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在他身后说:“你不是那个人。”
伏灼停下脚。
没有说出名字,甚至不知道姓名,二人却都了解“那个人”是谁。
伏灼听见百里稚水的声音带了哭腔,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这几天下来,百里稚水已经知道伏灼不好对付。
要让伏灼相信她,她就得看起来可靠、厉害、不会随意让人欺负。
她吸气,稳住声音,尽量平缓地与他说:“伏灼,我不知道你如今遇上什么事,碰到了什么麻烦。但如今受到牵连的是我,莫名其妙流眼泪的是我,对现状一无所知的也是我――这一点也不公平。”
然而“攻略对象”是你,“女主角”是你,要与“我”一起杀死谁、击溃谁、达成某个结局的也是你。
若你知道一切,是否会相信我所说的,又是否会一头扎入那所谓的命运的耦合?
毕竟那条路如此简单而明媚。
伏灼想起百里稚水眼下的淡青,与她拦住自己术法的瞬间。
那一瞬间含着泪的坚定眼神。
他判断着百里稚水的阵营,终于与百里稚水对视:“你不会后悔?”
百里稚水道:“要是让我始终蒙在鼓里,我才会后悔。”
午后阳光灿烂,将山间霜雪照得亮白。
两人之间的对话随百里稚水肯定确切的答复而停顿。
在她要继续劝解时,伏灼终于微微颔首。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就带一个人来见我。”
**
鬼粟藤破开土壤,潜入封锁的药田中。
能暖洋洋地悠闲吃一顿甜品的日子是少数,大多数时候,乌遥的日子就如这鬼粟藤在土里爬行,阴暗潮湿,密不透光。
决赛将近,这些日子若没有与她相关的赛程,她便窝在温水崖底,用鬼粟藤探视周围情况。
鬼粟藤使用受到结界禁制,使用时限又受限于灵力。此前已经被乌瑛发现过一次,于是比起最初使用鬼粟藤窥探情况,如今她的行动更为谨慎小心。
灵力舒展,在黑暗中展开不断延伸的触角。
郑兴胜的药田离她近,里头的情况如何,这些日子她已经挖得一干二净清清楚楚。
另一座甲级药田也能顺利进入,那把锁虽还没能开启,但锁的纹样制式被她刻录下来,破解只是时间问题。
但想要在乌瑛这里取得进展,却很是困难。
自上次发现甲级药田亦有被人窥探的可能,乌瑛在地底布下更多禁制。
如今大半通路被封死,不幸中的万幸,在尚能走通的道路中,最开始通往地牢的那条路依然畅行。
地牢里的试验品似乎正在被人分批带走,乌遥已经连续几日没有见到那个被称为“三十六号”的男人。
不仅如此,药田里的弟子言谈也谨慎许多。
如今即便她有意寻找,也不知“三十六号”被带往何处,更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每每想到此,她都只感觉自己如这些鬼粟藤一样,眼前黑茫茫一片,在潮湿黏腻的土壤里,一寸一寸去找一个出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乌遥只想过自己会死。
将名为幻鲛的毒草送往世界,踩在世人的哀嚎和流淌的血泊里,最后成为男女主角的刀下亡魂。
于是以为只要自己与乌瑛撇清干系,与百里稚水站在一条战线,就得到遮蔽自己的羽翼,若有朝一日温水崖倾覆,能够自由快乐不再做笼中鸟。
她以往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动摇。
此时将要抵达目的地。
乌遥控制鬼粟藤在破土前稍作停滞,探听着地牢那头的动静,预备稍加判断,再决定是否破土而出。
乌遥的谨慎是对的。
那头传来几名弟子加速的脚步,大门锁响,门扉咔咔打开,弟子们整齐划一与人打招呼:“咫少爷。”
乌咫没有回答那些问候。
弟子不敢多嘴,于是那一头除了弟子们的脚步,就只剩下安静。
乌咫自小被乌瑛手把手传授刺杀术,走路向来极轻。即便是乌遥,若不仔细听,平时也容易忽略他的动静。
此刻那头依然没有乌咫的声音,乌遥隔着土层,通过弟子们的脚步判断乌咫的位置。
她的鬼粟藤差点没瞒过乌瑛,不知道此时又是否能瞒过乌咫。
幸好,弟子们跟随乌咫走过她面前的位置,向地牢另一端去了。
这些弟子面对乌咫与乌瑛都有同样的小心与紧张,等乌咫在某只幻鲛面前停下,就挨个翻着自己的笔记,与乌咫做汇报。
乌咫没有理会弟子们的汇报,也没有做任何点评,让弟子们不知他们到底做得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继续说下去。
终于,在弟子们紧张促狭的汇报里,乌咫冷淡打断道:“匕首。”
一位弟子低声说:“咫少爷,给。”
那头传来匕首出鞘的金石之声。
紧接着,是不属于人类的黯哑嘶吼。
乌遥听过那种吼叫。
在变成幻鲛以后,那些“人”就失去言语与思考的能力。若是被骂、被讽刺,他们不会听懂;若是被伤害,就如野兽一般,本能地借由吼叫、哀鸣表达愤怒。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愤怒。
只有乌咫一边挥刀一边做讲解,以及弟子们匆忙翻页记录的声音。
一切都平静得像那些悲鸣不曾出现,然而此时,那声音在地底如此清晰。
鬼粟藤牵引的灵力另一头,乌遥听着远方凄厉的哀嚎,抓着自己膝上的裙摆,缓慢地垂下头。
在乌遥的杀念下,鬼粟藤十分难得地一动不动,也没有胡乱吼叫。
即使是不懂人情的低智灵物,也能读懂那杀气之中向往着毁灭的灰暗心思,晓得这时候还是不要再触霉头。
过了一会,乌遥听见鬼粟藤问:主人,我们走吧?
乌遥抬起头,放开抓住裙摆的手,不做留恋,淡声道:“走吧。”
从暗中来,自暗中去。无人看见的土壤中,黑色藤蔓缓慢回缩,土层连同那双窥视的眼睛一起闭合。
乌咫擦干匕首上的血迹,将匕首收回刀鞘,递还给弟子。
冷声道:“将今日的记录整理好,半个时辰后发给我。”
弟子们低头答是。
大门重新关上,弟子们像是同时按下开机键,紧张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
方才安静如鸡的弟子即刻伸着懒腰:“感觉咫少爷这些天比起以往压迫感更强了。”
另一个弟子遮遮掩掩道:“毕竟……了呀。”
什么都没说,所有人却都知道那被隐去的字句是什么。
乌咫站在大门前,弟子们的逾界议论不出意外传到耳边。他却依旧面无表情,透过凝成团块的雾气向上仰望。
这里看不见湛蓝天空,只有一片障目的白。
他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离开。
第63章
◎乌遥,是我输了。◎
观战台后台。
今日是决赛之日, 如今长老们还没到齐,距离比赛开场还有一段时间。
琉焰宗的房间里,两名弟子正凑着头, 比对着手里的纸张,低着声念念有词。
“你以为如何?”
“嗯……依我看,结果不好说。”
弟子摸摸下巴, 取出两张纸拼在一起:“你看啊,虽然说乌遥前几场都赢了, 一直到决赛前的第三轮都还赢得不怎么吃力。”
“但是?”
“但是, 咱们仔细看,若是将她已知的能力好好算一算,修为刚到化神,武器是蚀骨钉,一般胜在速度, 讲究速战速决,这些特点没有哪一项是师兄赢不过的。”
另一名弟子忖思道:“啊, 是吗?可乌遥以往还没有用血,也难保会不会有其他暗手还未使出, 我还是不敢押给师兄。”
身后有人打了长长一声酒嗝, 一颗大头凑到两人中间, 肯定道:“乌遥不会用血。”
弟子们飞速将桌上的纸条扫成一堆压在手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回头哂笑:“诶, 溯长老, 您怎么来了。”
百里溯鼻头又喝得酡红, 胡子翘了翘, 豆大的眼睛快要眯得看不见, 笑嘻嘻道:“挺有意思啊, 把那些乌遥的纸条给我看看。”
弟子们悻悻地交出用了大半个月收集的小纸条。
其中一人挠挠头,还是没捱住好奇心,“溯长老,您为什么说乌遥不会用血啊?”
百里溯摆弄着纸条,缓步走出房间,扔下一句:“因为乌遥很聪明,她会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赢,而不是杀人。”
弟子还在挠头:“可师兄不怕血吧?之前乌咫用了血,师兄如今不也还好好的嘛。”
没人搭理他,往旁边一看,才发现百里溯已经走了,同僚也溜之大吉。
于是摇摇头,收好剩下的纸条,“……算了算了,忙正事去吧。”
高层长廊上,赛场的喧闹显得有些遥远。
百里溯手里捏着零散的纸条一张张看过。
弟子们收集起信息来百无禁忌,正经渠道的和旁门左道的都有,对的错的也揉在一起,又不自觉对自家大师兄偏袒,将那乌家的小丫头有些低看。
前方云梯几声响动,有人从云梯里走出,脚步稍顿,便继续向着百里溯的方向行来。
百里溯还沉迷在小纸条里,知道来者何人,头也没抬就问:“最近修炼如何?以我所见,似乎你进步的速度放慢了。”
百里川说:“尚可。”
“哼,尚可、尚可……我看是被百里无忧教卡壳了吧。”但凡抓住契机,百里溯又说起老生常谈的话题,“当年让你别跟着百里无忧,将师父换做我,你不答应,现在有你后悔的。”
百里川也如平时一样回应:“您如今已经有天赋异禀的爱徒。”
百里溯遗憾道:“她只是一个被天道眷顾的幸运儿,天赋异禀之说从何而来?反倒是你,应当知道你与我是同类,随我修行再合适不过,不必在百里无忧手下,苦巴巴地压制你的天性。”
瞧这孩子,在本该掏鸟窝玩泥巴的年纪天天沉迷练剑,在本该跟小姑娘打情骂俏的年纪当清规戒律的标尺。
百里溯看着他长大,是一众长老中唯一为他忧心的那个。
多好的苗子,走的路太正,反而压制了他的天赋。
百里溯悲从中来,将手里的纸条团成一团往兜里扔,抬头道:“川儿啊,今天这场……”
然而面前空荡荡,百里川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啧,这小子。”百里溯胡子抖了抖,掏出酒壶喝上一口,却又笑了,“什么时候跑的,都没发现。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
决赛赛场气氛热烈。
观众浩浩汤汤,赛场座无虚席。买得到票的坐在内场,买不到的就趴在一旁高楼的栏杆上看。
为了替自家小姐和师兄打气,玄淼门和琉焰宗的弟子们高价抢票,就好像哪边人多,哪边就能赢似的。
赛场半片黑,半片红,比赛还没开始,就有大打出手的势头。
玄淼门这群观战弟子显然早有准备,先拉出横幅,再喊出口号,乌遥人还没上场,名字就已经余音绕梁在赛场上方盘旋数回。
琉焰宗哪能想到对面这些人竟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被迎头一吼,一群人顿时迷迷瞪瞪慌不择路,横幅是来不及做了,口号倒可以现编,对仗工整完全不讲,迎头就吼“大师兄天下第一”。
挤进来看决赛的散修不多,抢到票的也大多选择卖出,留在赛场的散修见气氛如火如荼,纷纷嗑起瓜子看热闹。
乌菁菁和乌苓坐在赛场前排。
两兄妹一路不算顺风顺水,纷纷折戟复赛,如今来看决赛,也是为乌遥撑场面。
除了乌咫近日忙到看不见人,直系弟子今日都到齐。
乌菁菁原本还遗憾得不行,听见旁边的弟子大吼“乌遥放心飞”,表情瞬间复杂,拍拍胸口:“还好要对战的不是我,不然不得丢脸丢死。”
乌苓挥起拳头:“遥粉,永相随!”
乌菁菁:“……”
她把乌苓的手扯下来:“你不要叫!”
乌苓丧着脸摸摸头:“喔……”
时间终于到了。
感受到赛场非同一般的热烈气氛,裁判也跟着激动起来,连敲两声锣,高声宣布:“玄淼门乌遥,对,琉焰宗百里川――”
赛场的躁动都随两声锣响被压下,参赛者如以往一样从赛场两头入场。
连日阳光大好,今日也同样。
远方积雪不化,百里川看乌遥,似乎能无视她身后的人或物,感受她每一步都走在霜雪中。
百里川已经几日没有见过乌遥。
乌遥素日忙碌且行动隐蔽,听闻近日更甚,除了打完复赛的三场比赛之外基本足不出户,一日三餐都在温水崖解决。
他数次拿起百闻书,复又放下,既忧心自己对乌遥有打扰,又想要再等等,万一乌遥忙完了会来找自己。
如今见到乌遥,一时有许多话想说,又知道此刻此景,闭上嘴最能让她安全。
乌遥今日格外素净,身着玄淼门最简单的便于行动的弟子服,长发梳作高马尾,英姿飒爽,又是另一种好看。
她一如既往,没有显示出与百里川相熟,在对战之前优先行礼,先是对观战台的长老,后是对百里川。
百里川想叫乌遥的名字,又想起这里是何处,于是掰回自己的礼数,持剑与她抱拳道:“乌姑娘。”
这还是百里川第一次这样叫她。
乌遥知道这称谓的意思,抬眸,微笑道:“开始吧。”
看台下,观众们屏住呼吸,乌菁菁眯了眯眼,古怪道:“这时候讲什么礼数,乌遥就算了,百里川原本有这么装吗?”
乌苓在旁边挠挠脸,没说话。
乌遥此前打得保守,往往需要等对手出先手。
然而这次,她并不做此打算。
这些日子她泡在地底,外面的雪不化,她心头积郁也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在四处碰壁的难题中,一场战斗没法解决问题,却能纾解心头的不快。
哪怕知道与百里川走上决赛场是必然,她依旧觉得百里川来得很是时候。
方才开场,十颗蚀骨钉便已出手,漂浮在乌遥身周,昭示着它们的主人如今态度很是认真。
然而百里川握住远鹤剑,却迟迟没有出鞘。
若要仔细算来,哪怕以前被乌遥气得牙痒痒,他也从未对乌遥拔过剑。
如今反而是乌遥带着蚀骨钉走近,抬起下巴:“拔剑。”
命令似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对他讲礼貌。
与方才行礼的模样大相庭径。
百里川认出此时此刻,她的眼神不属于遥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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