,成财惊恐后退两步,一口气道:“下官有个?相好?的叫媚娘,陈三狗也看上了媚娘,经常前去找她,回?来还?嘲笑下官,阴阳怪气下官那个?不得力,没能让媚娘爽快。身子不行,骨头也软,投降北地的都是群软蛋。陈三狗嚣张得很?,经常在兵营里耀武扬威,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欺负,赵统帅若不信,随便去找几个?人打听就能知晓,下官有无撒谎。下官实在冤枉啊!”
其他也跟着纷纷附和,揭发陈三狗的罪状。陈三狗一派的兵丁,红赤白脸开始反驳。
“成财你少含血喷人,你本来就不行,人又没本事,还?不能让人说你几句了?”
眼见双方又要急眼,赵寰手上的苗刀,往地上重重一顿。
所?有人立刻鸦雀无声,退到了两边。
赵寰问道:“成财,你家乡可还?有亲人?”
成财愣了下,答道:“下官被官府抓了时,家中?尚有阿娘在,下官妻子在家中?伺候。她生女儿?伤了身,不能再生了。眼见下官就要绝后,被村子里的人看不起。可家里实在太穷了,只能铤而走险,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赚了钱去买个?小妾,回?来生儿?子传宗接代。”
赵寰不咸不淡问道:“那你女儿?呢?”
成财眼神?飘忽,闪烁其词道:“阿娘生了病要吃药,家里没钱啊,穷,就将女儿?卖了。”
赵寰哦了声,“那你为何不将妻子休弃,或者将她卖了,得来的钱去再娶一房?”
成财耷拉着脑袋,眼珠子乱转,吭哧着道:“下官妻子生得丑,身子又不好?,卖不出?几个?大钱。若卖了她,家中?阿娘没人伺候,家事无人打理了。”
这是要留着一头老驴在家中?使唤,的确不能卖。没赚到能买一个?女人,重新娶一房的钱之前,休弃掉说不定会?连丑女人都没了,不划算,还?得不偿失。
赵寰继续问下去,“那你如今可有儿?子继承香火了?”
成财肩膀塌了几分,道:“下官对不住列祖列宗,后来再也没有过孩子。成家的香火,就要断在下官手上了啊!”
赵寰道:“你成家可是了不得的人家,香火断在你这里,着实是比天塌下来还?大的事情。”
成财愣住,脸渐渐涨得通红。其他人也回?过味,看向他的眼神?中?,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匪兵匪兵,明面上来说是兵,与匪也无异。金人打来时,朝廷允许武将自行募兵,张俊的兵营里,就更加乌七八糟。他们?有些人手上沾有人命,无恶不作?。还?有像是成财这样的人,对于这个?世?道来说,除了打家劫舍是罪,卖掉女儿?,要买女人生儿?子继承香火,遇到那糊涂的官员,还?会?心生同情,判他个?无罪。
赵寰对女婴的补偿政策,只能起到一部分作?用?。开启明智,让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能起的作?用?也有数。
哪怕到了千年的后世?,比起现今的局面也没多少进步,还?是要拼命生儿?子。儿?子才能传家,溺亡女婴,送掉女婴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赵寰意兴阑珊,没再继续问下去。比起金人,她对这群兵丁,更多了层怒其不争。
成财已经近四十岁,本早就该解甲归田,在兵营里却仍有很?多。因为大宋的兵丁策令,新兵不断送进来,老兵继续留着,很?快将新兵带成了兵油子。上了战场时,打仗不行,逃跑投降却熟练得很?。
赵寰看了眼成财他们?,让他们?暂时回?了营,吩咐张保:“收拾一下,去将百夫长以?上的人,都叫到校场来。”
张保忙叫上亲兵,将地上的尸首飞快抬走,回?营房去将人叫了来。
冬日天气阴冷,地上厚厚的血迹尚未凝固,触目惊心。
赵寰站在将台上,望着底下的百夫长,千夫侯,万夫侯,游击将军,都头,指挥使,一大堆的将领,乌泱泱差不多近四百人。
寒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将领们?不明白赵寰的用?意,忐忑不安地立在那里,难得比整兵时还?要站得端正,一声不敢坑。
赵寰抬眼看去,迎着她目光的人,忙不迭躲避。
扫视了两圈,赵寰终于不紧不慢开口:““校场上斗殴的事情,你们?应当听说了。你们?平时是如何治兵,管着底下的队伍,视军纪为无物,我暂且给你们?留点情面,就不一一点出?来。你们?回?去自我反省,在明日一早,主动来承认错误,并且提出?改善的方法。我忙得很?,只给你们?每人小半柱香的功夫,想要敷衍,替自己辩解,或者不来,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赵寰大步下了点将台,骑上马扬长而去。
来去如风,除了留下一堆尸首,还?有继续留在营地,用?箭弩包围着他们?的北地精兵。
回?到了襄阳城,赵寰的神?色松弛下来,慢慢翻看着账本名?册。
林大文?留在了兵营,姜醉眉跟着赵寰进了书房,怀疑地道:“他们?这群人,向来滑头惯了,肯定又会?推三阻四。”
赵寰道:“他们?不敢。”
姜醉眉怔在那里,一时想不明白。
赵寰没多说,叹了口气,将册子一扔,道:“快过年了,南边朝廷真是一团糟污啊!”
姜醉眉回?过神?,嘲讽地道:“我与他们?打过交道,这般大的事情,哪能那么快决定下来。何况,官员只管可是对自己一方有利,其他的倒是次要。”
赵寰摇摇头,道:“此次不同。官员们?会?难得齐心协力,世?卿世?禄没了,就是要他们?的命,真正戳着了他们?的痛处。”
姜醉眉想了下,小心翼翼问道:“那赵统帅的意思,可是要继续打下去?”
赵寰道:“等着吧,先解决襄阳的事情再说。”
姜醉眉试探着问道:“先前我不明白,瞧见赵统帅的意思,兵丁的问题解决了?”
赵寰道:“应当能顺利解决。”
姜醉眉立刻放下了心,赵寰向来不喜讲空话,她说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到了天擦黑时,张保到了将军府,求见赵寰。
赵寰正准备用?饭,对姜醉眉抬抬眉,道:“来了。你去叫他进来。”
姜醉眉看着案几上她们?两人的食盒,问道:“可要给他也准备一份?”
赵寰无所?谓,道:“去吧,我估计他会?食不下咽。”
姜醉眉笑了起来,起身出?去与周男儿?说了声,将张保领进到了正屋。
张保进屋见礼,看到案几上摆好?了饭,他呆了下,马上道:“下官等赵统帅用?完后再来。”
赵寰道:“你既然来了,定有急事,咱们?边吃边说。”
张保道谢后在下首坐了,周男儿?提来了热水食盒,他客气谢过,双手搭在膝盖上,等着赵寰先动筷子。
赵寰下巴抬了抬,道:“先去洗一洗。”
张保蹭地一下站起身,僵硬地道:“下官没事,不脏.....”说到一半,忙闭上了嘴,去架子便胡乱洗了,再回?来继续坐下。
姜醉眉看得直撇嘴,她见过张小娘子,很?是喜欢她的勇敢聪慧,听说洪夫人也能干,就家中?的儿?郎们?,连着张保一起,一个?不如一个?。
废物如成财,还?舔着脸想要买小妾回?来传宗接代,不能断了香火。
姜醉眉差点没淬出?口,他们?这些窝囊无耻的男人,好?女人都被他们?糟践了!
赵寰拿着筷子夹了块藕吃,襄阳多江河湖泊,莲藕长得好?,脆甜鲜嫩。她连着吃了几块,心想着要将襄阳的藕打出?名?号来,让被压榨盘剥日久的襄阳百姓,早些恢复生机。
张保心中?有事,拘谨拿着筷子,一粒粒数着碗里的米。赵寰在用?饭,他又不敢放下筷子讲话,屋子里只放了熏笼除潮湿,暗暗焦急得额头不断有冷汗冒出?。
赵寰抬眼看去,闲闲问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张保如释重负,忙放下筷子,迟疑了下道:“赵统帅,下官刚从兵营里来。不敢瞒赵统帅,下官在兵营多年,与将领们?都熟悉。下午赵统帅所?言,他们?从未见过此种做事方式,也不懂究竟该如何做。他们?就托到了我这里,想恳请赵统帅能指明个?方向。”
赵寰哦了声,道:“你既然在兵营多年,那你先说说,在你看来,襄阳兵营中?,有哪些好?与不好?之处?”
张保一下傻了眼,顿时后悔不迭,早知就不跑这一趟了。面对赵寰的发问,他哪敢不答,东拉西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出?来:“襄阳兵营好?在人数多,兵将能听从上峰指挥,能打仗。”
能打仗的话,岂会?不战而降,张俊还?折损了进去。张保想起张俊,心里开始难过,声音低沉了下去,道:“下官说错了话,襄阳兵营没甚好?处。”
赵寰笑道:“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襄阳兵除了人多,再没其他拿得出?手的地方。如果换作?你,打算如何改变这种状况?”
张保呆在了那里,他也没蠢到无可救药,情急之下,倒让他憋出?了一份机智,道:“下官以?为,要将那些渎职的兵将,全部赶走!”
赵寰没开口否定,亦没肯定,道:“北地的行事作?风,与南边不一样。少找借口理由,少说无关痛痒的话,靠着家族姓氏混日子的想法,提早得打消掉。饭快凉了,先吃饭吧。”
冬日天黑得早,眼见就要关城门了,张保还?要赶回?兵营,他放下筷子起身告退,急匆匆出?了城。
姜醉眉看向屋外张保小跑着离开的身影,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赵统帅真打算将兵将全部革职?他们?无所?事事吃了多年兵粮,养得膘肥体壮。要是听到革职,且不说他们?可会?真正造反。端他们?中?间好?些人,以?前就犯了事,到哪里都不能安生,都是一大祸害。”
赵寰道:“喏,张保不是如乳燕投林一样,回?去指点江山了。待到明日那些将领来了,你再听听他们?的想法。”
翌日一早,兵营的将领就来到了将军府,将前院的花厅正屋挤得满满当当,陆续进入赵寰的书屋赔罪检讨,说出?改善之法。
起初的万户侯,还?有些不习惯,嗫嚅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赵寰神?色沉静坐在几案后,看向了一旁燃着的香。
万户侯咽了口口水,忙道:“下官以?为,兵将目无军纪,他们?以?前犯了事,到了兵营也不服管教。不如将他们?按照军纪处罚,打了军棍之后,逐出?兵营。下官管教不力,也愿领罚,任由赵统帅处置。”
赵寰不置可否,只唔了声。待到香燃到一半,便让他出?去,传下一个?进屋。
张保果真与他们?都熟悉,从万户侯到百夫长,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从早上一直到天黑,赵寰耐着性子,听了一整天。
最后,赵寰将他们?召集起来,道:“既然你们?都这般以?为,我且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只涉及到的人实在太多,每个?兵丁的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你们?回?去之后,将麾下兵将的履历查明,兵将所?犯之罪,按轻重分开,再将功劳列出?,衡量两相可否相抵。他们?既然当了兵,逐出?兵营后,无家可归者,也不能让他们?流落在外,得给他们?一条活路。”
众人见这一关过了,齐齐松了口气,赶紧退下回?了兵营。
北地兵依然没有撤退,镇守在兵营中?。
大宋的兵制是从宋太.祖时期就留了下来,沉疴日久。赵寰无法追述太多,先要解决眼前的问题,退后一步,就是防着将他们?放出?去为非作?歹。
重罪犯人,北地有拓荒,挖矿的差使等着。偷鸡摸狗等轻犯,先服徭役修路修城,用?苦役抵消坐大牢后,放其归乡。
普通混日子的兵丁,有家者,责令其归家。无家可归者,打散到各州府,分他们?些田地,让他们?去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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