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乌遥自他认输后就表情不快, 再又回归冷漠, 在他行礼时, 也并未配合他去做表面功夫,冷眼看他。
百里川知道乌遥骨子里要强又倔强,与他约好对战,又主动让他拔剑,就是打定主意要与他畅快比一场。
此时他认输,简直让乌遥一拳打在棉花上,虽对形势做了屈服,但必然为乌遥带来不快。
本还想等待稍后寻个无人处与乌遥解释,却没想到乌遥还没等他走出赛场,就先将他喝止。
看来比预想中还生气。
乌遥声音有隐约怒意,音量不小:“你给我站住。”
场内或欢欣鼓舞或垂头丧气的修士们此时听见乌遥的话,都噤声去看乌遥和百里川。
百里川已经走下赛台,闻声停在原处,没回头,表情看上去镇定,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没说话。
而乌遥冷着脸,一步步走向他。
玄淼门出来的修士大多好战,弟子们心里都门清,如今遥小姐生气,不是气百里川投降来得太轻易,就是还有余火没发泄完。
他们也都知道,方才百里溯的琉焰一出,若是遥小姐不用血,形势就该对她不利。
然而,若是遥小姐方才那一招沾了她的血,百里川不能这般安全走出赛台。
乌菁菁抱着手看乌遥的行动:“什么认输……我就说乌遥没那么容易接受。”
她咬着指甲,又笑了笑:“现在比赛算不算结束了?乌遥现在要发脾气,不会准备一钉子把百里川扎穿吧。”
乌苓说:“不会,的。”
百里川定在原地不回头,乌遥就走到他面前。
手一挥,就是一道灵力屏障。
屏障外,场内和楼上传来泄气的哀嚎:“诶――”
百里溯也急了,对着乌俊风一拍座椅:“上回在赛台上,这回在赛台下,怎么你们的人这么爱弄灵力屏障,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给我们看的!”
乌俊风无辜道:“这回我们可管不着了啊……”
伏玉同云修白低声说:“真不明白这老头子怎么这么吵。这场打完了,依我看也无甚好多看的,我就先走了。”随后起身走得干脆。
百里溯当然听见了伏玉的话,回头对她嚷嚷:“是啊,你们飞星宗的都淘汰了,能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今天就不该来!”
云修白咳嗽一声,百里溯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飞星宗的,悻悻坐回去,跟什么都没说过似的咳了声,拿起酒葫芦就是喝,装作无事发生。
灵力屏障里的人对这些一无所知,也并不在乎。
百里川指尖还不安地摩擦着剑鞘上的纹路,乌遥已经抱着手站在他面前,依然冷着脸,抬头看他。
乌遥问:“认输?”
百里川指尖顿住。
从刚才起,他就心虚地没看乌遥的眼睛,而是看着她一边耳垂。
但乌遥此时稍稍侧头,直视百里川的眼睛,眼神分明在逼他与自己对视。
眉头蹙着,的确是很不高兴的眼神。
乌遥声音阴郁,“百里川,我去找你,给你药,是知道你不该在这里受不必要的伤,而不是为了讨好你、让你让着我。”
她顿了顿,道:“而且,你就算看见乌淳打我,也不用因为那一鞭子而可怜我。”
百里川不知道她会想到这一步,于是下意识辩解:“我不是。”
乌遥却打断他,继续往下说:“这比赛不止对我一人重要,要知道有的是人一辈子都站不上这里。这一场的输赢不仅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是两个宗门的事。”
灵力屏障隔绝万物,要日光也变得朦胧。
百里川真的很想与乌遥在阳光下相会,如今愿望实现,却看见她此时的眼神有愤怒,还有不仔细看,就难以分辨出来的委屈。
乌遥的愤怒很复杂。
或许用难过来形容更合适。
乌遥说:“我不想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你让来的胜利。”
百里川终于彻底明白她的意思。
他只看见乌遥的要强,却只差一点点就忘了,强大的、高傲的、用尽全力的,这一片片鳞甲后,是她小心翼翼保护的自己的软肉。
乌遥是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
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于是自尊心筑起高塔,将自己小心放在里面,在高塔尖尖窝成一团,不会轻易将真心交给别人。
于是会忧心自己赤诚一片,付出许多,最终只得到一句“可怜”。
她最不想要别人的可怜。
百里川知道,若他在此时什么都不说,让她真觉得他是同情她,那这辈子都别想再与乌遥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要剖开真心让她看见。
他于是真正去直面乌遥的眼神,意图一寸一寸将她从那冰封的高塔里抱出来。
百里川欠身,与她平视着看她,认真道:“我的确赢不过你,也不该赢你。”
乌遥颦眉:“什么意思?”
“你想,我有琉焰,你有鬼粟藤。如今我可以大大方方唤出琉焰,你却既不能用出鬼粟藤,也不能用你的血来伤我性命。”
“这场比赛在你我之间原本就不公平。”
“比赛是宗门的事,却也是我的事,而我不是冲着魁首来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可怜你,更没有让着你,只是给出本该有的胜负罢了。”
见乌遥表情稍有缓和,他心念动了动,又说:“乌遥,我知道你会做自己的决定,也一直都在做自己的决定。”
“――但我不喜欢你因为我而做出让自己为难的决定。”
乌遥察觉出一些异样,表情有一丝疑惑:“你在说什么啊?”
百里川在此时此刻想起宋倾枫的话。
在乌遥第三天没有找他时,他结束每日的剑术训练,去找宋倾枫。
宋倾枫不用打比赛,悠闲快活吃着零食,正在看话本子。
百里川问:“你这话本讲的什么故事?”
宋倾枫翻过一页:“他爱他,她不爱他,但他希望她爱他,所以他追着她……嗯,如今她也爱他。”
百里川竟然听懂了,又问宋倾枫:“她是怎么爱上他的?”
宋倾枫头头是道:“正所谓好女怕缠郎……”
百里川皱眉:“等等,什么好女怕缠O?这是谁说的……”
宋倾枫:“书上说的啊!亲近是双方的,又不是一个人嘴皮子眼皮子动动,就能对方贴上来。”
百里川语塞,竟然觉得有些道理,“……那缠又是怎么个缠法。”
宋倾枫摸摸下巴,总结道:“跟着她,与她好好说话,向着她。更重要的是,若是她还没有做下决定,就要学会讨好她、勾引她、诱惑她。”
百里川知道自己的确输了,从各种层面上看,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就做好输家的觉悟。
放下无谓的自尊,别一味地等着她来。
讨好她、勾引她、诱惑她。
他眼神闪烁,看见乌遥今日不穿狐裘,暴露在外的手已经有些发红。
于是靠近乌遥,双手一同握过她的手。
乌遥今日穿得格外单薄,手冰凉,他就送去一丝恰到好处的热。
乌遥没料到他的行动,一个激灵,想抬高声音,蓦然想起这灵力屏障不能隔绝所有声音,她该将声音放低些。
于是只用气声道:“谁允许你――”
没说完,又恍惚想起,似乎上次她将人家推倒还扒拉人家的衣服,也没征求人家同意啊。
自己突然没了理,话说到一半泄了气。
然而又隐约觉得不对,向来只有她欺负百里川的份儿,哪有百里川欺负她的道理。
而且,虽然她那次确实有打趣百里川的念头,看百里川发窘,也觉得很好玩。
但是总体而言,她的行为是很讲道理的,是形势所迫的,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事后还征求了百里川的意见――没有比她更懂事理的人了。
她可是用自己的名声,换百里川毫发无损走出温水崖诶!
而百里川现在搞偷袭,就是很突然,很不讲道理。
想通了,于是更恼火了,红着脸气鼓鼓地要将手抽出来。
她使劲,百里川也使劲。他没有将她的手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
他并非无话要与乌遥说,正相反,他也的确有事要找乌遥。
如今他恶向胆边生,见乌遥慌张又羞恼,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知道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大抵称得上孟浪。
然而更知道此时应当一鼓作气。
于是半分也不愿意退。
他将乌遥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认真看着她,与她轻声道:“乌遥,别生气了。跟我走吧,好不好?”
这一眼,让乌遥挣扎的手停下了。
乌遥知道百里川长得好看。
他清隽而笔直,跟瓷瓶里的兰花相似,又有些像高山上的松柏。只要在那里一站,就让人喜欢,让人下意识觉得他高洁公正,可以依赖。
然而他如今俯身靠近她,眼神却带上若有似无的媚――上回是她将百里川画出来的媚,这回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媚了――她从来不知道百里川也会有这种侵略性。
他明明应当高傲、温顺、有条理……呸!
这几个词,有任何一个与他有关吗?
乌遥已经忘了输赢,脸越来越红,脑子被他的话搅得乱七八糟,肉眼可见十分慌张。
百里川又趁机靠她更近,在她耳边说:“有人想见你,我带你去找他。”
乌遥觉得自己的手背很烫、耳根很烫、浑身上下都跟点起火折子似的烫,他的话跟风吹似的飘过,她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百里川有意靠近,又扯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向后逃,她只能微眯着眼稍稍侧脸。
结果瞥到百里川的那点魅惑眼神已经没了,就像那是她一瞬间的错觉一样。
而此时,实际上,百里川耳根发红,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
乌遥:“……”好会装。
这一瞥,为她也找出些底气。
百里川稍稍后撤一点,她就回神,奋力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勉强伸出食指。
她用那根光杆司令一样的食指,指着百里川的鼻尖,瞪着他道:“你,先放开我。”
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然而脸红指头软,声音也没什么底气,以往做得十分顺手的动作,如今倒有些像撒娇。
看见此刻的乌遥,百里川从未如此感谢宋倾枫。
好啊,原来狗头军师偶尔也会给出十分不错的意见。
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明明是头一回,却能厚着脸皮将动作做得这样顺手。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越界太多。
此刻在这日光模糊的狭窄世界,还能听见屏障之外世界喧嚷,他应当晓得去和乌遥在那些眼睛前面保持距离。
而如今这些距离,却需要一点时间去整理。
在放开手前,他带着些微不舍,最后一次靠近乌遥:“那你跟不跟我走?”
乌遥知道此时此刻彼此都脸颊发红。
她抿了抿唇,眼神闪烁,别开脸道:“暂且答应你一次。”
那双手终于将她放开,乌遥没了一开始的气势,也不去看百里川了,气呼呼将手抱回去,还没说什么,又拍了拍脸,让脸上不要那么热。
等将两人脸色终于平静如常,她才打了败仗一样闷闷地问:“你说要带我见谁?”
百里川笑得很温吞无害,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去见伏灼。”
第65章
◎谁会信仰命运的耦合。◎
医馆里, 窗户合得严严实实,空气中药香浮动,日光影影绰绰, 与灯光交织着摆出相间的光影。
木桌上白釉瓷瓶里斜插花枝一朵,仔细看已经凋零,只余下几片枯叶。
面容苍白俊美的男子拿起一片花瓣, 指头一捻,枯黄的花瓣就在他手上碎开。
百里稚水没有坐在桌旁, 而是选在离伏灼稍远的位置, 搬了一张板凳,坐在窗边晒太阳。
她慢慢翻着百闻书。
如今百闻书上消息成片成片地浮现,一个还没看完,又有了下一个。
真界大比就这样有了结果,有投机者乐不可支, 有沉迷修炼者复盘比赛过程。
而更多人正在吵架。
不论是百里溯使用琉焰,还是百里川主动认输, 亦或是乌遥在赛后找百里川的麻烦,都够让人好好讨论一番。
同为琉焰的拥有者, 百里稚水自认很能理解百里川认输的理由。
正如许多修士所言, 在百里溯出手的刹那, 这场比赛的输赢就不重要了。灵物之间的感应一旦唤起, 对没有灵物的人而言就很不公平。
输就是输, 按表哥的性子, 要是赢了才让他难受呢。
伏灼问:“他们到哪了?”
百里稚水正好看见有人说乌遥与百里川已经分别离场, 便回答:“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她从百闻书后看伏灼一眼, 后者还摆弄着那破碎的花瓣, 没有再理她。
百里稚水问:“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伏灼:“这间药房的主人是乌遥的人, 只要今日乌遥到场,他就不敢往外说什么。”
百里稚水想起方才那位姓麦的医师对伏灼点头哈腰的模样,又疑惑:“既然那是乌姑娘的人,为何愿意听你的话?”
伏灼掸开手上的花瓣残屑:“我给了他一块上品灵石,租借这里两个时辰。”
百里稚水:“……”
真有钱……
百里稚水睁大眼:“那要是乌姑娘不愿意来……”那这块上品灵石岂不是白给了?
伏灼不知道她在担心那块灵石,只当她还在害怕他们的行动被麦桦知道,于是解释:“那今日我什么都不会说,更无甚好隐瞒,被他看见也没有关系。”
百里稚水:“?”
鸡同鸭讲。
百里稚水继续去翻百闻书,错过百里川与乌遥的对战让她觉得很是可惜,正琢磨从哪里收一块拍下对战的留影石来研究研究。
此时伏灼终于抬起眼皮,去看门口。
咔哒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百里川。
他肩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一开门,嗅不到血味,只迎风送来一股药香。
一进门,淡淡瞥了伏灼一眼,在他正对面旁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百里稚水惊喜地喊他:“表哥。”
又向门口瞅了瞅:“乌姑娘没跟你一起?”
百里川看着伏灼回答她:“她稍后就到。”
伏灼看百里川一眼,又摘下一片枯花瓣摆弄,冷声道:“现在外面的都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矛盾,行动太明显容易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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