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风夜,看上去很是可怜。
见乌遥还在思索,云修白又主动道:“放心,我会隐匿行迹,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会叫人发现,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今日见过你。”
他言辞恳切,“……我只是想去祭拜一位故人,仅此而已。”
雪鹿往乌遥身侧贴了贴,像是觉得在此处待着无聊,催促她赶紧离开,换个地方与它玩耍。
在云修白恳求的目光下,乌遥摸了摸雪鹿的头,松动下来。
“这里几年前翻修过,原本不好走的几条路都换了位置,也加多了几道结界。”她牵过缰绳,“先说好,我只会送您到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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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雪如盖,灯光零星落在谷中。
百里川坐在高山雪树下,指尖引燃一簇指甲盖大小的琉焰,专注地感应内息与琉焰之间的联系。
自今日下午与乌咫一战,他始终觉得琉焰有哪里与平时不大一样。
然而他将琉焰左看右看,还分别叫宋倾枫和百里稚水前来辨识,却都没看出琉焰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之处。
宋倾枫挠头:“依我看,就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想太多。”
百里稚水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抓着脑袋同意宋倾枫的看法:“嗯嗯,我也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
于是百里川作罢,与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只是在这种既没有剑术在练,又没有其他事在忙的时刻,始终觉得体内有着不同寻常的燥热。
将琉焰唤出,看着那跃动的火苗,又果真一切如常,所有都像是他在多想。
远处有蹄声传来。
百里川将那一簇琉焰收好,趁着这间隙捋了捋头发,又掸掸衣服,甚至连袖口的皱子都要抚平了。
将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一遭,又不敢过于正襟危坐,让乌遥觉得自己与平日相去甚远。
月光下,乌遥乘鹿而来。
她今夜与平日没有多少不同,戴着绒帽,披着狐裘,领口系着蝴蝶结,末端缀着两个绒球。在雪夜里看上去毛茸茸而暖洋洋。
下午收到乌遥的消息时,百里川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
他少用百闻书,上回发给过乌遥一句话后,就石沉大海再也没收到回复。
“玄淼门・乌遥”约他晚上见面,实在很不真实。
但眼前如假包换的确是乌遥。
她骑在鹿上,雪山精灵一样。帽檐下发梢随风飞舞,在他注视下,跃下鹿背向他走来,径直坐在他身旁。
乌遥问:“你在这等很久了么?”
百里川看着她,面不改色撒谎:“并没有,我也是刚到而已。”
乌遥不信他的话:“是吗?”
又觉得这人今天看她的眼神比起以往有哪里不同,让她莫名有些窘迫,于是收回眼神,解释道:“抱歉,沿途出了些小状况。”
百里川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她:“你很冷么?似乎穿得比平时要厚。”
乌遥揣着手点头:“冷,今晚风大,山上比平时要冻。”
百里川稍稍坐得离她近了些,运起琉焰:“现在呢?”
感应到周围乍然升高的气温,乌遥又将方才那丝莫名的窘迫甩在脑后,抬头笑道:“暖和多了。”果然琉焰要比毒血好用。
这头暖和了,那头雪鹿也就一并凑过来,贴着乌遥蹭啊蹭,让她为自己取下身上的针织披肩和帽子。
乌遥投降:“行了行了,知道了。”
乌遥为雪鹿取披肩的功夫,百里川取出一盒桂花糕,热了热,等乌遥将东西收好,递到她眼前。
软糕白白糯糯,上面淋一层糖浆,又撒了些桂花碎,琉焰一热,就腾腾地往外冒出喷香的热气。
乌遥素日喜欢这些香甜软糯的东西,惊喜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不记得食堂今天有卖桂花糕。”
百里川又将筷子递给她:“我看舍馆里有小厨房,顺便蒸的。”
为外来修士准备的舍馆里的确有小厨房。
可那些小厨房哪怕准备得再齐全,也绝不会备上桂花,这小小的花在玄淼门可是稀有品。
这顺的是什么便?
乌遥刚收下的疑心又冒了出来,然而眼前的糕点太有吸引力,百里川将食盒往她面前又送了送,她便败下阵来。
眼前的少女摘下绒帽,眼神亮亮的,从狐裘里伸出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抱着热乎乎的食盒,整个人坐在石头上团成一团,一副吃独食的模样。
百里川觉得她这幅样子娇憨可爱,何止觉得这辗转买来的桂花值得,脑子里同那桂花糕似的蹭蹭往上冒热气,甚至开始计划下回做什么。
白露团如何?或者绿豆冰糕……不,这个有些太凉了,还是暖和的更好。
他想得起劲,耳边却忽然传来哼的一声。
四下无人,这带着不屑和鄙夷的哼声竟然是从蹲在地上的雪鹿传来的。
再一看,果然那头鹿此时眼神没有半点濡湿水润,眼皮半耷,鄙视地看着他。
百里川:“……”
百里川指着雪鹿看乌遥:“它好像不喜欢我。”
乌遥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别难过,雪鹿不是针对你,它只是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
然后用筷子指指自己,抬起下巴:“除了我。”
百里川觉得乌遥这副与自己直白说话的样子少见,也不由笑了起来,问她:“还没有问你,为何今晚可以见我?平日盯着你的那些人似乎也不在。”
乌遥点头,桂花糕已经吃得干干净净,她将食盒与筷子递还给百里川:“因为我今晚去找爷爷,所以那些人不会跟来盯着我。”
又取出一小罐药:“喏,这个给你。”
百里川接过那药罐闻了闻,乌遥与他解释:“下午你在乌咫的血雾里待了不少时间,就算有琉焰护体,也难保不受影响。这个一日服用两粒,连用三日,可以温养身体,缓解血雾带来的不适。”
乌遥说得认真,百里川却蓦地心软,后半段听得心快飞起来。
乌遥环起手,肃色道:“你不要因为想找强者交手,就谁的对战都答应。”
看来乌咫指定他做对手的事,乌遥都已经知晓。
只是又是让他避开伏灼,又是让他避开乌咫,乌遥好像很不喜欢让他与人正面交锋。
百里川轻咳一声:“我已经赢过他,没有那么弱……”
乌遥摇头:“不一样。”
说道乌咫,她似乎心情很是不快,“那个人天生就是为玄淼门而生的,跟我、乌菁菁、乌苓,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听了乌遥的话,百里川方才浮现的笑意忽然敛去大半,挪了挪位置,稍稍俯身凑近乌遥,垂眼低声道:“你很了解他。”
乌遥发现百里川靠近,觉得这人今天莫名胆大,送她一盒桂花糕,平日的礼数都不讲了。
难道是赢过一场,就格外兴奋的缘故?
她偏挺起胸膛,不躲不闪,理直气壮道:“若你十年如一日地见到一个人,不,哪怕是每天见到一条路边的狗,你也会晓得它是公是母、爱吃什么味道的火腿肠。”
百里川:“可我喂了很多年我们山脚下的狗,也没辨出它是公是母。”
乌遥气急:“那是因为你傻,你不上心。”
百里川:“你对他上心吗?”
乌遥:“我不上心,但是我聪明!”
“见到他的血了吗,那是他服了十年的药才炼出来的高级毒血。”她轻轻哼了声,“偷着乐吧,要是你没有琉焰,在血雾里待上半盏茶的时间,你就能变成一具骷髅架子。”
百里川也与她倔上了:“但是我有琉焰,我也不会输给他。”
乌遥皱眉。
说实话,她也这样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小声道:“话虽如此……”
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哪里奇怪,怒了:“为什么你刚刚开始就与我对着干?我给你送药,连句谢谢也不讲?!”
因为很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输。
也想看到你如这般鲜活的模样。
火焰所在之处,冰雪缓慢消融。
在冰雪与寒风不会伤及的地方,乌遥会卸下坚硬的铠甲,短暂地忘记所有悲伤的、沉重的、无奈的事,去吃一块桂花糕。
百里川忽然很想在白天见到她。
又将这愿望变得更明确些,希望她不是遥小姐,他也不是琉焰宗大师兄。
只是乌遥和百里川而已。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任乌遥骂他。
骂着骂着,乌遥又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热。她掏出帽子戴上,拍干净狐裘,微微红着脸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百里川看着乌遥的背影。
这一次,他没有让她就这样走掉。
而是扬起声音与她说:“乌遥,再过不久,我会跟你在赛场见面。”
漫天繁星下,乌遥牵着鹿,在山间寒风中回头。
她的笑容比星光更璀璨。
“好,我很期待。”
6第62章
◎带一个人来见我。◎
已经打输一场, 百里稚水接下来便没有赛程,只需同其他弟子一样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就好。
然而此时,她自认面对着人生中的大任务。
长这么大, 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缠过哪个男人。
换做一个月之前的她,肯定不会想到,如今自己正在研究如何接近伏灼。
没错, 就是那个做尽缺德事,十足倒人胃口的伏灼。
那晚百里稚水卯足力气, 要伏灼给她一个说法。
她指着自己挂满泪痕的脸, 拿出平生最嚣张的口气:“我警告你,若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蛊,最好立刻就将它解掉,否则我跟你没完。”
然而直到她说完这段警告,眼泪还在哗啦啦往下流。
伏灼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傻子。
百里稚水被那眼神吓得缩了缩, 然后重复一遍自己的要求:“就现在,立刻给我解蛊!”
她以为伏灼至少会搭理一句, 但伏灼什么也没说。
只继续坐在榻上,沉默着抬起食指, 指着她的脸。
百里稚水被他突然的动作唬得愣住。
下一秒, 她眼前绽放紫光, 头晕目眩, 一个晃神, 再睁眼, 自己就离开医馆, 落在舍馆门前。
宋倾枫正好跟人提着宵夜往舍馆里走, 看见百里稚水突然出现, 同那些弟子被吓个一大跳, 接连喊道:“卧槽,我是不是眼花了?”
百里稚水吸着鼻涕,擦了一把眼泪,同样满脸震惊:“……”
她怎么也没看出来,原来这个草包竟会这样高级的法术。
宋倾枫又扶着眼镜多看她一眼,确认自己没眼花,瞧见百里稚水脸上的泪痕,小心问:“你咋了,大晚上的怎么又是突然出现又是哭的?”
百里稚水呆愣着摇头:“风太大了,被风吹的。”
失神地走入舍馆。
之后百里稚水又去找了伏灼几回,都同样以失败告终。
每一次她走到伏灼面前,不,有时甚至还没走到他面前,都会被他以这样那样的法术给赶走。
于是在短短几天内,她便多了好几回哭着鼻子无端降落在玄淼门各处的诡异经历。
伏灼愈是不想理她,她愈是觉得这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伏灼愈是赶她走,她愈是知道自己不能跟开始一样往后缩。
心头的战意没在真界大比里被打出来,反而在伏灼这里被激了出来。
百里稚水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对付伏灼的诡异法术。
她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跟跳水似的一个猛子往里扎,不得出个好结果就绝不从水里冒头。
于是她开始改变战略,不断改变骚扰伏灼的办法。
伏灼发现她的意图,只觉得她在白费功夫,轻轻松松就将她打发。
百里稚水不认输。
终于在一个午后,她赢了一回。
自退赛后,伏灼就自闭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例常用膳,几乎不会走出飞星宗舍馆的大门。
观察伏灼数日,百里稚水知道他有十分规律的作息。
那日午后,天空难得放晴,伏灼走出舍馆大门,带着一卷书,去舍馆背后寻了一处无人石椅,就着阳光读。
百里稚水早在与伏灼相隔百米的地方就做好准备,隐匿气息,提高速度,两个呼吸就赶到伏灼面前。
她的影子投在伏灼的书面上。
伏灼抬起头看她。
阳光下,他的面容白得有几分病态,见她突然出现,照常抬手。
眼见伏灼又要以上次的法术驱赶她,在伏灼伸手的瞬间,百里稚水也同样伸出手,将手掌抵在他指尖。
运起最新学会的术法,将他的施法过程直接打断。
伏灼眼中晃过轻微的诧异。
百里稚水眼睛又红了,眼眶里泪水打转,然而嘴角却露出骄傲的笑,意思很明显:我看你这回要怎么逃。
她用力擦了一把眼泪,拽住伏灼的手,逼伏灼不得不看自己:“是你下蛊在先,如今却不愿意解,这是什么道理!”
伏灼终于放弃将她赶走,轻轻挣脱她的手,为自己做辩解:“那不是什么蛊,我也没有对你动手脚。”
百里稚水显然并不相信:“好,既然如你所说,那不是什么蛊,你也是清白的,那你为什么避开我?!”
伏灼看着她。
百里稚水眼睛通红,眼眶下隐约发青。
要破解他的术法没那么容易,她最近用着乱七八糟的办法有意靠近,想来也知道,为了拦住他,应当下了不少功夫。
然而伏灼相信百里稚水如今不会比他更烦躁。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还能听见所谓“系统”的声音。
每每他与百里稚水相对,机械的女声便会提醒他,百里稚水的好感度正在爬坡一般向上推行。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百里稚水好感度提升至60%!】
这声音让他那方才冒头的一点点动摇又摁了下去,提醒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所谓“剧情”、“天道”指定的攻略对象和女主角。
伏灼手中捻着书页的边角,随这系统音烦躁地抿唇。
百里稚水眼见伏灼态度比起以往有松动,却又不知为何重新变得冰冷。
他应当是不想多说,也不会似以往一样什么都不告诉她。
“因为破题的要点不在于你。”伏灼合上书,拿起石椅旁的提灯,“与你纠缠,是无谓的浪费时间。”
占星灯上一如以往浮现幽光,紫色光芒在灿烂的午后阳光下也显得黯淡。
伏灼提着灯就要离开。
百里稚水没有迎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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